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9在通往市立医院的公交车上,张玫菊的心情如晚霞般绚丽。一想到自己离 “愿望”愈来愈近,她忍不住哼起了流行歌曲:“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坐在她身旁的谢锋一直沉默着,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这一天的中午,在职工餐 厅,谢锋像往常一样买了饭,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饭吃到一半时,刘希克 突然闪电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谢锋,你真的是一只良种鸭子吗?”说罢就出了 职工餐厅。 良种鸭子?刘希克的话是什么意思?鸭子!他不必展开想像力,也会知道“鸭 子”的含义。 “谢锋,你在想什么?”张玫菊流行歌曲哼到结尾处,瞟了一眼谢锋,“难道 你不愿意参加护士长的岗前培训?想当一辈子男护士?”她察觉到了谢锋的情绪, “当了护士长,你就不用上夜班了。” 谢锋笑了笑,没有应答。张玫菊看得出,他笑得非常勉强,似乎有什么心事。 车很快到了市立医院的大门口,她拦了一位穿白大褂的实习医生,打听了阶梯 教室的具体位置,招呼着谢锋一同前往。 谢锋的目光却锁定在院内的停车场,那里停放着一辆奔驰车,像是郑晓慧的私 家车。 “走啊——”张玫菊拽了他的胳膊,“时间到了,快走吧。” 离阶梯教室大约三十米的地方,谢锋的疑问有了验证:郑晓慧靠在一棵枝繁叶 茂的白杨树下,叫着谢锋的名字:“我们谈谈。” “他得上课。”张玫菊上前替谢锋答道,“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现在谈?” “这跟你没关系。你最好走开。”郑晓慧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仿佛被火烧过一 样,是的,她确实“上火”了。那天跟梁启德约好了下午听结果,可是梁启德整个 下午都不在办公楼,她到心外科找谢锋,“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所有人都回答。 最终,她还是从于彩珍那里套出谢锋晚上上课的事。她是直接从护理部来到这里等 谢锋的。 “你还好吧?”此时的谢锋并不知道她与梁启德交谈的细节内容,客气地问候 着:“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到车上谈吧。”谢锋是勇于承担责任的人,但他觉得该帮助她的事都一 一落实了。普通的医患关系,确切地说是护士与病人家属的关系,她使唤他如此地 理直气壮,让谢锋的心里很不舒服。 “你得陪着我,谢锋,现在,你得陪我去吃饭。难道梁启德院长没有通知你吗? 你已经属于我,人民医院欠我的,你得陪着我,算是对我的精神赔偿。” “你在说什么?”谢锋突然联想到了刘希克使用的那句恶毒的疑问句,“你是 说,梁院长把我当成……”他欲言又止,心里泛起一种仿佛被人污辱的感觉。他虽 然是一个男护士,但他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自尊,“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 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我厌恶你的证据。”他扔下这句话,往阶梯教室走去,郑晓慧 不顾一切地上前拽住了谢锋,大叫道:“我这是爱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为了你, 讨论会之前,我做了多少让步,你还算是有判断能力的男人吗?谢锋,你也欠我的!” 这时张玫菊的责任感上来了,她厉声制止郑晓慧:“你这是性骚扰,知道吗?” 郑晓慧在心内科为郑明桂陪床时,跟张玫菊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知道张玫菊有一个 百般呵护着自己并且掌握人事权的丈夫,平时傲慢刻薄,压根也没有把富有的郑晓 慧放在眼里。 “我很富有。”她大叫道,“你也可以性骚扰,你有资格吗?我可以让谢锋过 上更好的日子,一个男护士会有什么出息?” 说到富有,张玫菊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郑明桂生前住院时,纯属特等级的病 人,连早餐在内,四菜一汤地从营养科直接订购。营养科的黄瑜富瞪着一对势利眼, 亲自提着饭盒送餐,接受着郑晓慧施舍一样的小费,把其他的病人比得跟贫下中农 似的。“富有,你也真敢造句。你以为开了辆奔驰就敢说富有。我问你,你的那辆 奔驰车是从哪个旮旯淘来的二手货?” “说话注意点!”郑晓慧开始跟张玫菊发生正面冲突。“你懂什么?” “我懂你那辆车是上世纪90年代初生产的奔驰车,百公里耗油二十三升。不知 谁买得起车,用不起油才倒腾到你手里。你顶多花十多万人民币买来的吧。其实你 也用不起油钱,十几年的车了才跑了八万公里,是个拿薪水的都能买得起。再说了, 你父亲死亡跟谢锋有什么关系?全世界只有三十个人长心脏血管瘤,你父亲是其中 之一。要是怨谁你就直接怨血管瘤吧。别纠缠着谢锋,有点自尊好不好?如果你的 心理还不平衡,我给你指条路,告状吧,起诉吧!到卫生局告状!到法院起诉!现 在就去办吧,别赖在这里!”接着她又警告郑晓慧,“谢锋要上课,你再纠缠他, 我可要打110 报警了!” 郑晓慧的脸突然抽搐起来,但她顽强地控制着,没有哭出来。谢锋站在一旁沮 丧地看着她,心情复杂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号:“沈殿青吗?请你打车到市 立医院的阶梯教室附近,麻烦你把郑晓慧送回家吧。” “谢锋,你不要后悔!” 谢锋走进阶梯教室时,听到郑晓慧终于控制不住的痛哭声。他想回身探望,被 张玫菊制止了:“没有原则的善良是一种软弱的行为,走,上课去。”她找了一个 僻静处,把谢锋摁在了椅子上。 “这个女人在撒谎。”看到谢锋一脸沮丧的模样,她说,“我还是了解梁院长 的,他不会同意郑晓慧这种无理的要求。她的行为纯属敲诈。想你想疯了。”说着, 她发现谢锋的脸上有一道被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她还袭击了你,是吧?” “她不是故意的。可是,有人借题发挥,故意羞辱我。中午在职工餐厅时,七 病区的刘希克……”张玫菊用胳膊碰了他一下,悄声提醒他:“待会再说,刘希克 的亲密爱人来了。” “上课。” 刘希克的爱人翁华穿着白大褂出现在讲台前:“今晚由我主讲呼吸机的使用。” 在临床医学中,呼吸机是辅助呼吸困难者的一种医疗器械。翁华在讲述它能帮 助人正常地呼吸时却在谢锋这里产生了反作用,有了抑制正常呼吸的作用。这跟刘 希克在职工餐厅里的羞辱性语言有关,当他把刘希克的语言跟刚才郑晓慧的要求联 系在一起的时候,他确认了刘希克的故意行为,他把自己羞辱成满足他人肉体欲望 的人。 谢锋不是谴责追求满足肉体欲望的人——不论是出于受荷尔蒙或者雌性激素的 本能,还是出于心灵完全和谐一致的性爱,只要你愿意,不伤及他人,他会认为都 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当然,所发生的一切过程必须局限在道德伦理的基础上。 这方面,刘希克的思想显然有问题,拿圣人的话来说,他的内心有了淫念,需 要有人给他忠告。 整堂课,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他急促地呼吸着,眼睛盯着讲台前的翁华。 显然,讲台前的翁华也注意到了谢锋。但是她不清楚这位听课的年轻男人为什 么用“对峙”的目光盯着自己。她知道年轻的男人和那位穿着时尚的女人来自人民 医院,难道刘希克跟他们有什么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