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启德,你觉得祁主任讲的问题是问题吗?”梁启德接着胡局长的问话回答道 :“祁主任就住在这座城市的老工业区。他常到街上走走,到居民当中聊一聊,或 许会意识到所有的问题都不应该是我们人民医院能解决的问题。”“努力吧,启德, 我没看走眼。”胡局长放心地说,“你跟李荷商量一下,我知道你有办法。”望着 胡局长的车消失在林荫大道的远处,祁汉忠用急于解开谜团似的语调问:“院长, 你打算撤掉哪个科?” “每一层楼的中间位置设有探视家属休息室,常年闲置,可以改为简易病房。” 祁汉忠点着头,“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两人按原路返回办公楼。 途中,梁启德问祁汉忠:“你对普外科的吴铁征大夫了解多少?” “他是普外科的主力医生,技术娴熟,经验丰富。他属于情绪性的那类医生。 如果手术量跟奖励成正比例,手术科会因他而呈现出繁忙的景象。”聊着,两人进 了办公室,祁汉忠抽动着鼻子,闻到了橘子味道的水果糖的味道:“院长,李荷副 院长在。” 他接着问:“需要向她传达胡局长的指示吗?”他的大脑中始终惦记着李荷的 望远镜,凡事汇报总是对的,他掌握着这个原则。 “需要。” 李荷果然在办公室,她的办公桌对面坐着护理部主任于彩珍。 昨晚,于彩珍给李荷打了一个电话,约她在办公室谈一件重要的事情。李荷让 她在电话里谈,她坚持说:“明天上午办公室见。”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沉重,难道出了什么事?”李荷琢磨着,“这段时间,她 的气色不太好,难道?”在李荷的记忆中,于彩珍勤勤恳恳地像老黄牛一样活着, 也是李荷惟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有什么烦心事,她会一股脑地像倒垃圾一样倾泻 到于彩珍这里。 于彩珍总是一脸的慈祥,老丫环般地服侍着李荷的负面情绪。就是这样一个女 人,她有什么要紧事,非要把自己约到办公室? 与于彩珍面对面地坐了很久,她似乎是第一次有权保持着沉默,目光就像是将 要熄火的破车子,在李荷的脸上循环往来,所到之处留下了那么多的内容:有感激, 有耐心,有苍凉的体谅和慈爱。 “告诉我吧。”李荷渐渐地感到这次会面不同寻常。她开始为于彩珍担心,恳 请她告诉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眼看着于彩珍颤抖着的手伸向扣得很好的衬衫上的一个口袋,取出一个牛皮 纸信封。这个信封对李荷来说一点也不陌生。沈殿青从叶世煌的办公室里拿出来的 正是它。 于彩珍从牛皮纸信封里拿出叶世煌主任签名的病理样本的诊断报告,由于伤心,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费劲,有种啜泣的感觉:“我得了癌症,李荷,我已是宫颈癌晚 期的病人。” “这,这是真的吗?”李荷倒吸了一口气,摇晃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紧紧 地抓住桌子的一角,内疚地望着于彩珍,感到自己就像个自私的傻瓜,居然没有察 觉到她的健康出了问题。 “彩珍,我感到惭愧,什么时间,在哪里,是谁为你做了最后的诊断?” “不久前在市立医院确诊的。”她觉得能面对面地告诉李荷是多么大的安慰, “在那里做了宫颈组织活检。我要求备了一份,请叶世煌主任看过了,我——”她 显然注意到了李荷的眼睛渐渐地眯成了一道缝,尽量地控制着伤感的情绪,她平常 可不是轻易动感情的人。“我不想让你伤心,”于彩珍仍然一脸的慈祥,“你放心, 我能渡过难关,只是现在,我要按医生的话做子宫全切手术,然后是化疗,恐怕不 能正常工作了。我有一个请求,李荷,希望你能答应。” “好吧,彩珍,只要我能做到。” “让张玫菊接替我的位置吧,她的业务非常棒,希望你能帮她改一改坏脾气, 用她的长处。别让我留有什么遗憾。”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的方向传过来,停在李荷办公室的门外。 叩门声响起。 李荷用衬衫的袖子擦拭着眼角,上前开了门。“梁院长请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 下。”祁汉忠通知了李荷,同时察觉到这间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异样,问道:“需 要帮忙吗?” “你通知王宏亮,让他把于彩珍送回家。现在,”她紧接着交待祁汉忠,“让 妇产科准备一间单人病房,越快越好。” 送走了于彩珍,不知怎么,李荷特别想离开医院的环境,去一处安静的地方坐 一坐。她锁了办公室的门,沿着休息日寂静的走廊,从一只又一只被于彩珍刷洗得 无比洁净的痰盂旁走过,往东头的梁启德的办公室走去。 经过护理部的办公室时,她停下脚步怔怔地凝望着这间办公室的门,每一个工 作日里,这扇门的里面经常是一派匆忙嘈杂的景象,就像是门诊部的急诊科,各个 科室的护士长和护士把遇到的疑难问题送到这里,于彩珍常被她们拉来拉去,护士 奶奶的形象不停地推动和激励着她们的积极性,平息着她们的问题。 可是,这扇门里如果没有于彩珍,换成是张玫菊,该是怎样的景象? 她想约梁启德出去坐坐,目光投向走廊的东边,发现他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 尽管他想跟李荷谈谈工作,却服从了她的伤感情绪,两人又一次在红玫瑰街角 咖啡馆里坐了下来。这里的环境十分有助于李荷的情绪复归于平静。 “启德,我非常困惑。人每天从日出到日落,忙忙碌碌,明争暗斗,到底是为 了什么?世界说复杂是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它不过是各种对立面的混合体。可是, 死亡从朦胧的概念中钻出来,跟朋友的生命形成对立面,我又是无能为力的第三者,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该怎么办呢?你能不能给我一些积极的东西。”李荷困惑着, 然后望着窗外的那棵枝繁叶茂的白杨树,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曾经质疑过死亡手 术是于彩珍的过错,这一质疑会在她的心里留下怎样的遗憾?她会责怪自己吗? “她一直都很结实,结实得就像一件可永久性使用的耐用品。可是她却得了癌 症。启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于彩珍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我都不知道该 如何帮助她?” “尽快手术吧。”梁启德给了她积极的建议,想到曾经在市立医院的门诊部见 过于彩珍,他问道,“李荷,如果她没有选择在本院手术,你会有不舒服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