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纯属巧合,沈殿青的兴奋点正是普外科。那里有他的学友吴铁征。他的私人计 划正是想通过吴铁征展开。 他出现在普外科的医生办公室里,立刻引起吴铁征的注意。但当着各位医生的 面,他没有跟沈殿青打招呼。 手术的安排是从吴铁征分管的一号病房开始的。在说到新入院的病人时,他提 到了一位叫吴婶的高龄女病人的名字。介绍病史时是这样说的:“病人的主要症状 是转移性右下腹痛,但没有压痛和反跳痛。初步诊断为阑尾炎。”在谈到下周的手 术安排时,没提到她的手术。 在这个普通的外科病区里,在病人身上出现的病灶经医生分类后,治疗方案不 外乎手术治疗和保守治疗两部分。 沈殿青一直没有机会在临床工作过,置身这样的环境,他真实地感觉到什么叫 医生的权力。在这里,病人别无选择地将自己交给了他们,并且满怀着感恩的心理。 只用了一小时,手术例会就结束了。负责这次例会的吴铁征主治大夫做了一个 总结:“这是普外科的规则,逢会必讲的,我照本宣科地重复一通:请各位大夫务 必替病人计算住院的成本。因为生病对病人来说,除了疾病的灾难,还有经济灾难。 不管病人是否上了保险都是如此。”后面的句子是他临时发挥:“所以,我们当医 生的不能使付钱的病人变穷,收钱的人变富。” 说到收钱的人变富时,在座的医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有这样一个说法: “内科医生靠回扣,外科大夫收红包。”普外科似乎处在边缘地带。内科病人的治 疗周期长,用药量相对大。外科大夫收红包,那是指高难度手术,例如颅脑外科, 心外科以及需要切除癌病变的手术。这类手术病人的家属送红包的心理也不外乎两 种:一是送了红包,期望手术得到主刀医生的特别关注而一次性成功;再就是送了 红包,可以尽快手术,因为手术日期每往后拖一天,成本就愈大,不如把这笔费用 直接送给医生,以期早日离开医院。 而普外科的医生属于灰色收入较小的一部分医生,没有人会因阑尾炎甚至胃的 部分切除术而给医生送红包的。有,但发生的概率相对低。 “跟我来。”手术例会后,吴铁征把沈殿青招呼到一个没有病人的单人病房里, 他从沈殿青的混浊的眼神里判断,他来此进修的目的不简单。“可以用落魄来形容 我的生活。”沈殿青说。但诉苦只是药引子,很快,他就将“组合”一事告知吴铁 征。 “组合?这种抗生素的药理作用怎样?”“有待临床结果。”但对时下药品推 销的途径却是最好的注脚:药业公司——医药代表——医生手里的处方权——组合 成利润和灰色收入。 这里还有一个关键的环节:医院的药剂科。如果药剂科拒绝进药,一切无从谈 起。包括吴铁征在内的许多医生都知道药品回扣在人民医院里并不盛行。堵绝源头 的不是药剂科主任周政,而是普通的药剂师,身份有些特殊的胡可。 感谢上帝,胡可具备非常强的道德观和搜寻物证的能力。她负责住院病房摆药 室的工作。上午医生查完房,医嘱从护士的手里传递到摆药室时,她会一边摆药, 一边按照用药的情况这一线索去查找哪些医生在使用贵重的回扣药。 “你的医嘱糟透了。”在全院职工就餐的餐厅里,她的嗓音宏亮,手里攥着复 印过的医嘱,比手术刀还锋利的目光直视着用药的医生,让对方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她捕杀了部分医生的灰色欲望。 “你找过周政吗?”吴铁征问道:“她同意进药吗?如果药剂科有药,我可以 作为抗生素的首选药,用在病人身上。” “是的,她同意。” 沈殿青的确是拜访过周政。时间是昨天晚上。他非常容易就找到了专家公寓。 感谢防盗门还没有修理,他直接上了十层敲了周政的房门:“我是组合。”就像接 头暗号似的,周政意识到他是医药代表,为他敞开了门。 沈殿青在她的家里落座没多久,周政为他沏了一杯茶。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凭她的经验,这位陌生的年轻人是医药代表中的新人。望着他酝酿着从何处谈起的 表情,她启发性地问他:“你推销什么药呢?” 自知可以开始了:“我叫沈殿青,病理学硕士。业余时间推销一种叫‘组合’ 的抗生素针剂。”然后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语调跟周政套近乎:“周主任,虽然你 我刚认识,但我认为你已经是我的朋友,我也应该是你的朋友。”这种说法在周政 这里不会起任何效果。除非她本人高兴。 她相信在人民医院里如果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会发生那样事情,总有人因灰 色欲望而受着折磨。她就是这样的人。按说单凭李荷对她的信任和她的特权,自作 主张进药易如反掌。原因还是出在胡可。可是,梁启德的到来让她的防线裂开了一 道口子。往后,医院进药绝不会像李荷执政时那么简单,至少要成立药事委员会。 也就是说,她自作主张的日子已接近尾声。 为了让她有思考的机会,沈殿青冒昧地要求:“可以用卫生间吗?” “可以。” 有人说,一个家庭的卫生间能体现主人本质的东西。客厅的陈设可以像五十年 代那样简朴,卫生间却可能是豪华奢侈的。 他看到这样的情形:墙角挂着硕大的塑料袋,里面盛着来自旅游城市饭店宾馆 的洗发液,木梳,牙膏牙刷和客房专用卫生纸。显然,她被邀请参加过多次的药品 展销会。 马桶旁放着一张小桌子,沈殿青好奇地从桌子上拿起一沓病历纸看着,好像是 一份大病历的草稿,确切地说是一份郑明桂病人详细的查体顺序的记录。 文字是许冠今所为。他有在马桶上思考的习惯,借助着肠蠕动往下用力,顺便 把杂念排出去,专心致志地思考一件事,然后做文字记录。 当然,许冠今的习惯对沈殿青来说不重要,让他感到有收获的是周政主任连客 房专用卫生纸都带回家了,她没有理由拒绝药品回扣。 “可以少量进药。你所推销的‘组合’真的有很好的疗效吗?”其实,她完全 可以自问自答:“各种抗生素的药理作用大致相同,只是化学公式上的差异,药价 却差得太大了。”即便如此,她仍然决定试试,她对沈殿青说:“只是有种说法, 不知你听说了没有?” “愿闻其详。” “有人这样形容过医生的职业,说医生的一只脚在医院,另一只脚随时可能立 在法院,后一种指医疗事故的结果。医生收取回扣的情形同样如此。一旦败露,查 明事实的真相,毫无疑问,等着法院的宣判吧。” 基于此,周政告诫沈殿青:“假如发生意外,请不要出卖对方。” “记住了。”他承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