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提娅参与录制的节目播出了。何薇第一个打来了电话。说提娅你真傻,那怀孕 的事儿你说它干吗,你这不是给自己抹灰吗? 提娅说,我管她抹不抹灰,要不这些事压在我心里,都快憋死我了。 何薇说,你从北戴河回来我就感觉你有问题了。我知道你脸皮薄,我没好意思 直接问你。那天你一撕钱我感觉这事儿绝不一般。你也是,流产的事儿怎么不叫着 我,那弄不好容易出人命的。我曾经做过一个双胞胎,罪受大了。你这个人也是, 喜欢关起门来过日子,再不济我也是你一姐们儿,在北京这儿咱这除了跟钱亲,不 就这几个患难的姐们儿值得亲吗? 提娅说,我自己做了错事我就应该自己来承担这个责任,包括那种痛苦。不提 了,反正都过去了。 何薇说,你那节目做得很好,要是不用那马赛克挡脸我想你绝对迷倒一片。我 发现你平常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这一严肃起来讲话水平还真不一般。你们事先没 背稿吧? 提娅说,背什么稿?那些事儿都在我心装着呢,每天琢磨的全是这事儿。人家 主播也挺会问,我自然顺口就说了。 何薇说,有些话也是我想说的,但我现在不是说的时候,我没有条件。等我条 件成熟的时候我就不说,而去做了。我们现在呀,一点点往出拔吧,别把鞋弄丢了 就行。 末了,何薇还半开玩笑地说,四毛子,没准儿这回你要交桃花运了! 何薇的话一点没错,节目播出后,栏目组的编导收到了近百条发给本期嘉宾提 娅的短信,观众展开了对提娅现象及娱乐业存在的社会问题的讨论。当然要求打击 取缔的呼声很高,在寄予提娅理解态度的同时,观众们都希望她能“回头是岸,弃 暗投明”。 同时,栏目组还转发了七十多封观众写给提娅的来信。 其中有男有女,当然男性占更多一点。其中方清华就是其中之一。 方清华在信中首先对提娅的人格予以了中肯的评价,同时他也希望自己能有幸 结识这样一位经历坎坷而又极富魅力的女孩。 信中他介绍说自己是福建福清人。从小家境贫寒,但经过刻苦的学习他在十八 岁时考取了国防科技大学计算机系,并在清华大学读完了研究生。他曾有过婚史, 两年前妻子因患肺癌病故。 他有一个八岁的女儿。他现在已经办完技术移民手续,不久他将移民加拿大。 他原是中央某部委直属的一个进出口公司的一个处级干部。 尽管国营企业发展过程中旧有的一些体制对人才的发展有很大的限制,做什么 都讲个论资排辈,但凭着专业的技术水准和勤奋刻苦,他还是在三十五岁时就成为 了单位里面为数很少的处级干部,每月能拿到两三千块钱的月薪。过着朝九晚五其 乐融融的简单生活,虽然有些清贫但也有着别于他人的快乐。 自从妻子去世后,他曾一度很是消沉。后来他已移民加拿大的同学来信让他办 理技术移民。因为现在在加拿大只有英语专业和计算机专业才可办理技术移民,在 那个国度里,按他的学历拿个五万到八万美金的年薪不成问题。 而且优越的国民生活保障和良好的地理环境使加拿大成为世界新移民的焦点。 为了能让即将入学的八岁女儿自小能有一个更好的受教育环境,他准备最后一 搏了。 在信的最后,方清华提出自己希望在出国前选择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做伴侣,并 希望将来一起出国。并再三表示对于提娅的人生经历并不抱有任何成见,因为提娅 是那种很少见的真情女子,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仍然保持着一颗自省的心真很难得。 他相信不经历风雨就难得见彩虹,他会用真心去呵护一个受过伤害的女孩,这是一 个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希望提娅能给他见面的机会。 信上没有写明地址,只是在信封上写有“亲启”二字。提娅想这封信可能是方 清华亲自送交电视台的。随信还附上了方清华的EMAIL 地址和电话号码,当然提娅 那时还不会使用EMAIL. 同时寄来的,还有方清华的一张半身生活照。照片上的方清华眉目清秀斯文, 一派精精瘦瘦的南方小知识分子模样。 看着方清华的这张照片,读着方清华质朴的来信,这个有着坎坷的人生经历的 中年男人让提娅辗转了一个晚上。 见到方清华已是两个星期以后,是提娅主动相约的。地点是在四环宾馆门口的 大排档。夜色灯影下,身材矮瘦的方清华显得形单影只,从背影看更像一个没有发 育好的少年。但从他眼角深深的鱼尾纹来看,他略显得有些心力憔悴。 “那个节目你全看了?”提娅偏着头问。 “是,我看了两遍,第二遍重播的时候也看了。” 提娅笑,说:“你还真挺用心的。” 方清华说:“是,我尽管没有看清你的长相,但是我猜想你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的。很有特点、很有个性的那种。” “是吗?” “你现在还在上班吗?” “偶尔地去一次。你呢?手续办完了?” “我还需要在网上考取一个美国颁发的有关计算机方面的证,要想做IT产业必 须先拿到这个通行证,它是世界公认的。再我就是要晚上到人大的英语角进行口语 交流训练,主要解决听力问题。” “小孩子呢?” “她现在在家没有上学,因为我准备让她到加拿大后再直接入学。所以现在由 保姆带着。” “你到那边做什么?直接工作吗?”提娅问。 方清华笑,说:“肯定不是学习,我必须先找一份工作。” 提娅问:“什么工作?还是计算机?” “不一定,可能到中餐馆刷盘子。因为现在北美经济下滑,现在正处于挤泡沫 的时候,包括最大的北方航空公司都已经裁员了一万多人。在那里打工,像你这样 的年轻女性倒是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男士在这方面则不占优势。” 提娅看看那个身重不足百斤的男人,有些担心地问:“要是连盘子都没得刷了, 那可怎么办?” “没关系,因为是技术移民。孩子每个月有一百五十多加元的牛奶金,而且在 加拿大学生是免费提供学习的,中间还配送午餐。我即使失业的话还有失业保障金, 即使最差的话还有一个生活救济金。当然通常没谁愿意去拿它,因为那将影响到将 来自己的配偶到亲人移民。在加拿大,平民生病与总统是一样的治疗待遇,且不收 一分医疗费用。” “是吗?”提娅还没有听说过这些。她原来只知道在小学的时候人们讲过共产 主义社会,说那个社会人人平等,按需分配。但即使是从海龟那里听到的也是知之 甚少的所谓美国人权。 “听说在美国小孩子十二岁以下是要有大人监护的,加拿大也一样吗?”与海 龟的接触让提娅长了一点海外的见识。 “是。在一些西方国家,孩子是属于国家的,不是父母的私有财产。甚至连打 骂都是不可以的。” “那既然这样可以多养几个孩子了,这样一来,牛奶金也够大人生活的了。” 提娅笑。 方清华笑,说:“是。而且我是打算将来再要小孩子的,因为一个太孤单了。” 方清华意味深长地看提娅,提娅故意将眼睛瞟向了别处。 “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感觉你对人生的领悟很深。而且你的思维很有特点,跳 跃式的,尤其是你的语言风格,表述的很干净利落,有一种层次感。你在节目中说, 你学会了电脑,你用电脑做什么?”方清华问。 “现在我刚学会了打字,有时在网上聊天练打字速度,或者没事儿给人算算命。” “要不,你给我算算?” “不算,那都是没事儿逗人玩儿的。凭的是女人的第六感觉。” 方清华举止谦谨,有些拘泥甚至像个刚出校门的学生。提娅已经很少见到这种 传统得有些古板的男人,她甚至能发觉他看提娅时的脸都在发红。提娅内心深处忽 然对这个书生气十足,且其貌不扬的男人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 第二次提娅见到他时,他已办好了所有的签证,并拿到了他所说的计算机行业 的绿色通行证。 期间,因为方清华一直忙于办理手续和参加英语学习,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再见 面,但是方清华经常打电话过来。每当这时,提娅才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的生活中 已经悄悄地走进了一个人。 北京国际机场,一架银白色的飞机冲天而起。方清华终于带着他那长着宽额头 讲着闽南话的女儿飞往了那个梦中的国度,而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在瑟瑟的秋风中, 提娅不觉打了一个冷颤。再回眸时,飞机已在云彩之上。 方清华此去的城市是多伦多。三周以后,他发来了第一封给提娅的邮件。全是 英文,提娅知道他的电脑里一定没有汉字输入。提娅还是借助于词典读懂了。 他现在陷入了困境,因为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整个北美经济也在下滑,所以 加拿大进入了失业的高峰时期。他已经找到的原来的一个IT项目,也因为大环境的 原因不得不中途搁置,他又一次在大规模的裁员过程中失业了。 他从一所较大的合租房中搬了出来,住进了一个居卫合一的一间房子里。期间 他还去了一次美国的加州,试图应聘到一个国际石油公司,但是最终还是以落聘告 终。现在从国内平均每天就有一百人移民来加,而且还不断有海外的移民或留学人 员来到这里,就业率低,失业率高。 他现在靠着女儿每月的一百五十加元的牛奶金生活。女儿虽然已经上学,但是 逢节假日依照加拿大的相关法律,必须有成人来监护,所以他感觉到分身无术。 他在信中直白而诚恳地希望提娅能够早日作出抉择。而且他特意提到年轻女士 在加拿大可以轻松地找到一份打工的工作,主要是进日资的企业做车衣工,一般情 况下一个人工作就可以养活四口之家。 依照他EMAIL 中的电话号码,提娅打了一个只有十分钟的国际长途,提娅忘记 了时差,打过去时正是那边的午夜,因为声音传速的原因,提娅感觉两个人在交流 的时候有点像两只麻 雀在逗嘴,一种人在天外的感觉。电话那边方清华的声音越发的柔弱,提娅的 心被攥紧了。她淡淡地问些类似于吃的好不好,孩子怎么样的枝节问题,唯独避开 了关于自己的话题。她的情感升温似乎只能停留在文火炖老鸭的层面上了,她不敢 再轻易打开自己的心扉让谁进去。 圣诞节即将到了,提娅还是准备为这两个身在异乡的人送上一份礼物。提娅特 意去赛特商城为其八岁的女儿挑了两件漂亮异常的新版童装,和一张新年的纪念贺 卡。她还特意为方清华选购了两件鳄鱼的品牌体恤。 在邮局寄出时,她还特意问了一下哪种邮寄方式更快,因为她希望方清华能够 早日接到这份心意。空运费用正好等于她所购商品的费用。 办理邮寄业务的小伙子都说:这个情可真是无价。 她随口说了一句,唉,什么情不情的。 面对身材矮小甚至有些柔弱的方清华,提娅甚至有时会莫明其妙地产生一种拒 绝,她觉得从心态上她已经很难把好男人真正地从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男人中区分开 来。她经常想到小时候打家具的情景。木匠师傅会在原木色的家具上刷完某种颜色 的油漆后,再分次涂上一种透明的叫清油的东西,说这样可以保证家具的颜色光亮 更持久,而且防水耐蚀。她现在感觉自己已经成了那刷了清油漆的家具。 她经历过一次一见钟情,那种感觉如同一阵疾风,破碎了她很多美好的东西。 现在她更相信日久生情。她在网上发了一篇心情日记《找个老丑男人做丈夫》。 “……把爱交给心灵的天平,不再艳羡于花前柳下的那种缠绵风景。在平常的 日子里,和一个平凡的人平静地牵手,也许不再有怦然心跳的浪漫,甚至有太多的 缺憾让周围的人去品评。如果能同看西下的夕阳,让携手慢跑构成人生的一种风景, 即使相对无言,也能有一种感觉在眼与眼之间心与心之间的真情流动,那种感觉是 懂你或你懂,是一种可以永远托付终生或历尽风雨后无怨无悔的练达。老需要一定 的素养来匹配,丑需要一定的内涵来诠释,如果你个性坚强如果你历尽沧桑,如果 你又老又丑,也许我们真的有缘……” 她的独特的心灵悟语引来了很多自称又老又丑的男人。在读了一条又一条自我 感觉良好的留言后,提娅感觉这些男人真的很是老丑。她不觉暗笑网络间人性的苍 白。 提娅偶尔地也会到娱乐城来客串一下。但是她基本上已经不讲任何笑话了。 地铁车厢里,提娅疲惫地靠着车门倚在那里。她看上去特别累,手中是一袋刚 刚从图书大厦买来的几本书。电脑课明天将彻底地结课了,她准备再报名参加商务 英语班的学习。 公主坟下车的人很多,提娅坐了下来,座位上一张被废弃的法制报吸引了她, 翻到第十二版“法制故事”一栏时,一个赫然《梦断“移民”路》的标题吸引了他 的眼睛。 这是一个征婚者口述的故事。主人公叫王静(化名),北京人。在一年前她曾 在网络上发布了征婚广告,结果引来了众多追求者。后来她选择了其中一位将移民 去加拿大的张姓先生,并和这个离异带着小孩子的男人恋爱并同居了三个多月。在 此期间,那位男士分别以办移民手续为名从她的手中拿走了四万多人民币,最后则 以他和孩子先过去等安顿妥了再带她一同过去为借口,先行去了加拿大,接着他又 以找不到工作等原因从王静手中拿走了四万块钱。王静一直在等待着那边的消息, 但张先生却一再地以移民局有新的规定出台,提高移民入境门槛为由一再推托。直 到有一天,王静发出的邮件被一封封退回,那边的电话打过去时已经换了主人。王 静才知道这是一场悉心布下的骗局。 文章的最后,王静提醒那些准备一心想远嫁国外的女士们提高警惕,不要误入 征婚者变相敛财的圈套。 提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有想到,移民也可以成为婚姻欺骗的一种手段。 而且其中张姓先生的情况,会不会……她仔细看那张压题的黑白照片,尽管是张远 景照,但她依稀感觉那就是方清华。提娅感觉到了自己心脏强有力的收缩,一阵强 似一阵。她揪住了胸口。 不可能吧?这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六、七、八月份,而方清华还没有出国呀。 再说方清华是看了节目来找自己的。他从没有和自己提钱的事,甚至前几天还在讲 有人发信要给他十五万要求假结婚出国呢。他既然是高级知识分子,怎么可能用结 婚移民的办法来骗女人们的钱,那他在那边到底做什么,孩子难道一直是他的掩体? 细细想来,提娅因为没有太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连方清华的行止都不知道, 听他说是租住在阜石路的一处二居中。而且自从他离开后,那个固定电话就早已经 易了主人。 男人?孩子?移民?丧偶?出国,然后再回国,找老婆…… 其实正如编辑在王静案例后所加的编者按中评析的,这是中国新生移民中一种 特殊的“ 漂“现象。他们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到国外后又因为自己的年龄与知识老化 等原因很难快速地融入那个社会,于是一些人宁可穷困潦倒也不愿意再回国来,于 是就有了这种借移民而生的犯罪。 外面的人不想回来,里面的人总想出去。尤其是一些势利的女人们则削尖了脑 袋往外走。于是在需与求之间,就有了这高智商的欺骗。 提娅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种木木的感觉。 提娅心慌意乱地回到家里,看看表,差一刻不到六点。提娅没有细致的推算时 差,但她猜想多伦多时间应该是凌晨四点左右。这个时间方清华一定是在睡觉。打 还是不打?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胸口一阵阵地犯堵。 打! “HELLO ……”一个女人的声音。提娅以为拨错了电话,慌乱地把电话挂掉了。 她拿出方清华的电话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查对,没错。莫不是自己听错了。接电话 的人是……提娅的心一下紧似一下“嗵嗵”地跳,她按键的手有些抖。 依然是那女人的声音。提娅问:“请问方清华在吗?” 那位女士似乎很不乐意美梦被扰,生硬地用湖南话反问“你是谁?” 提娅说:“我是他朋友,您是哪位?” “我是他老婆,JACK,JACK,电话!”那女的在电话里尖叫方清华的英文名字。 提娅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脑门! “HELLO ,噢……噢,是提娅,你,你好……”方清华的声音由慵懒一下子变 得清晰起来。 “刚才接电话的是你老婆?” “啊,啊……” “你不是说她死了吗?”提娅忽然觉得死这个词用得有些不当。但毕竟脱口而 出了。 “是,是死了。你先别问了,这些事一时说不清楚。她过些天找了房子就走。 她就是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为了出国才奔我来的。” 提娅明白了。方清华倒是真提过说有年轻女士网上发信给他,要求以配偶身份 带其出国,还说宁愿付出十五万元人民币。但提娅没想到这么快,这么说所有的工 作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假结婚?提娅忽然觉得可笑。假结婚还睡到一起,怕移民局 查出来? “你早在去年就办完移民了是吧?” “你怎么这么说?”方清华有些紧张。 “我从报上看到的,你还曾经认识一个女的,从她手中拿走了几万块钱,对吗?” “你不要这样讲,你相信我好不好,你从哪得来的这种消息?” “报上。一则法制周刊上。上面还有你和那女人的合影。” “血口喷人!没有的事儿!要不你留着那报纸,等我回国时起诉她!”方清华 发出尖利地咆哮,让提娅感觉有些震惊。她没想到这个小个子男人的火气原来也是 如此之大。 电话突然间断掉了。提娅试着拨过去,那边占线。提娅再拨,还占线。等到她 最后一次拨通时,电话那边是方清华的英语留言,提娅听了半天没明白。 提娅一夜无眠。第二天,提娅青着眼眶找到一位英语班的一位老师接通此电话 时,英语老师笑了。说此电话是空号。提娅再接听,已经变成了电脑语音提示。 提娅用手指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这是真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