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先生 上床之前,若眉从书柜里翻出鲁迅文集,不喜欢《狂人日记》,读了几回也没 能读完,但《伤逝》和《祝福》却每读不厌。若眉忽然站住,宽松的米色睡裙使她 的身材很不匀称,脖子和大腿尤其纤细,眼光落在那一大叠手写稿上,心想还是多 读些书吧,明天就买些书回来读读。 外面响起噼噼啪啪的脚步声,让若眉顿生起熟悉的反感,那是精力过剩的懒汉 标志。 安安进来,饿着眼睛望着若眉:“妈咪,我饿了。” 若眉不满地盯着他肥胖的身体,一舌头砸过去:“你不是还用纸尿片的吧?饿 了就来告诉我!” 看着儿子青着脸出去了,若眉气得扔掉书本,仍觉得有些情绪无从发泄,猛抄 起顶层的手写本大力掼向墙壁:“我打死你!养了你八九年,你却还像个吃奶的!” 眼泪顺着疲倦的脸颊滑落下来,脖子都是泪。她没闲心伤心,安安肚子饿着呢,何 况骂了他,更要迅速补偿他。该死的头,一过激就痛,她用最有力的两根指头按住 左边太阳穴,向厨房走去。安安偏胖,她又不忍心他饿着,只好在方便面里多放蔬 菜。 “安安!面煮好啦!”林若眉不喊胖子,但愿自己能一直忍住,但愿安安能在 她的忍耐范围内变瘦。世界不和平在于,你不混蛋,我也要造核弹。母子和平在于, 你自觉,我也自觉。 打发了安安上学,林若眉又来到万红发廓。 陈万红笑嘻嘻地望着若眉,说:“德威昨晚跟我打听你的电话了,我猜他是喝 多了。” “他以前那个北妹呢?” “听说回上海探老子的病去了。” “他算老几?”若眉呸地一声。 一条人影微笑着出现在发廊的门口,德威先生腋下挟着个黑色皮包走进来。林 若眉不由哈哈一笑,借以掩饰自己刚刚背后说人。德威先生打若眉旁边坐下来,整 整一中午,就那样专心致志地看她打麻将、看她抽烟、听她骂脏话、或用五根修长 的手指弹去她面前的烟灰。林若眉无所谓地看他笑、听他夸她过去如何如何、接受 他的殷勤服务。 如此持续到第四天,德威先生就人间蒸发了。 这里的麻将不怎么有劲,大家都打得很小心,再用心也输不了七八百块。晚饭 时间,若眉说不打了,烦死了。她搬把椅子坐到发廊门口,闷闷地抽掉两根烟,望 着空气里弥漫的烟雾,无意识地想起了德威先生的一些小动作,他就像电影里有教 养的男人那么有风度。若眉下意识地瞟了瞟陈万红那已经投降的皮肤,她俩同年出 生,但人们都说陈万红至少大她十岁。若眉唇边不觉滑出了笑意,心里有那么点火 苗在挣扎,脸颊微微地暖起来了,不知不觉冒出句:“他端的什么架子!” 陈万红笑说:“这家伙贪玩,回国十年了。” “回国?” “很早就全家移民美国了,就他跑回来。” “哦,国际先生!”林若眉觉得什么地方被牵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