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世界 黄森出国了,把被他一手经营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林若眉弃置在顺城。同时留给 了她三大后遗症:黄森后遗症。保姆后遗症。小车后遗症。 若眉已接受了黄森出国的事实,把所有愤怒或失意压在心里,压在心的最下面。 她的模糊能力、消化功能、世界观、人情观,等等,再次被生活捶扁又抡圆。她比 任何时候更懒于思考,三十二年了,有哪个人生是按原计划进行到底的?反正做一 天和尚,就撞一天钟吧。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至少有一准,适合她! 没有了黄森干扰,也没有了保姆在家里出入,家,几乎就成了若眉和胡非非的 快乐或别扭的时光。 胡非非心里忧于生计,一连在三个同学那儿碰了壁,暂时不想单位公司那类工 作了,看门外是条南江,便想弄条渔船,以打鱼为生。 若眉如何敢想像自己的男人变成打渔翁,常年卷起裤腿,浑身上下挥洒着腥臭 味,在河里嘿啊嗬地厮杀半天,又在市场斤斤计较半天,然后才在邻居的毒眼舌之 下闪进家门。问他:“看我的脸红了没有?呵呵,我看你比较适合做化装师!” 胡非非也认同那样太丢她面子,自不愿把她变成桃桃那样的女人,她是高贵的, 富态的,说:“我自己打鱼,自己卖。嘻嘻,你在家里写作,方便的话,就给我做 做饭,做做爱。” 若眉笑着拒绝:“你少折磨我吧。你去打鱼卖鱼我能坐视不理?想着你那一身 腥味,我连摸一下你都有心理障碍!” 胡非非听若眉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又觉得生活不一定就是灰暗的,也许若眉有 办法呢。但家有万贯,不如日进一文。十日未曾进一文,胡非非又急躁起来,看楼 下就是菜市,又想拿自己当小贩。 若眉心里想,那是老实敦厚沉稳的人才能胜任的工作,非有那般修为,只会越 贩越穷。你胡非非擅长以钢牙还牙、不友善、不诚恳、没耐心,谁会买你的帐?为 了杜绝他的贫民计划,她这回把话说得比较刺耳:“女人最怕嫁错郎,男人最怕入 错行。少点传统观念,多点富贵心态行不行?干嘛老想着那些下等工作?知不知道, 不出两三个月,你就会变得又下流又恶毒!知不知道,选择是很重要的,你跟谁有 亲,你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胡非非挨了批,忠言也逆耳,说:“我就是这样一坨扶不上墙壁的烂泥巴,上 不了台面,也蹲不得地下么?” 若眉才不跟他较真,笑笑说:“狗守户鸡司晨,各有其职,你是猫,还就干不 了鸡的勾当,下不了蛋。现在又不等你那点工资开饭,你急什么急?”人最不会骗 的就是自己,她真要立心赚钱,多少门路可走,赌博可以吧?澳门赌场有副对联 “小赌怡情”,她早给续了个下联“大赌兴家”。等处理完小说,有时间有闲心了, 就是她展身手的时候了。像打工仔那种血汗钱,像小贩小摊那种吝啬钱,走投无路 才会走。 若眉一坐上电脑位子,身体就被粘牢,买菜购物便成了胡非非的任务。除此之 外,他也会抢着换饮水机的水,换石油气等一个月也干不了几次的重活。而烧饭洗 衣扫地等琐碎事,则由若眉承包了。胡非非没衣服穿了,也会到阳台收一件来穿, 剩的就叫它们死死地晾在那儿,等若眉想起来才收。阳台的花草不堪虐待,枯了好 几盆。 若眉不批评胡非非时,他就是个阳光灿烂的英俊小伙子,是个柔情似水的眷恋 家。尤其当他从外面回来,门一打开,若眉总能收获到一张朝气蓬勃的笑脸,那么 生动,那么灿烂,喜洋洋仿佛出了趟远门回来。其实若眉也没批评他什么,不过偶 尔指出他买的果菜不新鲜,这在她看来,他是不够用心,市场上百档蔬菜,没理由 买不到新鲜的。胡非非自不承认不用心,分明就是用眼睛看着买的。若眉强调说, 光用眼睛还不行,还要结合脑袋。胡非非怪她太挑剔。她又纠正他,这不是挑剔, 而是还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他于是火火地生气。她只好水水地哄回他。 黄森没出国前,若眉视写作如生命之光,起照亮作用。黄森出国后,她视写作 如黄森,起救饭碗的作用。白天三顿饭一吃,她几乎就不再理会胡非非,认为他也 可以专心修改小说,也可以像她一样紧张得嫌时间不够用,哪有功夫寂寞无聊。而 夜晚,她则会考虑到胡非非的身体需要,隔三差五上他的床,准备等喂饱了他,就 返回自己床上睡。两人同床影响睡眠,等于影响第二天的工作质量。但胡非非总是 说话比做爱重要,因做爱可以退一步跟手指做,而说话除了若眉就没有对象。他皆 因智慧才华并未起到实际作用,便想通过嘴巴来完善或展示自己。可若眉听着那如 滂沱大雨般的往事、国事、国际事、学术、技术、天文、地理,头脑就摇摇欲坠, 至于不声不晌地睡倒在他的嘴边。她的潜意识很不客气,有那智慧才能,付诸行动 去,用事实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