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何薇请了十五天的假。林松平爽快地答应了,说最近总出事儿你也该歇歇了。 自从张小莉摔残,提娅遇难以来,她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痛苦之中,尽管 在这之前,她并不快乐。 林松平在三里屯的酒吧早在半个月前就开业了。因为那边整条街上都是酒吧, 有很多的老外常喜欢到那里扎堆,加上时尚的京城白领们更是喜欢这里独特的休闲 氛围,人气一直很旺。成规模的经营倒也是让那里的生意人挣了个钵满盆盈。 何薇自开业只去过一次,而且很巧在那里还巧碰了一位似曾相识的一位歌手, 好像是唱摇滚的。当然这些对何薇没有多少吸引力。 北京城那么大,出门倒垃圾都可能碰到一个什么明星之类。倒是那位二十来岁 的漂亮的酒吧主管陈小姐或多或少引起了何薇的注意,当然并不是何薇故意去注意 她,而是自从何薇进来后,她的眼球就没离开过何薇,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把何 薇看了个够。 何薇拿眼翻了她几眼,她全当没看见,两个女人都是心照不宣。何薇知道她心 里醋着呢,所以故意颇有风度地坐在她面前的独脚椅上一口接一口地呷着杯中的柠 檬茶,还颇调侃地问端茶给她的服务生:有没有往里面吐唾沫。 服务生奇怪地摇头,说:“薇姐,您这说的这是哪儿话?我们岂敢岂敢!” “料你也没这个狗胆!”何薇说这话时带着三分的笑意,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 对面墙上的那个用稻草绳拼成的一个抽象图形。 当然何薇心里清楚,这是林松平的“小三儿”。发展一块事业找一个相好的, 这也属林松平独特的经营战略。毕竟这年头包养情人花钱太多,让情人为自己赚钱, 还能落个经济实惠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当然据何薇私下了解到的可靠信息,这个 女孩子是林松平两年前认识的,原来在酒店做服务员了,跟林松平时还是个处女。 林松平这人有处女情结,这个何薇比任何人都清楚。据说当年因为他老婆在婚 前把处女给了别人,林松平一直耿耿于怀。 这年头得一处女不容易,社会上流传处女只在幼儿园有,虽说是笑谈但毕竟说 明其稀有程度。林松平对被自己“处理”过的女人还是比较有责任心的,所以都是 各守一方,互不干扰。 林松平给何薇最大的尊重就是他在何薇身边时,不允许那“小三儿”私自打电 话过来,必竟那个女孩子是个当服务员的出身,对物质方面没有太大的胃口,单纯 得有点犯傻,甚至个别的时候有些不解风情,但相对而言,女人听话是被一些男人 喜欢的主要原因。 何薇跟林松平说是要回老家。林松平亲自开车送她去了机场,并给她的父母带 了一箱时下正贵的火龙果和山竹。 在机场的候机室里,那位日籍的川岛先生正在焦急地等着她。 何薇将和川岛一起回黑龙江见家人,再开具相关的身份证明等材料,然后转道 去沈阳日本驻中国使领馆,办理相关的出国和结婚手续。 一切都按照预期的目标发展着,何薇的地下爱情进展相当顺利。 就在她陶醉于自己的迅速到来的幸福之中时,她却乐极生了悲。 那天下午,何薇请假外出和即将不久回日本的川岛在一咖啡厅相会。到傍晚时 分还没有回娱乐城。林松平的电话打来了。 林松平问何薇在哪。 何薇撒谎说在JJ迪厅。 林松平问她和谁在一起。 何薇说:就我自己。 林松平骂了一句:放屁!你丫等着我吧!随即挂断了电话。 何薇言说自己娱乐城那边有事,仓惶一人打的奔了JJ,她不停地叫司机加速, 再加速! 司机有些烦躁地瞪了她一眼,说:罚款扣分你替我担着? 何薇的手机一直在叫,何薇像触了电一样将其甩到座上一直没接,她知道那是 林松平的。 霓虹闪耀的JJ迪厅门前的停车场上,林松平正虎着脸倚着车门靠在那里抽闷烟。 何薇有些心虚腿软地走向林松平时,她加速的心跳告诉她这一关终于提前到了。 林松平一把拉过她把她强推到车里。车后座上还坐着两个戴墨镜的平头男人, 何薇从没有见过二人。虽看不见眼神,但从其装束看,都隐隐透出丝丝杀气。何薇 心里有些紧张,林松平没说话,绷着脸直着眼一直在开车。 车速越来越快。绕过环路和平坦的公路,车子驶上了一条沙石土路,而且窗外 闪过了黑黝黝山的暗影。“停车!停车!我们这是去哪?老林,听见了没有?停车!” 林松平像一尊石像一样,没反应。后边的一位男士则重重地在她的后座背上拍 了两下,示意她别大呼小叫。那台皇冠车就这样一路扬尘地在黑暗中依照着车灯的 指引快速地向前行进着。何薇的心揪了起来。 她想报警,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机竟然忘在了出租车上的后座上。天! 何薇差点昏过去。在一片开阔的田地里,车子熄火停下。林松平坐在那,没动。 后边的一个男士则借着车内照明灯开启的瞬间把一沓照片扔到了何薇的腿上。 照片上是她和川岛在一起的亲密合影,有喝茶相依的,有娱乐场坐在滑梯上大 笑不止的,还有川岛帮何薇拿着包,背靠背坐在一起闭眼小憩的照片,以及两个人 拥抱着亲吻的照片 。 何薇一时想不起这些照片里的动作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而林松平又是什么时候 拍到的。何薇忽然觉得悲哀,自己再聪明也逃不过林松平这只老猎手的掌心。 “看清了?”何薇似乎没有听见林松平冷冷的问话。“是你吧?” 何薇还是咬了嘴唇没言语。索性挺直了脖子,闭了眼,像一只临宰的鸡。 “你他妈吃里扒外的东西!一个臭不要脸的婊子!你现在翅膀硬了,当初要不 是老子,你还她妈呆在窑子里呢!”林松平的恶毒言语让何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 没错,在林松平眼里,自己原本就是狗屎一堆。“你他妈哑了你!”林松平狠狠地 给了何薇一个耳光。何薇还是没反应,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从左耳朵到 整个左脸已经隐约发热。 林松平一使眼色,后边的两个男子推开车门下去了。其中一个大个子像老鹰捉 小鸡一样把何薇从副座上提溜了出来扔到了地上。来自山野里的一股冷风打透了何 薇的全身,她不禁哆嗦了一下。她想往起爬,人还没起来,她就感觉腰部又挨了重 重的一脚,她随即整个身体前扑,又趴下了。 接着又有一只大手把她当胸抓了起来。“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耍我?”然后一 阵左右开弓的耳光打得她眼花缭乱,何薇知道这打耳光的是林松平,而且她能感觉 那耳光一下重似一下,带着种种深深的怨尤。 何薇一只腿单跪在了那里,以一种谢罪的模样接受着这份惩罚。一种热热的东 西从她的鼻子里流出来,何薇用一只手背抹了抹,没有哭没有叫,索性拿出东北人 的那个韧劲来,一声不吭地任对方的拳脚落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该,活该!打吧,打吧!随便打吧!她在心中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她知道这 就是自己的下场,原本在很早她就预料到了的下场。 林松平打累了,或者是他对这样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对象有些失去了兴趣, 在她面前吸完了最后的一根香烟后,剩下的大半截烟屁股掷到何薇的面前,最后狠 狠地踢了她一脚,钻进了车里。 依稀间,何薇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她试图爬过去挡住那车,重重的一拳打过 来,她重又摔在了那里。 那车咆哮着绝尘而去。何薇在田地里躺了好久,当她一点点清醒过来时,她开 始试着抠着地上的土往起爬。她的手有些僵,但还耐用,幸亏这是北京不是在东北, 否则不消一个小时,她的生命就将与土地冻结在一起。但毕竟是数九的天气,夜晚 持续的低温足可以要她的命。起来,必须起来!活下去,我要活下去!这意念支撑 着她用手及前臂一点点地支撑起整个的身体,刚站起来,人就又摔趴下了,她的腿 因为打击和冰冻,有些麻木的感觉。她重又往起爬,再试着往起站,并试着在黑暗 中揉着肿胀的眼睛跌跌撞撞地行走。她不知道往哪里去,她甚至感觉不到方向。天 上有点点微弱的星光,她穿过一片站立干枯的苞谷丛,又越过一个低低的小土冈, 她依稀看见了远处有灯火,但很遥远。眼睛火辣辣地疼,而且视线越来越狭窄,不 时的有眼泪流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刺痛还是因为伤心。 她整个脸全肿了,发着紫色的透明亮光,风吹过来时有着刀割样的痛。 当她最后连滚带爬到一条大路上时,她再也没有力气了,她只能在那里喘息。 泪无声地流下来。活了二十七年,何薇还从没有如此的哭过。 有车!她听见了一汽车的轮胎与地面磨擦发出来的那种特别的声音,昔日那种 刺耳的声音却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让何薇听来感觉是那样的亲切。她侧躺在那里, 用尽全身的力气扬起一只胳膊,让它向着车辆驶来的方向频频摆动。她清楚,如果 自己再不动,就真的会死到这里了。 汽车停下时,那司机奇怪地盯着躺在地面上的何薇看了半天,然后迟疑着一步 步地走近她。何薇张了张嘴,竟然平生对一个素昧的人艰难地吐出了“救——救— —我”三个字。司机把她扶到了车里,何薇半捂着自己的脸,她并不希望别人看到 自己的惨相。她的羊绒大衣上除了沾了一些泥巴和鼻血,有几处已经撕刮出了几个 直角口子。 司机问她:“怎么着了?有人打劫?用不用报警?”她连连摆手,像一摊泥一 样歪在了后座上。 凌晨两点。何薇踉跄着步子走进家门,她的家早已是狼藉一片。有人来过了, 到处是被翻动的痕迹,那只巨大的红色衣箱上面的锁也被人撬开了,里面的衣物扯 得七零八落。何薇心里清楚是谁干的,只有林松平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好在被掖在 厚枕蕊里的两张定期存单和一些相关票据完好无损。 脸上是火烧一样的疼。镜子里的何薇已是猪头模样,何薇一屁股坐在地上,泪 雨如注。 她已经不能用手去碰自己的脸,她手中的毛巾碰到脸上针扎一样的痛。 何薇任凭滚滚热泪在脸上一遍遍地流,她感觉自己原来麻木的神经终于有了知 觉,而且冰冻了太久的心灵开始融化了。此时,时针正指向凌晨两点。 那一夜何薇彻夜未眠,身体的痛加心中的痛让她痛定思痛,那一夜她流尽了一 生的泪。也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三十来年的生活用思想和眼泪回顾了一遍。 她想想哭哭,哭哭想想,手中那张合影照片已经让泪水浸湿了。 那是去年年初时,林松平开车带她们去戒台寺和潭柘寺玩。在苍松环绕的一块 松软的绿草地上,林松平说我给你们照个合影吧。张小莉刚刚在戒台寺那儿玩打金 钱眼的游戏中得了一个象牙制作的小牙签工艺品,乐得虎牙支棱着合不拢嘴一个劲 儿地在那显摆,连说自己有财运,好兆头。气得何薇说有财没财挣着看,给你个破 牙签你都乐那样,要是给你个存钱罐你还不得乐昏过去!赶紧把你那有碍观瞻的大 牙放回嘴里边去。 何薇坐在前排中间,旁边分别是白小秦和提娅,李雪梅和张小莉则站在后边。 林松平说喊茄子。几个人同时喊了一嗓子并相继做出来个漂亮的V 手势。张小 莉也照葫芦画瓢地伸出了左手喊了一嗓子,忽又觉得不妥忙用右手去捂自己的牙, 这时候闪光灯亮了。照片洗出来后,何薇说:你还别说,张小莉,你这一捂还真捂 出点效果来,嗯,挺逗。 事到如今,照片上的人都离开了,死的死,残的残,李雪梅回了老家以后更如 泥牛入海。 何薇坐那一会儿哭自己,一会儿哭提娅,再不就哭张小莉,哭自己,哭曾经与 自己走过青春花季的那些小姐妹们。 整整折腾了一夜,天明之时,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十五天以后,首都国际机场,神采飞扬的何薇头戴一顶漂亮的红色休闲帽夹杂 在人群中,因为结婚审批还没有下来,她将随一旅行团去日本。 在这架班机上,同期到达的还有那位深爱着何薇的川岛先生。何薇此行将礼拜 川岛的故乡东京和川岛的所有亲人。这个四十四岁的中年男人此时正被迟来的幸福 充盈着,举手投足间都洋溢着不言而喻的甜蜜。 何薇将头深依在川岛肩上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找到家的感觉,她闭了眼。整 个的身心都沉静了下来,所有的喧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在她的眼前是一幅静 静的画。 何薇离开的第二天夜里。正是松梦园娱乐城里繁华热闹开始进客之时。 贺小雪接任了领班工作,她穿着漂亮的和何薇一样的工作套装,如玉树临风, 很多客人都在看她第一眼时叫了一声何薇。 林松平坐在一楼的大厅的暗影里看着光彩照人的贺小雪,竟然有一种恍若从前 的遥远感觉。 贺小雪淡淡的笑意写在脸上,宁静中透着一丝淡淡的甜美。那迎来送往的一笑 一颦,活脱另一个何薇再生。 一群执法人员冲了进来。当时,林松平惊得差点跳起来,但还没容他跳,警察 就把他给按住了,一张批捕通知让他当时就瘫在了那里。不知是因为恨还是因为怕, 或者是毒瘾发作,反正有人听到了他咬牙的咯嘣响声。 何薇在临走之前,将娱乐城违规经营,虚开并倒卖增值税发票、偷税漏税等行 为向相关执法部门做了举报,并附有大量各种票据等证明材料。同时她还举报了娱 乐城法人代表林松平涉嫌藏毒、吸毒、贩毒的犯罪事实。 两张白色的封条封死了娱乐城的玻璃大门。 喧嚣繁华的日本东京街头,何薇正挽着川岛的手孩子一样快乐地认着满街的汉 文招牌。 明净的天空下,有一群白体的鸟儿正快乐地向着天边飞。 2005年4 月12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