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提娅接到海龟的电话时,正倚在家中的床上看日本人渡边淳一写的《男人这东 西》这本书。渡边淳一是一位医生,心理学家。他从社会学及医学的角度深刻地挖 掘并描写了男人这个高级动物群中的特定群落。从男人的生理发育到个性成长一直 到老死以及整个过程中的性心理变化。渡边淳一以其独特的社会学、生理解剖学、 性学的视角入木三分地阐述了男人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的属性与特点。 提娅原来很少看这类书,那天偶然路过一个书屋,她发现了这本书,那个标新 立异的题目吸引了她,因为根据她多年来的感觉与最近新的体验来讲,她发现,有 的男人还真不是东西。 海龟的语气很沉,像从海底刚刚翻沙上来,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提娅则平静如秋日里没有风的那潭水,轻轻的,淡淡的,飘着一丝隐隐的冷气。 “我在哪?在家呀。好不好?很好哇,应该说特别好。手术做完了。谁陪我做 的? 这玩意儿还用人陪吗?抱歉?见面?可以,当然是歌厅了!你不喜欢?我喜欢。 没那地方我怎么会认识你?再说吧,什么?钱,给我?你在买白菜吧?别总问why ! “ 撂下电话,提娅的眼中生起层水雾。她尽量地向上翻眼睛,因为这个办法可以 阻止眼中的泪滑下来。当这个办法生效后,她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那本《男人这东 西》。 但却没有一字入她的脑际,她烦躁地把头深深拱到被子里面。 何薇的日语大有长进,日本客人来松梦园的时候,她已基本上可以驾驭自如轻 松交流了。其实何薇除了跟着日语手册学习,还有一位真正的日本先生专门在每天 的某个时段里电话教她。 这个日本人曾经来过松梦园,是一个矮个的穿西装打领带的日本中年男人,威 严中透着些许的精干。他是日本某株式会社驻华的商务代表。 那天同来的还有他的两位华人朋友,那位日本男士自始至终没有叫小姐,中间 何薇曾进去几次,陪他唱了两首中文歌,还试着哆哆嗦嗦地合作了一首日本北海道 民歌《拉网小调》。 贺小雪看见临走时那日本人给了何薇一沓日元票子,而且连服务员贺小雪也拿 到了一万日元的小费。 从那男人对何薇的态度看,他似乎并不在意何薇的这种身份,似乎在日本这是 司空见惯的事。何薇尽管和那男士站在一起时如美女配武大,但何薇并不介意,用 她话讲:这才是人不论大小,马不论高低。矮个儿全是浓缩的精品,拿破伦精品不? 孙中山精品不?潘长江精品不?再说了,矮个的人脑袋离心近,反应快,聪明。 电线杆子倒是高,木头桩子一个!充其量也就是沙漠里的猴子——废废(狒狒)! 林松平最近很少过来,他在三里屯一带又租下了门面房,正准备找设计师进行 意大利式风格装修。因为娱乐产业毕竟如渐去的斜阳,尤其是在京城这个社会治安 比较严谨,经常要面临各种大查小查的情况下,不违规就很难有大钱可赚,有时又 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三里屯一带的酒吧成规模式经营,是一些外国人和京城一些金领、白领们常扎 堆的地方。所以林松平早就看好了这一块。 吸取了柴经理事件的教训,张小莉发现自己的优势并不在于和某位男人打持久 战,第一自己缺少足够吸引男人的永恒魅力,第二和一个男人打这种交道需要足够 的心智,而张小莉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不善计算只恐被人算计。坐等男人上钩何等之 难? 张小莉忽然觉得自己像草原上那只无忧高飞的苍鹰,真正的家是能让她天马行 空自由无阻的蓝天。于是她又因为这蠢蠢欲动的想法而不安。不过今天,她刚在宣 武区的一个夜总会呆了半个小时,就被何薇一个电话给催回来了。最近真是邪了门 了,通常没客人的时候小姐来了一大群,而真正有客人的时候又缺小姐。何薇对此 现象用迷信的解释法叫犯劫财。 提娅和张小莉、小河南同陪一拨河北来的客人。有提娅在,张小莉放松了许多, 她知道提娅笑话多,不至于冷场,但是提娅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给客人讲笑话。 看到座间有些沉默,张小莉就摩拳擦掌地站出来,说:“我给你们讲个段子, 想听不?”一听说有段子,几位客人同时睁大眼睛,表露出倾听之意。张小莉眼睛 盯着提娅,说:“要不,还是你来吧?” 提娅说:“你让我歇会儿。”提娅面露疲惫。 “说有对年轻夫妻,新婚夜……”张小莉有些谨慎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提娅,提 娅故意干咳了一声,然后低头在那儿喝茶。 张小莉顿了顿,接着往下讲:“说女的怕怀孕,就告诉他老公必须戴保险套。 那小伙子也没个经验,说那就戴吧。两人在床上弄了半天,小伙子一撤兵,坏 了,保险套没了。女的急了,说你瞎找什么?看看是不是落里头了,赶紧拿东西往 出弄! 那小伙子就拿牙签往出挑,没想到手一哆嗦,牙签一下了掉到里边去了。你猜 怎么着?“张小莉故作高深,众人哄堂大笑,连声催问结果。 提娅瞪了一眼张小莉,“流氓!”张小莉装作没听见。 “第二年,女的生了一个小人,头上戴着小礼帽,手中拄着文明棍。”张小莉 讲完自己也嘻嘻笑起来。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张小莉的客人当胸摸了她一把。“还有没有?”男人们似 乎对这样 的段子都很感兴趣。 “想听拿钱来,十块钱一段。”那位客人倒是很慷慨,拿了五十元钱放到张小 莉面前。 提娅干咳了一下,示意张小莉注意一下语言。张小莉心里明白,小声说:“四 毛子,今儿个你们几个的台费我给你们拿。” “哪位用手机?噢,你用。移动的还是联通的?啊,移动的。好,下面我就给 你们讲一个关于联通和移动的笑话。说有一对新婚正在床上make love.make love 什么意思都不明白?你真老土,就是做爱!话说这个男的刚一上来很激动,对女的 说:等了这么久,咱们现在终于联通了。女的很不满意,说:现在信号不好,你能 不能改成移动的?于是那男的一阵剧烈运动,女的激动万分,惊呼:移动就是比联 通好啊!两位喝茶的男士笑喷了口。一位估计是被呛了一下,不停地用手拍着自己 的胸发出一阵咳嗽。 提娅也笑出了声。她没想到张小莉一肚子的男盗女娼,简直不知道她从哪捡回 的破烂笑话。 “你也讲个笑话吧。”提娅的客人提议道。提娅挺挺腰,说:“行,我给你出 个测试题吧。你要马上回答,这叫意识流,可以检验你思想深处潜意识中的一些东 西。 “说有一只猫和一只狗和一棵大树,还有你自己,如果让你用这几样东西,对 不起,口误,你不算东西。反正就这么几样吧,让你画一幅画,你怎么安排?” “我牵着狗,牵着可以吧?从树旁走过,让猫爬到树上去玩。”那客人抿了口 茶,稍作深思,答道。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猫和狗的让我听听。”旁边的张小莉的客人似乎也来 了兴趣。 提娅重复了一遍题的内容。问他:“是你怎么做?” 那男人不假思索地说:“狗肉可好吃呀。这么着,我把狗勒死吃肉,然后把树 砍倒,然后我抱着猫走。” “这题女的可不可以回答?”张小莉从没听提娅说过这题,也来了精神头。 “当——然——可——以——啦”提娅拉长声音道。 张小莉想了想,说:“要是我来画这画,我就这样:我抱着猫骑在树杈上,然 后气下边的那狗。” “要是你怎么办?”提娅见另一位客人凝神细耳听,决定再扩大一下答题者范 围。 “我嘛,猫和狗用链子套上,拴在树上,我呢坐在树下看它们对着干架。” 提娅笑。“想知道你们画的深层含义吗?那好,我来宣布:树代表家,狗代表 你的另一半,妻子或丈夫,那么猫代表的是情人。你呢,牵着狗又让猫上树去玩, 说明你爱狗又爱猫。 “最可气的就是你,居然把狗吃了,把树砍了,还抱着猫走了。可恶至极!” 提娅在一片哄笑声中转向张小莉。“还有你,居然抱着猫上了树,就为气树下 那狗。 还有你你你,你也不怎么样,竟然坐那看猫狗打架。“ 男人们心照不宣开心地笑。提娅的客人问这玩意儿从哪学的,有科学依据没有。 提娅笑,说:“反正一百个男人测试完后有八十个人说基本正确。至于说准不 准,只能走着瞧。” 正巧张小莉的客人的手机响了,大伙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向他:“猫来的还是狗 来的?” “猫!猫!绝对是猫!”那人一路笑嘻嘻地拿着手机快步出去了。 当一曲黄梅戏选段在大厅内响起来时,提娅背着双手和海龟正站在离娱乐城不 远的一处暗影里。柔和的灯影里,提娅身上散着淡淡的幽香。 海龟靠近了,他可能想再次抱紧提娅。提娅却冷冷地将身体避开了。“我上班 呢,有话快说!” “你是不是恨我?”海龟失去了流利的语言表达。 “谈不上。再说这种事儿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要是不主动地勾引你,不主动 地和你上床,不主动地……”提娅用了一系列的排比句,好像的确是她要为自己的 主动犯错承担责任。 海龟有些词穷,“我希望你理解我,我现在这种处境,其实……我真的很喜欢 你。我只希望你能给我点时间。” “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跟你计较这些,现在关于你一切都结束了。你不用这 样为难,我们的相遇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在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是一种不幸。总而 言之一切全错了。我把你和我的过去全泡在了酒里,想看你就留着吧!”提娅把背 着的手伸到海龟面前。 海龟接瓶子的手多少有些抖。 “感兴趣吗?拿去做DNA 检测吧,还可能能检测出点什么来。东西我给你了。 我和你也就全部结束了,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提娅语速很快显得有些 气急。 海龟没想到这个女孩会用这种方式来和她作别。他甚至感觉到一阵恐惧,那酒 瓶里盛载的终究是一个生命。她本以为提娅会小鸟依人样无助地哭。这些被女人用 滥了的手段才是所有男人感觉最棘手的,但是提娅的脸上却没有一滴眼泪。她的面 部因为坚定而变成了一块白色的理石,在夜色里闪着冷艳的光辉。 提娅转身要走,海龟用身体挡住了她。欲言又止,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绿色 的钞票硬 塞到提娅手中然后紧握了提娅的手。他的喉咙里咕弄出一句什么,他没说清, 提娅也没听清。 这钱激怒了提娅。她目光狠狠地盯着曾经那样生动而此时却是那样猥琐的脸。 她想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扬到那上面去,但她只是攥紧了它,没有伸出去。 绿绿的钞票变成若干只翩飞的绿蝶在风中起舞。 张小莉从大门里跑出来,她张望了半天才发现了暗影里的提娅。 “撕什么呢,情书吗?呵,美元?嗨,这年头还有跟钱过不过去的吗?四毛子, 停、停!赶紧别撕了,嫌少给我!停、快停!”张小莉从地上捡拾起一些碎片细看 了一下,忙不迭地去抢提娅手中还没有碎掉的那些余钞。 提娅用胳膊粗暴的顶了一下张小莉,骂道:“张小莉,你给我滚,别要钱不要 脸。这是我卖他的钱!你给我滚开!还有你!”她把手中的钱用力向地上一掼,一 指旁边有些呆若木鸡的海龟。“都给我滚!”提娅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她将跃出 的心跳。 张小莉猫着腰试图从那些碎钞中捡拾出整钞来,顺口来了句:“管他卖谁的, 这年头给钱就要,就你不认钱,这一美元,八块多人民币呢。”提娅狠狠地踢了她 一下,她“哎哟”一声站到了边上。张小莉最担心现在起风,只要来一阵轻风,那 钱就全长腿了。她盯着提娅没敢再动,她知道这个女人平时笑眯眯,如果真是惹火 了敢玩命。 提娅的怒火终于燃出了心灵底线,龟壳在火烧中一点点地变软。 “你别以为你他妈的是谁?李甲!口蜜腹剑!道貌岸然!我不是杜十娘,我也 不会为你去沉江。实话告诉你,别以为你有他妈的多高尚!充其量,你是披着洋皮, 不说人语,乌龟一个!狗屎一堆!” 海龟站在那儿,想说什么却又如鲠在喉,最终还是硬咽了下去,用口水润了半 天喉咙。“提娅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张小莉看到提娅的嘴唇已经有些哆嗦了,有点心疼,就来拉提娅,提娅踉跄了 一步,但随即又像个钉子样将双脚移回了刚才站过的位置。 有一滴热热的东西落到张小莉的手背上。下雨了?张小莉看看天,没有啊。她 用手摸了一下提娅的脸,“四毛子,你哭了?可不真哭了!四毛子,别……你看你 ……”张小莉没想到提娅也会哭。 看那海龟还在那儿,张小莉气不打一处来,双手一叉腰,一指那海龟的鼻子: “你还是不是人?你想把她气死怎么着?赶紧走人!听见没?立刻消失!滚!” 海龟仍站在那儿,想走但似乎欲言又止。“不滚是吧?他妈的!他不走咱们走! 提娅,别跟他一般见识,海龟就是王八!“张小莉上前架起提娅就往回走,还 不停回头回脑地看。 一个空荡荡的包间里。提娅一个人坐在那扭着脸冲着墙,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 表情,但从她略显急促的呼吸中,张小莉知道她的气儿还没彻底地消完。 茶几上堆着张小莉捡回来的一堆碎钞。其中有一些因为撕时的动作不是太大, 所以可以用胶粘一至两道,其他一些则需要耐心地坐在那像小孩子玩拼图一样去拼 对了。 “多大的事儿!你可真是,有什么呀?不就恋爱没成功,让丫孙子给白泡了吗? 靠!再说,要是我不是不要钱,而是狠要钱。我不宰死他才怪!这种人,宁可 要跑他不能要少他!哎,我说四毛子,你这么动火,是不是处女给他了?嗯,我猜 一定是!“张小莉有些猜测地拿着眼瞟着提娅,提娅生气地把桌上的那些碎纸钞一 下撸到地上。 “这、这是干什么?我白拼半天了!你可真是的,拿钱撒什么气呀,还有恨钱 的?”张小莉忙撅起屁股重又去捡。 有人敲门,是何薇的声音,她问提娅去哪了?提娅冲张小莉摆手,示意她别开 门。张小莉倒是反应很快,冲门外喊了一嗓子,说:“我不知道。” 何薇说你躲在包间里做什么,有男人怎么着。 张小莉说:“我在换衣服。”何薇骂了一句走开了。 见提娅半晌没言语,张小莉故意转到提娅的对面,说:“四毛子,我跟你说, 你不用生那么大气,其实那也没什么,那歌里怎么唱的来着?不是说爱我所爱无怨 无悔嘛,当初我恋爱那会儿,我可是主动送上门的。这玩意儿两人在一块别说吃亏 占便宜,一个愿意打一个愿意挨。俩人都乐呵了,还说亏不亏的多没意思。那要是 像我和刘冬这样,我不赔死了? 再说了,不就是膜破了吗?没事儿,这年头处女膜坏了可以修,现在好多医院 都有修的,你没看广告,像粘自行车带一样,弄点胶粘补一下就好了。不过听说胶 是进口的,粘一回得三四千块钱呢,粘花个三四千,到时再拿个两三千,靠!忙了 半天还是不划算。要是真骗把新郎官什么的还值!“提娅反感地把脸转向另一边。 张小莉倒没在乎,接着在那儿讲她的那套膜理论。 “不过,最近有人给我介绍,说药店里有卖假处女膜的,开始我还不信,那玩 意还能卖,你还别说,真有,二百多块钱一个,还挺管用,我都用它唬弄了两位客 人的大头钱了。这年头,只要你想到肯定就能办到。不过,你没朝那孙子要钱,我 觉得不对。这钱必须得要,还不能要少了,要少了这叫掉价。想开点,人家不说了 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得养花……” 张小莉唠里唠叨地开导提娅。提娅渐渐喘匀了气息,提起背包就往外走。张小 莉叫:“四毛子,钱!这钱……” 提娅头也没回,说:“留着给你粘膜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