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张小莉则一路趔趄着奔向了卫生间。在那左一捧右一捧地掬水洗衣脸降温,何 薇进来听见她“噗噗”的声音,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说:“这是洗手盆,你当游泳 馆呢!” 张小莉是不上台则已,一上台准喝大了。用何薇的话讲:“她是直桶子,酒进 去都不拐弯,咋进咋出。人家提娅花花肠子弯弯肚子,喝酒能让酒在肚里回个九曲 十八弯,然后自管自地把酒解了。” 提娅和柴经理在跳舞。那个柴经理有些陶然,全然没了刚来时的那副严肃劲, 师老头在独唱,歌曲是五十年代的红色经典《马儿啊,你慢些走》,屏幕上出现的 却是三点的泳装丽人的袅袅倩影。 小李子在陪师老头的小姐玩打手背的游戏。小李子打对方手背时盯着手,而小 姐打他手背时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他因为没有掌握技术要领导致反应慢被小姐连续 地啪啪打了十来下。 “不玩了,打肿了回家没法向老婆交待,只要说去歌厅她准说是让小姐给摸肿 的,或者说我没干好事儿,我就不信,打不过你我还喝不过你。”他一调头:“柴 经理,今天没开车,咱们喝酒吧?”那个柴经理正舞至兴头上,随口应了一声。 “先拿六个燕京啤吧。”小李子吩咐道。 娱乐城一楼大厅一片繁华,已经有近十张圆桌旁坐了客人,不时有人在为同座 的朋友点唱歌曲,然后再有人将娱乐城备好的鲜花送到唱者的手中,当然这些是要 打入消费清单的,但是人们可能喜欢这样,在人前表达一种关怀或情感。 此时,正有一壮汉在高歌《回到拉萨》,声音粗放回旋,应该说是业余中比较 专业的那种,有人在随唱,有人在鼓掌,偶尔还夹杂着一声尖利的口哨。 二楼有五六个包间进了客。服务员不时来往穿梭于包间与吧台之间,像一只轻 盈的雨燕。 “四毛子,你今天可迟到了,你说怎么办?”小李子到底是一个活跃分子,什 么时候都不会冷场。 “问柴经理,你说,该怎么办?”提娅笑眯眯地转头对着柴经理。那个柴经理 没言语,看着提娅,男人看美女时目光是温存而暧昧的。 “罚!这还用说。来,倒上!”那个师老头拿来便倒。 “别倒,倒显得多不仗义,这听我全喝了。”提娅二话没说,仰起脖子“咚咚 咚”把一听燕京啤就给喝见了底。 “爽!”“好!”一片喝彩。 小李子把自己打开了的那听酒推到了提娅的面前。“来,再喝一个!” “没病吧?”提娅带着一丝诡笑问。 “啥病?”小李子有些丈二和尚。 “口蹄疫。”提娅说罢,众人大笑。柴经理从小在农村长大,多少还知道口蹄 疫是发生在牛马羊等一些家畜身上的传染病,通常最普遍的病理表现是烂蹄甲,这 种传染病可以在人畜间相互传染,所以家畜死掉后通常都要对尸体进行焚烧深埋处 理。但没想到提娅会用到这。所以,他连说带比画地将口蹄疫诠释给二位听。师老 头听后笑着去抹眼角,估计是乐出眼屎来了。 小李子在那嘿嘿地傻乐,说:“没想到,四毛子,你除了知道两个脚的还知道 四个脚的,明儿你当兽医得了。” 提娅一扬脖:“行!我开诊所,你有病可来呀!”众人一阵爆笑。毕竟这种像 孩子斗嘴一样的快乐在生活中也是少见的。 用小李子的一句话讲:可不就是找乐嘛。 “讲个笑话,讲个笑话!”小李子说,“这么喝没意思。我最喜欢听四毛子讲 笑话,可以开发我的智力。” “每次都有提高?真的?”提娅斜着眼笑着看小李子。然后用手摸摸小李子的 额头,说:“嗯,原来是学前班,现在小学毕业了!行,我再帮你提高提高!我给 你讲一个关于智商的。听好了。 “说在一个炎热的夏天里,有一个卖草帽的老头走到了一片森林里,他感觉又 累又乏,就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等他醒来时,忽然发现放在身边的一摞没有卖掉 的草帽没有了。他抬头一看,树上有一群猴子正在嬉闹,而且每个猴子的头上都戴 着一顶草帽。他想了想,就把自己头上的草帽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树上那群猴子见 状,也纷纷地把自己的草帽扔到了树下,于是老头拾起草帽回家了。 “后来老头的孙子也接了班卖草帽,有一天他也经过这里,也躺在树下睡着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的草帽也被树上的猴子们拿去了。他想起了爷爷说过的那个办法, 于是他把头上的草帽也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但是树上的那群小猴子却没有任何的反 应,冲着他吱哇地笑。这时,从树上跳下一只白胡子的老猴王捡起了他的草帽,然 后”噌噌“几下爬上树,对卖草帽的人大声地说:哼,不要以为就你有爷爷!” 小李子笑得前仰后合,说:“四毛子你真逗!” 柴经理也在一边跟着溜缝地乐,说:“四毛子你怎么知道小李子他爷爷卖过草 帽?当年他们家房山良乡的,他爷爷就卖过草帽,准确说应该是斗笠。” “真的?不会吧?李哥,我可没打算拿你开涮,本故事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 合。来,为这巧合干一杯!”提娅自己也不觉偷偷抿着嘴乐。眼睛变成了月牙儿。 她有些笑话都是自己瞎编的。 “我可是先干为敬了。再怎么喝?李哥?”提娅拿着空酒杯冲小李子比画。 “呵,四毛子,到底是俄罗斯的后代,不过我跟你说,我可没卖过草帽,我爷 爷更没教过我这招。那猴王是谁呀,四毛子,不会是你爷爷吧?”小李子在那冲柴 经理挤眉弄眼,两个人都憋不住笑。 “就算是我爷爷,又怎么样?那也是先有我爷爷然后有你爷爷,不信,你想想 ……”看着小李子眨巴着眼,提娅就在那乐。 “没明白是吧?为了进一步提高你的智商,咱们还是玩脑瓜急转弯吧,答错了, 喝半听。柴经理赞助,喝一口,行吗?”提娅提议,然后用眼瞟着柴经理,虽然那 个柴经理不言不语,只是偶尔在那捡笑,但他始终是本场的核心人物。 “成!小李子,小心点,别喝多了回家尿床,你老婆还得把你儿子的尿布湿给 你用。”柴经理一句话打开了小李子的话匣子,他回过头问师老头:“师哥,上回 见我儿子怎么样?呵,这家伙又胖了四斤多!” 那老头眼睛盯着屏幕,回了一句:“绝对帅哥一个,比你强!将来给他找十个 老婆。” “那是,改天带我儿子来这儿你们瞧瞧。”小李子说。 “这么小你就开始教他泡小姐,你可真行!”柴经理拿眼睛的余光瞟着两位小 姐。 “这叫从小培养,不是有句话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嘛。”小李子振振有词。 提娅狠狠地将拳挥向小李子,说:“你就残害青苗吧!” 小李子下意识地躲开了。他有点喜形于色地去翻自己的夹包,竟然从里边抽出 了一张大胖小子的照片,孩子长得的确出彩,人们把目光都盯到了孩子的相片上。 “李子,这孩子越长越精神,这到底是你儿子不是?”师老头怪腔怪调地斜眼 盯着小李子看了半分钟。 小李子头没抬回了一句:“不我儿子还你儿子?”忽然觉得这话说的不妥,俏 皮地一笑,和提娅玩脑筋急转弯去了。 师老头也冲柴经理龇龇牙,挤挤眼,躲一边唱歌去了。 “一个人跳进水里,为什么他的头发没有湿?”小李子问提娅。 “因为他是个秃子。输了,喝酒!” “一个大人领着一个小孩在街上走,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个小孩子是那个大人的 儿子,但是小孩子却不管大人叫爸爸,为什么?”提娅问。 “因为,因为那个孩子是个哑巴,不对,是因为那个儿子不是亲生的。对,是 领养的。”小李子对提娅的问题有些头疼,坐那直揪耳朵。 “柴经理,你说呢?”提娅想给一直坐边上含笑不语的柴经理一个机会。“李 子笨蛋,那个大人是女的,只能叫妈不能叫爸。真是!喝吧?” 小李子一阵咕咚咚,将啤酒装进了肚子里。 “再来,再来。这个不算。”小李子有点不服输的劲头。“还来?好,最后一 题,说小黄在街上走,前面有一张十元人民币和一块骨头,小黄却没有捡人民币, 捡起了骨头,为什么?”提娅手中把玩着啤酒,笑盈盈地看着小李子。 “他嫌钱少。不对?那钱是假钱。还不对?小黄是瞎子,不对,是瞎子应该连 骨头都看不见……”小李子在那直搔后脑勺。 “告诉你答案?不过你得喝酒了。要不,你先喝了吧!”小李子看看柴经理, 柴经理冲他一点头,小李子咚咚咚又倒进胃里大半听,而且坐那直打响嗝。 “小黄不是人,是一条狗。哈哈哈!”提娅这一笑有点像动画片中的唐老鸭。 “可不,只有狗认骨头不认人,我怎么没想到呢!”小李子在那直拍大腿。 “喂,说什么呢,什么狗、狗的!”师老头正唱在兴头上,一听大伙说狗顿时 来了精神,凑了过来。 “说你家狗,认钱不认骨头!”柴经理笑道。 “我家狗,那是拿钱喂出来的,从来就没见过骨头,我净给他买精肉吃!”师 老头提起狗来有些忘乎所以。 柴经理的惜香怜玉,推波助澜,所以灌得小李子小肚溜圆,上了六七遍厕所。 一楼大厅响起了强劲的迪士高音乐,师老头和那位小姐下去跳舞了。 这是当时特流行的一首动感很强,很有冲击力和爆发力的经典舞曲。闪烁迷离 的灯下,一群男女在空场上尽情地扭动着,有两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的舞姿很是 特别,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是不停的在那来回甩头。偶尔在乐曲播放的 过程中众人会随着高潮的来临齐声应和那句:“go go go,let ‘s go! let’s let ‘s go!”在光与影的世界里,灯影似一道流动的白苏,在一个人的脸上漂移 到另一个人的脸上,人在舞池的那种感觉是从经络到毛孔,从肉体到灵魂的一种全 方位的释放。仿佛进入一个时光隧道,人会显得空灵,思维会停滞,总有另我在起 舞。 小李子有些迷糊,但还是应师老头那个陪侍小姐相约同唱《心雨》,他有点五 音不全,所以常会感觉他不是在唱歌,而是在读词,而且即使好不容易找准了一句 歌词的调,加上他尚未退尽的童音和突然的戛然而止,总让人感觉他还是个孩子, 与男子汉大丈夫相比,似总显得英雄气短。 那个柴经理因为陪喝了啤酒,也显得有点不胜酒力,有点醉眼迷离的。他的左 手仍是那 样自然地放在沙发上,身体后倾,一副淡然的样子。右手则轻轻地在背后抚着 提娅的腰,并不时地用小指头在提娅的腰上划上那么几个小圈,感觉像在搔痒。他 的目光扫视着不断变幻的屏幕。其实他眼睛的余光一直在关注着提娅的一颦一笑, 好像是在静静地欣赏一幅来自异域的画。 “累死了,蹦迪真他妈的爽!”师老头精气十足地窜上楼来,并忙不迭地一张 一张地从纸盒里抽纸揩额角的汗。他已稀疏略带点弯曲的羊毛头打成几缕沾到了头 皮上。龇牙咧嘴的当口,一颗大金牙在他嘴里闪着生动的光辉。 柴经理看到小李子一人独坐显得有些落寞,就让提娅邀请他跳舞。小李子本不 想跳的,被提娅生拉硬拽地给提溜了起来,而且不知怎么搞的,提娅竟然像玩童年 游戏那样反背把他背了起来,在地毯上抡了三圈半。众人哈哈大笑,小李子连着喊 :“放下!四毛子,放我下来!四毛子,我鞋掉了!”小李子只穿三十六号的鞋, 所以他除了订做别无选择。昨天他老婆刚给他买的一双鞋,今天他急着出门就给换 上了,结果没想到这鞋号小鞋大,整个后脚跟大得能塞进两个指头。他一直勾着脚 指头走道,就担心把那两只大鞋甩出去。 师老头示意他身边的小姐去把小李子的鞋扔得更远点,小姐没敢动。师老头一 瞪眼:“不想要小费了?是吧?”那个小姐乖乖去把小李子的鞋拨弄了到了墙角。 “鞋,我鞋呢?”小李子被提娅转得有些迷糊,然后像一只瘸脚蛙单足蹦着去 寻那鞋,众人乐得直捂肚皮。 “呵,四毛子,你劲儿真大,这一抡差点把我给抡蒙了。要不你把我背你们家 得了。” “背我家你能干啥,拿你顶门行!” “唉,我就惦着找个外国女人,或者是三毛子四毛子什么的,哪怕过个三天两 早晨的,我也算开个洋荤,这辈子不白活了。哎,四毛子,你有没有妹妹?” “做啥?”“啥时候帮我介绍一个,当个红颜妹妹什么的。” “美的你,你老婆放哪?亏人家还生个大胖儿子给你!”提娅给小李子的这点 欲念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然后阴阳怪气地对着小李子唱“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 何每个妹妹都那么憔悴,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唉,这年头,小姐贵,情人累,只有老婆最实惠。别瞎琢磨了,李子,有空 就来玩玩,别老想往你那个窝里叨。”师老头嬉笑着打了一下小李子的头。 师老头显然跳得有些累,仰靠在沙发上用手捋着他那仍然有些湿渍的头发。 “过来,四毛子,来给你师哥讲个笑话让我解解乏。”他冲提娅招手,示意她坐过 来。 提娅看了一眼柴经理,柴经理示意她坐过去。“想听什么,急转弯还是猜谜?” 提娅问。“那太费脑子,弄个笑话,荤的素的都行。你师哥我可爱吃肉,呵呵。” “行啊,那我就给你讲一个关于屁的笑话。把音乐关小点,免得打扰我思路, 可听好了,小李子,别说话了,注意听讲!说某日,公司召开财务会议。总经理慷 慨陈词讲了半天,不知哪位金刚男士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实在抵挡不住,一叮当 响屁冲贯而出,绕场一周才落地而失。众人侧目,有两位年轻女士不觉掩口私下窃 语,甲说:这屁太响,比总经理讲话声音还大。乙说:有屁不放,憋坏心脏。放屁 之人正襟危坐,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对旁边人说:这个屁放得有水平,没一点味道。 总经理见人都在议论这屁,就慢慢拉长声音渐停了讲话,拿眼瞟着主持今天会议的 总会计师。见上司有些不悦,总会计师有些慌不择言,对众人厉声喝道:不就是一 个屁吗,也值得讨论,听总经理讲话!全当狗放屁。啊,众人一听不觉大惊,回看 总经理,总经理毕竟是有修养之人,脸色发白却不愠不火,慢声问道:你刚才说谁 放屁?总会计师方觉口误,不禁红了脸,说:我放屁,我放屁!总经理微微一笑, 说:屁话!” 提娅还未说完,柴经理和师老头就笑得前仰后合。都问这个笑话哪来的,提娅 说:“我编的。”柴经理忽然指着老师头说:“你刚才说谁放屁?” 老师头略有所悟,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提娅说:“四毛子放的屁。” 柴经理笑得直擦眼睛,说:“屁话。屁话,”私下里轻轻地掐了一下提娅的小 脸蛋,说:“你这四毛子,跟个精灵似的,真是瞎了人才了。啧啧!” 师老头还想让提娅接着讲,提娅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午夜二十三时三十分整。柴经理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电话多少有点紧张,告 诉提娅把音响的声音调没了。然后示意别人不要作声。 “啊,淑英啊,我现在外面,谈事呢。和谁?唉,不和你说了吗?客户。对了, 还有师 会计,不信?我还能骗你吗?要不,让他跟你说几句。“柴经理用手掩住手机 听筒向师老头一努嘴, 师老头会意一笑,接了过来。“啊,弟妹呀,我和柴经理在外面谈事呢。谈木 樨地那个亿元项目的事,和谁?和对方项目负责人呗,这不马上收尾了嘛。上歌厅? 嗨,那地方我们哪能去呀,我们可都是党员啊,我们可是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再 说上那地方也不是谈生意的地方啊。没有!真没有!唬弄你我是孙子……” 放下电话,柴经理用手一捅师老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孙子?” 师老头一拍脑袋,说:“你看我这个口头语儿,都习惯了,这不是为了给你开 脱吗,省得你回家受审。上回咱们出来玩,过后你老婆看见我还说:你们谈生意怎 么旁边还有女的呀?电话里我都听见了。我说那是负责倒水的服务员。这瞎话说了 一句,后边就得准备一百句。唉,孙子就孙子吧,没听人说四大铁吗?一起扛过枪 的,下过乡的,同过窗的,进过包厢的。我得跟你统一战线,是不是?”他用手狎 昵地摸了一下身边小姐的脸蛋。 其实那最后的那一条不是“进过包厢的”而是“一同嫖过娼的”。 小李子叫埋单,柴经理冲师老头使了个眼色。师老头会意,起身拦住了他,说 :“不能总你花钱,这回我来。” 在前台,何薇问:“师哥玩得如何?”“爽!”老头一扬瘦得青筋暴起的长脖 子。“老规矩,别忘写招待费,把大上回我们玩的那个发票给我补上。” 开发票时,何薇问:“开多少?” “照量着开吧。” 何薇没再说话,撕一张发票给了师老头。师老头也很讲究,从手中的余钱中抽 了两张百元钞票给了何薇。何薇给了师老头一个甜蜜的微笑。 师老头站在包间中央,手里举着二百块钱要求陪他的小姐还亲他两下,那小姐 也不含糊,搬过他的瘦脸,左一下右一下来了两个清脆的响吻。他忙用手去擦,并 问旁边的柴经理:“没盖章吧?”到提娅这,他没好意思提,提娅主动说:“我的 口红沾上可就涂不掉的,师哥,要不我给你盖个私章咱试试?” 老师头一听吓得脖子向后挺着,活像个烧鸡,连说:“可别,千万别,要不你 让柴经理试试!”提娅一蹿高,从师老头手中拿过了那两百块钱。 “什么沾上涂不掉,要是真沾我这儿怎么还能掉你那儿去!”提娅暗觉好笑。 小李子还有些意犹未尽:“最后一曲,再来一句,就一句!十五的月亮,照在 家乡……” “照什么照,回家照去吧!”师老头抢下了他的话筒。 师老头临出门又从包里拿出五十元钱,给服务员。“给你的,小丫头,服务得 不错,有点瞎人才了!”服务员有些不好意思接,师老头有些怪怪地看着他:“这 玩意儿咬人不是?” 提娅抢前一步,夺过钱:“不要我要!”然后借势塞到了服务员手里。 “慢走,师大爷!”提娅调皮地一挥手。 “什么师大爷,叫师哥!”师老头有些正色地说道。 “是,师兄!”提娅原地打了一个立正,耳边的手却在那弯曲着像挠痒痒。 “这个四毛子!”师老头乐了。 一群人打着哈哈下楼去了。提娅到前台交台费,何薇特意让提娅在自己面前三 百六十度转身,边看边说:“我怎么就有点不相信昨晚上那事儿呢。你可真够神的 了,谁找了你做老婆是真幸运,遇难能呈祥,逢凶能化吉。” 提娅笑,说:“在这里各类的魔鬼男人都被我遇到了,我还怕他什么‘马路天 使’吗?” 何薇点头,赞许地说:“嗯,有道理,绝对有道理!” 一楼还有一些客人没有走。但唱歌的少了,曲乐悠扬,带着萨克斯情调的慢步 舞曲低迷回旋,加上摇曳不定的灯光,一切都昏昏然,舞池中的几对男女不知是因 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自我的陶然,都脚步迟疑甚至个别的会偶尔的零乱。 何薇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轻扬着下巴颌,手中是一高杯的柠檬茶,因为吸 管的不时搅动,黄色的柠檬片在杯中来回翻腾着,吧台上方的那束橘黄的孔灯从正 方斜照下来,正好洒在吧台的四周,使这个略有些暗淡的角落多了几分的宁静。何 薇就这样警醒地坐在那里,她没有一丝夜生活的疲惫,甚至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丝 光亮的东西。也许这就是她的全部,她的视觉、听觉、味觉、感觉只有在暗夜里能 够得到全方位调动并发挥到极至。 有几位客人从二楼下来结账,何薇从椅子上下来,礼貌地打着招呼,可能是因 为比较熟悉的缘故,有位喝得舌头有点大的客人嬉笑着拍了一下何薇的肩,说: “薇子,当年要不是林松平这小子他妈的下手早,你就是我的。今儿想起来我特不 平衡,真不平衡!告诉林松平,对你好点,要不然,老子明儿个就把你娶家去。” 何薇笑着搀了一下那男的,说:“张哥您慢点!”说这话的是林松平一好哥们。 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子从楼上下来,细高挑的长得有点像甜歌星的就是白小秦。 洼眼高颧尖下巴的就是李雪梅。她们刚刚在洗手间洗过脸,脸上的铅华洗尽后她们 换上了一身便装,乍一看上去有点像素素的邻家女孩。 “白小秦,过来交台费。”何薇冲白小秦道。“天天都得我催你们,不能自觉 点。说你八百回了!看人家李雪梅,天天没下台就交,谁像你!” 白小秦翻了半天口袋,除了两张百元整钞外没有零钱。她有点怯,声音嗲嗲的 :“薇姐,明天一起交不行吗?” “不行!你想让我喝西北风去?把一百的给我,我找给你!”何薇有些凶巴巴 的。 白小秦在背包里摸了半天,不情愿地把一百元递上去,何薇找她八十块钱零钱。 “你老公没来接你呀?”何薇口气缓和了些,转头问李雪梅。 “没有,他刚接了一个工程,在工地忙着呢。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他人影了。” 李雪梅讲话速度有些快,而且带着浓浓的四川口音。 “不会是又看上哪位小妞把你甩了吧?李雪梅,你可当心喽!” “你不怕林总把你甩了呀?”李雪梅反问道。 “我才不怕呢,这年头说不上谁甩谁呢,你说是不?”何薇一脸的不屑。 李雪梅在那甜甜地笑,女人们都在心照不宣地笑。 “你们小心点,太晚了最好搭伴走,这段时间小区里不是太安全。前天有个小 姐下夜班走在小桥那被人抢包了,听说还让人捅了一刀。而且,昨天还有小姐被劫 了,后来打了110 才逃脱了。”何薇很负责任地叮嘱道。 李雪梅面露几分惊恐,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包。 白小秦讪讪地问何薇:“你今天不回去住呀?” “不回去,我有好几天没回去了,再说这几天客人走得晚,我得陪到底。你们 陪完了有人给小费,我这是陪了个连本上仓。”何薇打着哈欠说。 “呵,薇姐,你可别哭穷了,您要是那样,我们还有得活吗?天天那么多的流 水还有小姐的台费,还没你分的?”李雪梅撇撇嘴。 “流水管什么用,十八只眼盯着呢,再说真要把我弄的太肥了,我不得飞别人 锅里去呀!这年头谁比谁傻呀。不说台费倒好,原来没台费老林还给我开几千块钱 工资,怎么着也能旱涝保收,现在可倒好,一收台费,整个工资都没了,二十块钱 还不全归我。烦哪!亏我现在是没那份闲情了,要不,我也天天像你们一样去挣二 百块钱去。唉,现在的客人也不像从前了,从前妈咪领班都能拿小费,现在我再一 张口,他们不都得跑了。钱不好挣了,这客人都给他打折了他们还要折呢。”何薇 有些牢骚。 “薇姐,怎么着你也比我们强,怎么着你那也叫人上人。我们想混都没机会。 小秦,是不是?” 白小秦低着头在那听着。听到李雪梅问话,她一愣,然后随口说道:“可不是, 前几天一朋友还帮我联系一个酒店让我当领班呢。我去一看生意也不好,地角也不 好,所以就没干。” “你可别当领班,要不我的人都得让你带跑了。这年头领班也不好干,你和总 经理没关系,人家就会死卡你,照我看要泡个领班当,还不如先泡个总经理。”何 薇不无挖苦地说道。 “经验之谈,经验之谈。”李雪梅伸出大拇指。 大堂拐角处的一座旧式大钟,咚咚地敲响了十二下,李雪梅和白小秦搭伴乘出 租离开了。 张小莉从二楼下来时还是满嘴的酒气,小雨不言语地提着她的背包在后面跟着。 小雨是河北沧州人,会点拳脚,因为打架误伤了人,潜逃到了北京。先在一工地干 苦力,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林松平,就到这儿当保安了。他眉毛粗粗眼睛小小,外 加金鱼样的肿眼泡,总是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倦怠表情,脸上还终年生长着一些 红红的青春疙瘩。除了唯一能给他回头率的身高,他真的是那种粗人。他的后脑外 有一个二厘米左右的白色痕迹,那里没有头发,据其讲那是一条砍刀留下的。一条 龇牙咧嘴的青龙正趴在他的手臂上,他浑身的肌肉块似乎都在证明他是这里的守护 神。但看他的眼神,会有一种很冷的感觉,一种随时都可能出现的警觉与不安深藏 在里面。 有一段时间他失魂落魄的,整天像霜打的茄子,服务员中风传他爱上张小莉了, 并且趁着情人节还送了九枝玫瑰花给张小莉,结果那天因为没坐上台,原本气鼓鼓 的张小莉除了把花送给了当天上班的小姐们每人一枝,当然她也回赠了两句话作为 情人节的礼物给小雨。头一句是:“瞧你那熊样!”第二句是:“也不搬块豆饼照 照。” 小雨倒没搬块豆饼照,而是经常地对着镜子用手挤他那一脸疙瘩痘,结果他的 脸上因此 总是红一块紫一块的。有事儿没事他还冲着镜子揪他偶尔露出的几根少白头, 惹得大伙都说他现在有点荷尔蒙失调,内分泌重度紊乱。 “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没事的时候,小雨也会拿起大厅的麦克风大吼几 声赵传的歌。何薇听后冲张小莉一努嘴:“没事儿把你胸脯在他面前遮遮,别总在 这晃来晃去地眼气人,你能帮人解决问题也行。看你把人都折腾成啥样了?” 张小莉一挺脖:“靠!我帮他解决啥问题?生理问题?他能帮我解决钱的问题 吗?再说了,我盲流他流氓,这两种人凑一起还能好?” 张小莉到吧台把两张揉得有些发皱的十元红纸钞扔到吧台上。“台——费。不 ——欠了。” “瞧你喝得那熊样!不过,你今天喝着了,提成正好够你的台费。”何薇把那 钱重扔回去。张小莉一怔,清醒了不少,迅速地把那两张十元的纸钞握到手里,好 像怕被谁抢了去。小姐们根据自己客人的消费情况可以获得一定百分比的提成。张 小莉很少时候能拿到这提成,因为她经常猛劲灌啤酒,而一听啤酒也就十几块钱, 喝不了三五听她就迷登了。 而提娅却往往以喝不了啤酒为借口,而将近千元的红酒点上了桌。在这方面, 何薇也不由得承认,美丽分档决定了消费分档。 何薇半是嗔怒半是爱怜地将吧台里的一块消毒湿巾扔给她。“擦把脸,瞧你喝 得脸跟猴儿屁股似的,还蒙古族呢,一点容量都没有!当心回家路上让警察查了。 张小莉嘿嘿笑着,往出走了。 “嗨,小雨,你跟她屁股后干啥?”何薇叫住了小雨。 “我给她打个车,帮她记个车号,省得她出啥事。呵呵,没别的。”张小莉想 抢自己的背包,但腿有点不受自己支配。小雨扶着她在那干笑。 “小样儿,当心她老公敲断你腿!”何薇轻抿着嘴乐了。 张小莉有一个“伴儿”,但小姐们都习惯把自己的那个“伴儿”称作“老公”。 松梦园的灯渐渐地暗淡下去了,吧台上只有何薇和另一个负责管理账务的男孩 在核算当天的费用。客人都走光了,没有了喧哗的娱乐城成了一座空城,只剩下了 一些守城的人。 偶尔有几声不伴乐的歌唱来自于三楼宿舍旁边的洗漱间,两间男女宿舍中间隔 了一个洗手间,时值暑气正旺的季节,两间宿舍天棚上的叶状风扇不停地旋转着, 可能是由于缺少了润滑油,即使在走廊里都能听见它的吱呀声响。因为经常会有外 面洗手间的腥臊气息被巨大的涡旋从门缝内卷进来,所以门经常是关着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