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安韦怡大夫两天前就跟梁启德约好了,这一天的晚上一起到徐麟的家里查体。 下午,科里没有新入院的病人,安韦怡带着徐麟留在她那里的老干部医保卡, 到老干科为他开了常用药的处方,去药剂科的窗口取药时与王宏亮相遇。 往常,王宏亮与安韦怡即便迎面相遇,也是擦肩而过。李荷排斥的人,他是 不会理睬的。这回,他却特别主动地打招呼:“安韦怡大夫,你这是给谁取药?” “徐麟老人。”她简单地答道。因为厌倦与他对话,安韦怡请王宏亮到自己 的前面取药。 王宏亮把处方递给了窗口里的周政。看了处方,周政说:“乱用止痛膏会有 副作用。”简单的一句话让王宏亮的心里起了反应,莫名其妙地还了一句:“李 荷院长摔伤了,是她用止痛膏。”过后又有些后悔,现在提及李荷,还有往日那 种效果吗? 果然,周政没有像往常那样关心地询问李荷的伤情。她默不作声地把一沓止 痛膏送出取药窗口,紧接着招呼安韦怡大夫:“我已经为徐麟老人准备好了药。 你如果没有时间,我可以顺路送过去。” “他是我的病人。”安韦怡交了处方拿到药,回到心内科的医生办公室时, 电话铃声响了一下,她拿起话筒:“是谢锋吗?” “是我,安韦怡大夫,我还在休假,你和梁院长都好吗?” 提到梁启德,一直担心谢锋的安韦怡大夫再次权衡着自己的定位对年轻的谢 锋是否公平。如果不是年龄的障碍,她或许会考虑跟他有个家。就像想象中的家 一样,有现代化的电器,拥有深色的皮质家具,厚厚的地毯,漂亮的花边灯罩和 暖气管道弥漫出的温馨的感觉。在这样的环境里,她随意地穿着厚厚的羊毛睡衣, 倚着柔软的枕头阅读着《实用内科学》,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丈夫,这个家真正的 男主人。一想到男主人,不知怎么,安韦怡觉得自己的思绪突然就越过了谢锋, 定在梁启德的身上。这时,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即使谢锋的年龄与自己相仿,然 而与梁启德相遇了,她能够忽视梁启德的存在吗? “安韦怡大夫,你在听吗?”谢锋在电话里提醒了她。 “我在听,谢锋,你还好吧?”谢锋因为网上的帖子受到了伤害,她几次想 找他聊聊。可是,他一反常态,似乎并不想让她卷入这件事。调动工作的事,她 还是从梁启德那里知道的。“你——”她谨慎地问道,“作出决定了吗?” “留在人民医院。安韦怡大夫,我在处理这件事时可能情绪化了,让你担心, 对不起。”停顿了一下,谢锋笑了,提到了郑晓慧,“她一直努力着,安韦怡大 夫,你知道吗,她在我家对面的街上租了一间房,窗口正对着我的卧室,让我感 觉到她的存在,她没有打扰我,只是让我感觉到她的存在。” “相信时间吧,谢锋,等你回来上班。”谢锋回答她:“是的,安韦怡大夫, 我们人民医院见。” 挂了电话,安韦怡踱步来到窗前,想到了爱与被爱的话题。有人说,爱是没 有理由的。郑晓慧爱谢锋吗?在他们的情感纠葛中,安韦怡希望谢锋能试试看, 选择爱自己的人。“我爱梁启德吗?”她随后分析了自己对梁启德的感觉,他更 像是自己的亲人。是啊,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就像在阳光普照的森林里散步,纯粹、 宁静、温暖和可依赖。尽管,与他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她已经意识到, 梁启德是不可错过的人。 “安韦怡大夫,还没下班?”安韦怡从窗口转过身来看到了一直在平价病房 里忙碌的林炯佑。 自从安韦怡把平价病房的治疗交给他之后,他尽到了责任。就像她观察到的 一样,他热爱医生的职业。从他来到心内科的那天起,几乎每一次查房前,他会 把自己放到医生的位置,就像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人的生命真正需要的是一颗 健康的心脏。而我就是给心脏看病的医生。” “还顺利吗?”她问林炯佑,“病人的恢复情况怎么样?” “正常治疗恢复着。”他说着把一叠病历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我真的 是不需要再到别的科室轮转的,我是年轻医生,安韦怡主任,你知道吗?我求之 不得的事是什么?” “什么事是你求之不得的?”安韦怡问道。林炯佑抬起胳膊在额头上蹭了一 下,蹭掉了额头上的汗水,特满足地回答道:“收治非常非常多的病人,因为我 是治疗心脏病的医生啊。” 一番话把安韦怡说笑了。过了一会,她抬腕看了看双时区手表,已过了下班 的时间。“早些回家吧,你不能每天都加班。”交待了林炯佑之后,她去更衣室 脱下白大褂,换了一套正装,把听诊器、血压计和为徐麟开出的药一并放进包里。 走出心内科的病区时,许冠今主任刚刚从手术科回来,因为他参与了普外科的工 作,随着一系列普外科手术的成功,他的精神状态也变得大不一样了。 “安韦怡大夫,抽空给张文会诊吧,她准备手术了。”许冠今同时履行着心 外科主任的职责,这一次的心脏手术,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知道了。”安韦怡回答了许冠今。准备乘电梯时,许冠今又叫住了她,问 道,“谢锋的情绪恢复得怎么样?我安排了他休假,希望他能忘掉不愉快的事。 假如他能回来上班,我准备跟医务科护理部沟通一下,提他为心外科的护士长。” 许冠今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安韦怡,也是想让她知道,自己是在乎谢锋的感受的, 他关心着谢锋。 “他会回来上班的,很快。”她回答了许冠今,乘电梯来到住院大楼的一层, 然后朝着停车场走去。 王宏亮看到了她,走近她招呼道:“院长已经往这里来了,你上车等吧。我 送你们去徐麟家。”安韦怡却没有上车的意思:“我们乘公交车去就可以了。李 荷不是摔伤了吗,你去送止痛膏吧。” “我先送你们,然后送她去见林以晴。”安韦怡不知道谁是林以晴,没多问, 往办公楼的方向望去。 梁启德顺着院内的小路往这边走来。突然间,太平间的临时工从小屋里蹿了 出来:“院长,有贼,抓贼啦。我的十全大补大王八被人偷了。给的价钱太低, 我一直没舍得卖,被哪个王八蛋偷了!”王宏亮见临时工拦住了梁启德,下车解 围,绕过车尾时,无意间朝车底瞥了一眼,告诉他:“你的王八在车底下。” 临时工捡了个树枝,离车底半米远卧倒。用树枝把它从车底下拨拉出来: “这是谁干的?”王宏亮看到,王八的嘴里紧紧地咬着一张硬纸片。 纸片上有字:“郑晓慧,你这个婊子,记住你干的缺德事!” 赶到车前的梁启德蹲了下来,看了纸片上的字,他拽住纸片,王八咬得更紧 了。“王宏亮,找把剪子。”王宏亮打开车后备箱,在李荷的私人物品里找出一 把医用剪,沿着王八的嘴,把硬纸片剪了下来,撕成碎纸屑,扔进了垃圾箱。 “上车吧。”梁启德为安韦怡拉开了车门,与她并排坐到了后排座上,“可 以走了。”王宏亮发动了车,驶向院外与美食街相反方向的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在街道旁一棵枝繁叶茂的白杨树下,沈殿青倚着树干坐在潮湿的地上吸着烟, 旁边是一堆行李。 “这家伙看上去糟透了。”王宏亮的点评让梁启德注意到了树下的沈殿青; 与此同时,沈殿青也看到了车里的梁启德。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拦住车与梁启 德做临行前的道别。但他很快抑制住了冲动。这一天对他来说确实是异乎寻常的 一天,李荷一瘸一拐地走后,他承认自己的心情的确是糟透了,有不知去向的漂 泊感。可是,当他静下来整理行李时,突然觉得许多人的一生当中大多数的时间 里是不了解自己的。日复一日地丧失着自我;压根就不清楚自己要什么?而自己 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像他经常在显微镜下看到 的恶性细胞,他为自己做出的最后的诊断便是恶性细胞的一种。仅这一种就具备 了足够的杀伤力。 “别无选择——沈殿青,重新开始吧!”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手里 的半截香烟像枪一样端平了,朝着驶远了的轿车做着连续扣动扳机的动作。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