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眼前,她在意的是利用创三甲的业绩突围出去,实现当院长的目标。 “能做郑明桂的住院医生吗?”她袒露来此的目的。对此许冠今已经想到了, 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我愿意做郑明桂的住院医生,但有一个条件。” “请讲。” “请允许我做这台手术的第一助手,可以吗?”李荷用不着征求朱文的意见, 马上答复了许冠今:“好极了。有你这样的人才做朱文大夫的助手,我放心。” 随后,她踱步来到心外科诊室的窗前,推开一扇窗户,探出头去深吸气,如释重 负地长长地吐气时,一位落魄模样的年轻人闪进她的视线,他伫立在一楼前的空 地上朝着苍穹伸展着双臂,就像仰天续命的祈求者。 他是二十八岁的病理学硕士沈殿青。两天前,他已经抵达了这座风景如画的 海滨城市,住进火车站附近的一家便宜的小旅馆。 这一天的上午,他往医务科拨了多次电话,希望能与祁汉忠联系上,可是接 电话的人总是这样回答他:“不在。”索性,他直接来到人民医院等祁汉忠。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失望和失落的情绪悄然出现在他的身旁,“沈殿 青的命运不错。”以前常有人这样由衷地羡慕着他。 说到以前,年轻的沈殿青就是在这座城市的医学院获得病理学硕士学位的, 并在攻读学位的过程中结识了学心理学专业的朴恩儿。一开始,他就像猎人般嗅 到了这位看上去温柔清秀的女人将是自己的猎物,她就是自己期望中想得到的那 种女人。她正在读着很好的专业。在沈殿青的理解中,学心理专业的人在理解他 人方面绝对是出类拔萃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有在省立医院当副院长的 父亲。真是好极了。于是,沈殿青开始追求她,使她百分之百地相信,自己是有 事业心的人,是会在病理学的领域里有所建树的人。毕业的那年,他在人们羡慕 他好命的称赞声里娶她为妻,不顾亲生父母的反对做了朴家的倒插门女婿。这对 沈殿青这样现实的年轻人来说根本就无所谓。自己的父母贫穷了一辈子,哪来的 尊严啊! 但是,让他感到失落尊严的却是朴家,居然把他安排到医学专科学校去做了 讲师。 病理学虽然是孤独的专业,但对高强度的显微镜下显露出来的秘密知道得愈 多,愈是接近生活的真相:良性或者恶性。 在他的价值观里,做省立医院里的大夫是他的良性选择;除此之外是他向往 的那种生活模式:穿意大利名人设计的西装,纯棉衬衣,白色短袜,喜欢法国餐 馆,波尔多葡萄酒,抽烟斗,打高尔夫,还有德国人制造的奔驰车和哥特式建筑 的老房子。 千万别以为沈殿青做白日梦,在无数个假期里,为了给自己筹学费,他尾随 过一批医药代表,深谙暴富的秘密。当他避重就轻,只是向妻子朴恩儿吐露想做 生意的愿望时,令他差点失去知觉的是,朴恩儿突然一下子——从沈殿青理解的 心理学大夫过度到了刻薄的精神分析师。她称沈殿青是欲望无限者,灵魂、肉体 和欲望搀和到了一起,形容他就是显微镜下的那种恶性细胞。由于激动,她的语 速过快,许多恶毒的词语一闪而过,当他终于听清楚她居然动用了“我真是瞎了 眼”这样的字眼以及让他告别欲望的牢笼,否则就离婚时,沈殿青抡起胳膊,一 巴掌把她扇成了面部神经麻痹症。 当她面部两颊肌肉终于对称了时,连协商的余地都没有:离婚。 离婚了的沈殿青以暂时换一下环境为借口,向专科学校的领导提出了进修的 要求。得到了与朴副院长有过矛盾的领导的允许之后,他来到了人民医院。 来此之前,他与校友祁汉忠联系过,强调自己的课题项目是“恶性病毒的重 建和传播途径的探索”,需要有临床医学的数字依据,希望祁汉忠帮忙联系进修 一年。 这是医务科主任权力范围内的事,祁汉忠让他带着进修费直接来就可以了。 下午三点,他又一次往医务科拨打了电话,“二十分钟后,我在医务科等你。” 其实,祁汉忠是可以让他马上见到自己的。但他要利用这二十分钟的时间向李荷 汇报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实在借不到呼吸机;第二件事是赶在李荷批评他简直就 是废物之前,把她的嘴结结实实地堵上。他提到了心内科的安韦怡和林炯佑。 “李荷院长,这两位大夫对郑明桂转科的事极不配合。安韦怡拒绝在会诊单 上签字;林炯佑开始时是按我的指示办的,最终还是看安韦怡的眼色行事。”他 对林炯佑建议自己在会诊单上签字的事耿耿于怀,顺便把他捎上了。 “这个忘恩负义的林炯佑,他忘了谁把他调来的?”尚未指责到安韦怡大夫 时,李荷提醒祁汉忠:“有人敲门。” “是你?”——看到是站在院里的空地上的那位年轻人时,李荷问道:“你 叫什么?”李荷问话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有一双几乎没有眼白的黑眼晴,亮晶晶的 瞳仁在黑眼球的中间弥漫出强烈的追求新生的光泽。“我叫沈殿青,这是我的个 人资料。”他双手呈上,并本能地垂头回避了李荷那“验货”一样的眼神。 “你是学病理学的研究生?技术全面的病理医生不容易找到。什么时间到的?” 沈殿青把最后一句理解为什么时候到的这座城市。 “早上。”他没有提到两天前,因为这两天里他正跟一家药业公司驻这座城 市的办事处商量医药代表的事。这家公司生产了一种新型的抗生素,名字朗朗上 口:“组合”。他准备做这药的医药代表。 “带他去病理科吧。”李荷吩咐一直候着的祁汉忠:“我来通知叶世煌主任。” 病理科的位置在住院大楼的一层,前门与营养科相对;后门外是院里的停车 场,在停车场的西南角有一间紧锁着大门的太平间。 往病理科走的路上,沈殿青左右瞧了瞧,看到没有行人,便把一部小灵通送 给了祁汉忠:“收下吧,联系起来方便。” 祁汉忠客气道:“小学弟,你想得还真周到。”走了一段路,他说:“你先 不必交进修费,在病理科呆上一段时间再说。”这样聊着,两人从后门进入了病 理科。 叶世煌已经接到了李荷的通知,在一间面积不大的办公室里等他。平时,没 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叶世煌大夫是院里少数几位受人尊敬的主任医生之一。他的病理报告非常 具有权威性。跟他进修是一种幸运。”做了一个手势,叶世煌制止了祁汉忠的介 绍,把一件准备好的白大褂递给沈殿青:“穿上白大褂,跟我来。” 他带着沈殿青推开了病理科北面的第一扇门:“这是标本间。” 标本间的北面墙前是一排没有门的柜子。固定在玻璃片上的标本和装在小瓶 子里的标本一律是从病人的各种脏器上割下来的,每只柜子都塞得满满的。其中 部分标本的主人或许已经因医治无效而离开了这个世界。 柜子的对面是水泥结构的操作台,从手术科送下来的病理组织在这里切片做 最初的处理。多余的组织被暂时存放在台子下面的一个塑料桶里。叶世煌打开操 作台的木制台面,呛人的福尔马林的气味对他来说犹如这座城市里的空气一样的 适应了。 他告诉沈殿青:“桶里浸泡的是留用的病理组织,保留半个月之后方能处理 掉,这是病理科的规定,请你牢记并且由你定期焚烧或深埋。” 与标本室相邻的是资料室,叶世煌问:“找到住处了吗。” “没有。”沈殿青向里探了一下,看到了单人床和一张桌子:“我可以暂时 住在这里吗?夜里有急诊,我还可以照应一下。” 叶世煌答应“可以”时,他已经站到了资料室对面的一间挂有解剖间牌子的 门前,看着沈殿青犹豫的神情,他说:“不管是实习的大学生,还是像你这样的 进修大夫,都有必要进去看看。” 在这间解剖室里,有一个可以平放一具尸体的冰柜,解剖台的前面有推车, 上面排列着镊子,胸腔扩张器,肋骨切刀和一把闪着光的解剖刀。沈殿青的脸离 解剖台很近了,但他把头转向叶世煌。 确认沈殿青的注意力集中了。叶世煌万般感慨道:“一个人会在解剖间的环 境里失去现实感,人一旦抬进这里便成了没有生命的尸体。这对具体的生命来说 毫无价值。但是解剖的本身又在于帮助人类的生命得到有经验的救助。这也是我 们病理学医生存在的价值。” 沈殿青心想着他的这套理论高深莫测,嘴上却连称有道理。可是在他的计划 里压根就没有跟解剖间这样的环境挂钩。他计划中的内容,无非是熟悉一下常规 的病理检查,而主要精力将用于别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