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于彩珍觉得自己的要求被梁启德理解得如此到位,真是一个奇迹。充满欣慰的 微笑展现在了她那慈祥的脸上:“是这样的,”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幸离开 了这个世界,我希望叶世煌主任把我的遗体做成‘人体标本’存放在我工作过的护 理部。我热爱护理专业,虽然水平有限,但我从事护理专业三十年,从未出现过医 疗差错。请允许我跟一代又一代的从事护理专业的护士们在一起,直到永远。”这 时,李荷明白了这一要求的内涵。她沉默并思索着:自己对她到底了解多少?她的 人生半径始终围绕着护理专业,似乎从来没有想过绕出这个范围,是那样的执著。 可李荷不能表示任何的承诺。人生充满着变数,谁会预料到谁在谁之前安息。 “李荷院长,我按照你的要求拟了合同。”梁启德办公室的门是敞着的。祁汉 忠看到梁启德和李荷都在,走进办公室时特意望了于彩珍一眼,“牛丽琼在门诊部 等你办住院手续哪,”他说,“先办手续,暂时把工作放一放。”于彩珍觉得自己 已表达了心意。她没想耽误院领导的工作:“好吧,我去门诊办手续,然后再与张 玫菊交接班。” 梁启德亲自把于彩珍送出办公室,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然后返回办 公室,拆了茶叶的包装,为自己沏了一杯茶,落座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问祁汉忠, “什么合同?你拟了什么合同?” 李荷用眼神向祁汉忠示意,让他不必公开合同的内容。于彩珍刚才的要求对她 是一个冲击,她没想立刻面对现实问题。可祁汉忠没能理会她的意思,反而,以为 李荷在催促自己。 “跟陈子彬大夫的合同,”祁汉忠汇报道,“如果他担任七病区主任一职,必 须承诺,将七病区的死亡率降为零。如果不能实现这一目标,他就自觉地离开人民 医院。” “死亡率为零,什么时间内的承诺?”梁启德问祁汉忠,“七病区大量收治恶 性肿瘤的病人,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死亡率为零?祁主任,我想知道,除了拒收 恶性肿瘤的病人,还会有什么办法让死亡率降为零?” “你不是指望陈子彬的技能吗?”李荷插话道,“治愈率与死亡率是衡量一个 医生技能的标准。这可是硬道理。也就是说,道理面前医生平等。若不然,怎样说 服刘希克医生?他会把负责人的位置拱手让给陈子彬吗?刘希克毕竟……”祁汉忠 一直在察言观色,这时突然说道:“刘希克到底有没有资格当医生啊!”这一感慨 引发了梁启德的问题:“祁主任,你在七病区了解到了什么?” 祁汉忠自知不能隐瞒:“有一位肺癌的病人右胸出现了胸水,刘希克抽胸水时 弄错了方向,在病人的左胸反复操作,致使病人的左胸出现了气胸,家属找他时, 他却威胁人家老妇人,说肺癌的病人需要经常来七病区化疗,如果他还想在七病区 继续治疗,老妇人就得保持沉默。” “什么时候的事?祁主任,你没搞错吧?”李荷开始发火了,因为当着梁启德 的面,她没有使用“猪脑子”等等语言,但表情里却蕴藏着对祁汉忠的不满:“这 家伙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 祁汉忠一点也不糊涂,李荷让他拟合同时,他的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他知道这 种合同本身是不合理的,惟一的理由便是李荷借此发泄因无法控制梁启德而生的怒 气,她是将无名火发泄到陈子彬身上。这个女人太想控制一切了,努力地想控制一 切。 “我倒是觉得祁汉忠的话有出入,”她质疑祁汉忠,“七病区真的有你所说的 需要抽胸水的肺癌病人吗?” “真的有。”梁启德本不想用直来直去的方式来解决这类事,既然事情“巧” 到这个份上,他便拿出了柳迎春交给他的磁带,将磁带放入录音机,摁下播放键, 立刻,从录音机里传出刘希克与肺癌病人家属的对话录音,甚至谈到了钱。 李荷鼓掌了,她边鼓掌边说:“启德,我以为你真的是高尚的理想主义者呢。 没想到你会来阴的。雇了哪家私人侦探?”突然间停止了鼓掌,厉声道,“非常遗 憾,我不认为你的这种行为是为了病人的权益,反而认为你是借此搞打击报复!” “李荷,我在报复谁?为什么事报复?”不得已,梁启德追问道,“既然你这 么认为,一定有充分的理由,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实际上,在场的三个人都 清楚地知道,她所指的“报复”与网上的帖子有关。客观地说,梁启德就事论事, 论证的方向是刘希克的医德出现了问题,与网上的事无关。尽管,他判断出帖子与 刘希克有关,但这是另外一件事。眼前,他不想解决这事。他可以放任他对自己的 恶意攻击,但不允许他伤及病人。 “证据掌握在你的手里。”李荷尴尬地说,“假如刘希克真的出现操作失误, 引发了病人的气胸,他应该停止对这位病人的治疗,让陈子彬做这位病人的主治医 生。”然后,她问祁汉忠,“你是医务科主任,你认为怎样处理刘希克,才会有好 的结果?” “我?还没有考虑哪,是这样啊——”祁汉忠的感叹尚未到尾声,沈殿青穿着 白大褂,携带着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的气味从外面闯进梁启德的办公室。 “谁说我是医药代表,拿出证据来!我不允许任何人无缘无故地怀疑我的品质。” 他站到了李荷的面前,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李荷,“怎么回事?一上班,我忙着哪。 祁主任跑到病理科,一本正经地指责我是医药代表,让我考虑停止进修。把我逼急 了,我可要把真相说出来。” “真相?”梁启德问。 沈殿青吞吞吐吐地说:“是一张……”李荷立刻反应过来:他是想把病理样本 的事当作把柄告知梁启德,他的欲言又止,目的在于告诫自己,这可是李荷非常不 愿意面对的尴尬的事。她知道,一旦梁启德知道自己让沈殿青从叶世煌那里偷出备 份的病理样本的事,就会引起梁启德的不满,因为这种行为本身毕竟是在怀疑梁启 德的品质,这会惹出梁启德轻视李荷心理偏向阴暗的结果。 “祁主任大概是弄错了。”李荷急忙安抚着心怀叵测的沈殿青。 这让沈殿青感到事情有了转机:“祁主任,你弄错了,是吧?”李荷又一次用 眼神示意祁汉忠,这回,他领会到了李荷的意思,并且圆场道:“别的医院有这种 以进修的名义推销药的现象,我是提醒他,并不是指斥他。”虽说是圆场,但祁汉 忠并不糊涂,自己怎么能弄错呢?昨天深夜,李荷用电话通知了他几件事。第一件 事是好消息,张文可以到摆药室上班。其次是合同的事,他照办就可以了。如果梁 院长有异议,他大不了得罪一回李荷,转变一下立场。难办的是第三件事,劝沈殿 青离开人民医院。放下电话,他非常后悔接受了沈殿青的小灵通。还有,是自己按 照李荷的指示,让沈殿青潜到叶世煌的办公室里拿出备份的样本的。这事如果让梁 启德知道,他是院长,有权力把自己逐出医务科。 真是累啊累!祁汉忠最拿手的事就是随时都能后悔。早知现在,当初何必苦心 积虑地编一个橘子味道的水果糖的故事,去争取让自己累得一塌糊涂的医务科主任 的位置,何必呢?都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