第三十七章 顾美瑜 芊芊回来了。她的事我早已从不同渠道全然获知,但她从没有亲自给我打过 电话,而我,也不知该如何与她联系。两个曾经亲密无间、情同姐妹的好朋友, 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生分了。 当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有意地疏远和冷淡了芊芊。至于裴 裴,她本就和我没有太深的感情,芊芊不来,她自然也没了踪影。 这些日子,我的全身全心全都只有许雷。他充斥了我全部的生命,占据了我 全部的思想。我生活的全部意义,便是等待许雷的到来。而他不在的日子里,我 只是疯狂地想他,品味和怀想与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点点滴滴。 他来了,他是一切;他没来,一切是他。 我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着了魔一般,浑身燃烧着澎湃的激情。是 的,我感觉自己越燃越烈,就将把自己燃成灰烬。因为许雷随时可能到来,我疏 远了所有的朋友,甚至连父母都尽量回避,一个人守在宁静空旷的大屋子里,只 感觉无边的孤独和寂寞浸润全身。 我失去了甜美祥和的心境。我不能静下心来唱歌或弹琴,所有的曲目都变得 杂乱无章,无律可循。我甚至也不能听电视和收音机,那些句子的片断支离破碎, 语焉不详。我在屋子里烦躁地转圈,像一只被囚在笼中的困兽。我放逐了亲情和 友情,我全身心守候爱情,可是,我寂寞得要发疯。 我拼命地给许雷打电话,不管他是在上班还是开会。我听到电话另端传来的 熟悉亲切的声音,宛如即将掉下悬崖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藤蔓。我贪婪地捧住 电话,妄图把声音凝固,我不许他挂电话,我说,求求你,别挂,我爱你!我想 你! 如果是开会,他会用冷静的声音漠然地说,好好好,我知道了,再见。如果 凑巧办公室里没人,他便会热烈地回应我,与我攀谈,控诉他的老板对他的欺压 和管制,控诉同事们对他的嫉妒和诋毁。在他的眼里,所有人对他都不怀好意, 他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他的控诉慷慨激昂,言辞尖锐。这样的电话,每每会说 上一两个小时。 然后,有一天我听到他的房门被“砰”的一下踢开,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严 厉地说:“许雷,你怎么回事?电话占线一两个小时,我怎么也打不进来。你到 底在聊什么?” “对……对不起,李总,是……一个客户……聊业务……”我听见许雷嗫嚅 地、瑟缩的、畏怯的声音,像一个犯了错误被家长当场抓住的孩子。我已经猜到 来人即是被许雷恨之入骨的第一把手——李坚。 我还没来得及安慰,许雷仓促地说:“王经理,今天就谈到这里吧,再见!” 便“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晚上,许雷来到我的房间。这间面积不足20平方米的小屋,被他称之为“大 海中的孤岛”,“沙漠里的绿洲”。许雷愤然抱怨道老李如何对他厉声训斥,犹 如骂龟孙子一般。 “你说,我好歹是个副总,难道连打个电话的资格和权利都没有了吗?我被 关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朝九晚五,像个机器人似的一刻不停地工作,毫无喘息 之机。我都快憋疯了!我是个没有自由的囚徒,周围全是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我好累!” 我将许雷的头搂在胸口,像一个母亲在安慰她受了委屈的孩子。许雷轻轻地 将我的吊带背心从肩上褪下,我的胸展露在他面前。许雷说过他最迷恋我丰满挺 拔的胸,像两座圆润的小山,性感无比。他说他妻子的胸如贫瘠的草原,一马平 川。许雷的手捧起了我的乳房,贪婪地用嘴吮吸,喃喃地叫我“妈妈”。我的欲 火被许雷撩拨起,热烈地回应,我们的身体迅速地融合在一起。 可是,许雷仅扑腾了几下子,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感觉,他已经颓然停止, 翻身下马。 “唉,今天就别做了吧,好累!”他叹息着说。 我的身体犹如被他带到半空,上不着天,下不沾地,浑身难受。可我不敢有 任何奢求,只是紧紧地抱住他,那男性的身体和气息也让我得到几分安慰。 手机声尖锐地响起。许雷紧张地跳起身来,揿下接听键,一个尖利高昂的女 声传来:“许雷,这么晚不回家,你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我……我在单位加班。”许雷的声音再次瑟缩和畏怯起来,甚至有些微微 地颤抖。我突然理解和明白了这个男人之所以抑郁的原因,原来他的老婆和上司 都对他颐指气使,随意呵斥。面对他们,他都犹如耗子见了猫那般地诚惶诚恐、 战战兢兢。他在家庭和单位中都得不到理解和尊重,难怪他那么累,难怪他要称 我这里是“世外桃源”,唯有我可以让他放松。 “加什么班?我已经给老李打过电话了,他说你早就离开单位了,你到底在 搞什么名堂?”那女声气势汹汹,一听就是个骄横跋扈之人。 “没……没有。是这样,一个大学的老同学来了,我陪他,吃顿饭……”许 雷结结巴巴的,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可以想象出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由同情无 比。 他站起身来,试图离我远一些说话,可那尖厉的声音仍断断续续地传进我的 耳膜,听得出,是在盘问和责骂他。 “好好好,我……马上回家,马上回家。”许雷收了电话,颓然地一屁股坐 到床上。 “完了,完了,大概他们都有所察觉了,怎么办?”许雷失神地念叨,显是 惊魂未定。 “雷,应该没事吧?别担心。”我尽量柔声说道,怕再刺激这个受了惊吓的 孩子。 “不行,美瑜,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我俩的关系暴露,我的前程, 我的家庭就全毁了。我这么多年的辛苦打拼忍辱负重就全都白费了。我将死无葬 身之地。” 我愣住了。 许雷一再地抱怨他的单位和家庭,让我感觉他的家和单位都像一个樊笼,他 深陷其中是迫不得已。我以为他想挣脱,想争取自由,没想到其实在他心中竟把 这一切看得比什么都重,一旦失去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美瑜,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俩的关系,否则我就全完了。这样吧,这段时 间,我不能再到你这里来了。你也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好吗?等这阵风声过了我 再与你联系。”许雷说得轻描淡写,不费吹灰之力。 我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窖,不能动弹。虽然我并没有奢望他能休妻另娶,但心 里总隐隐地有一份期待。没想到,在我和他的家庭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 者。原来在他心中,我根本就是他的一个玩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一旦对他 的根本利益造成威胁,他立即选择了放弃,毫不犹豫。 “雷,你不能就这样不管我,我不能没有你!”我痛苦而心酸地说。 “没办法,只能这样,千万别给我打电话。我走了。”许雷顾不上安慰我, 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慌慌张张地走了。 许雷就这样走了。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样从我生命中走出,毫无征兆,毫无留恋。他的气 息还在这屋里环绕,他说这里是他心灵的憩园,他抱着我,叫我“妈妈”。 可是,他走了。为了他的家庭、他的前程,他毫不犹豫地将我舍弃,像抛掉 了一块对他而言废弃的旧抹布。 过去的千种恩情,万般蜜爱,全都烟消云散,如春梦了无痕迹。 他回到了旧有的生活轨迹,这一段恋爱于他而言无非是一次“艳遇”,为他 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段可供回忆的风流韵事。他仍是他,全身而退,毫发无 损。 我是天空的一片云 偶然投影到你的波心 你无需讶异更无需欢喜 转瞬间便消失了踪迹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记 那交汇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的诗写得多么浪漫,多么抒情。哈哈!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这段 恋情已经浸入我的血液肌肤,我已经被它摧毁,再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娴静的顾美 瑜。 我的世界空了,焦灼、愤怒、怨气像毒蛇一样咬啮着我的心。我像个深闺里 的怨妇,整日地以泪洗面。我砸坏了所有的茶杯、烟灰缸,对前来问讯的父母大 声呵斥。我暴躁易怒,比眼睛刚刚失明时更加歇斯底里。 可是,我忘不掉他,我不可以没有他。 我给他打电话,他总是冷冰冰地,公事公办地说,我现在忙,回头再说吧, 再见。我不甘心,继续打。终于,这天下午,他打来电话,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 厌恶和怨气:“美瑜,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这样不明不白地就走了,再也不照面,算什么?”我再也抑 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大声嚷嚷。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单位和家里都已经对我有所怀疑,我的处境非常危险。 你此时再火上添油,非要弄得我身败名裂吗?” “你居然只想到你自己,就没有想到我,这样地不闻不问。我难道是一个玩 偶,你满足了自己的欲望,就可以不负责任了吗?” 许雷顿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一个干瘪冷酷的声音板板地传过来:“我负什 么责任?你是一个盲人,你从没有体验过男欢女爱的滋味。我不过是同情你,可 怜你,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生理需求而已。我为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还要负什 么责任?” 我的头“轰”的一下炸开。 还有比这更卑鄙无耻的说辞吗?我心里神圣高贵的爱情在他的口里不过是施 舍。他占有了我处女圣洁的身体,结束了我的童贞,竟然说是为了满足我的生理 需求! 我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大骂:“你这骗子!难道是我哄骗你来到我家 的吗?难道是我强拉你上床的吗?我一个瞎子,又从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难道, 是我引诱了你,逼你和我……干那样的事吗?”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颤抖。 “好了好了,你也别再多说了。”许雷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用一副商人的口 气毫无感情地说,“别再拐弯抹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就明说吧。是不是想让 我赔你点儿钱?” 钱?天哪!打死我也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寡廉鲜耻的话。我感觉一盆脏水朝 我迎面泼来,全身上下,连身体带灵魂全都被玷污得肮脏无比。要钱?哈哈,我 是沿街卖春的“鸡”吗?我日日夜夜刻骨铭心的相思,我为之付出一切甚至背弃 了亲情和友情的爱情,值多少钱? 极度的震惊和屈辱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告诉你,你可别想狮子大开口,我最多只能给你5000块。说好了,钱拿到 手咱们就两清了,井水不犯河水,你可别再来纠缠我!” 电话“啪”的一声挂掉了。 5000元?哈哈,原来我的爱情已经被他明码标价,只值5000元!他多么“慷 慨”呀,用5000元买断一段孽缘。世上还有比这更加廉价的“爱情”吗? 顾美瑜,你一个盲人,还配奢望什么爱情?自不量力,可笑至极!人必自辱 而后人辱之,顾美瑜,你是自取其辱了呀。你看上了这么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怯懦虚假的伪君子。你没有了眼睛,难道连心智也盲了吗?他许雷不过是想寻觅 一段刺激,追求芊芊不成,拿你做了替代品,你竟然,把他当成了你的真命天子, 竟不惜背弃了芊芊纯洁真挚的友谊。 顾美瑜,你咎由自取呀! 我从药柜里翻出一瓶没吃完的安定片,尽数倒进嘴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