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米的长度 “几时不写作了,我就有时间笑了。”若眉在写作的牛角尖里钻了十年,终于 风情地发一声呐喊。写作犹如天马行空,她的精神也一直在云端遨游,只偶尔回到 现实生活客串一下。尤其最近两三年,无论做什么都希望用最简捷的办法解决,对 事三分热度,对人三分耐心,多快省好。有什么办法呢,艺术创作,首先要舍弃的 就是艺术的生活! 今天约了若画去绿茶馆吃晚饭,这是不能爽约的。姐妹年间见面的机会少之又 少,何况若画不仅是妹妹,还是知己。能分享丈夫话题算不得知己,能分享情夫话 题才算知己了。 若眉关电脑,忽想起了什么,欣喜地拉开抽屉,从一个大红信封抽出张彩照来。 相片是美乔的女儿妍妍,脸蛋俊俏,明眸如星,神气娇娇柔柔,一看就是个美人胚 子。 若眉拿着相片走进胡非非房里,房间窄小,习惯拿床作椅子,上床坐下。 胡非非欢喜地望她一笑,过来亲亲热热挨着她。 若眉便指着相片说:“我小妹的女儿,长得漂亮吧?比你家胡大风大一点。哈 哈,听说小妹夫在女儿出生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大盒小红花,还准备了一把小 斧子。小红花是用来奖励女儿的,小斧子是用来锤坏蛋的,谁敢欺负他女儿,他就 用斧子锤锤锤谁!”说得自己都觉得十分温馨有趣,想唯立那么个内向男人,竟发 明了这么活泼的奖罚游戏。 胡非非仅看一眼就放下,是撇下,随手撇下。他看的不是妍妍长得美丽可爱, 而是妍妍住的房子漂亮,打扮漂亮,站在一个吃三个月也吃不完的漂亮蛋糕面前。 若眉讨了个没趣,打心里瞪了瞪眼:“小样!我拿着你的儿子看得爱不释手, 赠了无数好话,而你一眼就能放下我妹的女儿?你是不是太率真、太不客气了?” 心里若笑一下,倘连这个也指责他,那他未免缺点太多。她并不知,当初胡非非拿 着儿子的相片给她看时,她脸上的惊愕表情,并未逃过他敏锐的眼睛,虽然她后来 拿着胡大风的相片亲了又亲,赠予许多祝福。但胡非非心里已经长了疙瘩,认为若 眉嫌他儿子的长相,已是先入为主的事实。此刻听见若眉问妍妍漂不漂亮?刺痛了 他作为一个父亲的真挚感情。又见妍妍过得那么优越,更让他生出“人比人,气死 人”的情绪来。 若眉放好相片,说:“约了大妹吃晚饭,换衣服出门吧。” 胡非非眼里掠过一丝不安,自己刚刚少有恶意地撇下妍妍的相片,而若眉却要 带他去见她的家人,犹豫着问:“我也去?你敢带我去?” 若眉颇得意地一笑:“老妹又不是土包子,不会拿怪眼看你的。” 胡非非想到自己的身份、工作、未来,心里又惶恐又兴奋,仿佛就是去面试一 样,红着脸问:“我穿啥衣服好?” 若眉打量着他,说:“你穿黑白两色都特好看。今天就穿黑色,神秘感强些。 呵呵,你穿衣服比不穿衣服好看,高档衣服往你身上一穿,倍儿帅。”边说边宽衣, 正要拿背对着胡非非。 “我靠!”胡非非看见她脱衣,顿时呼吸急促,从床上一跃过来,搂着已脱掉 一半衣服的她,顺势往床上一按。他其实是受到一种古怪的情绪支配,想试试若眉 的反应,倘乐意被他爱抚,那说明她刚才没发现他对妍妍的相片处理欠妥。 日夜赶稿,若眉是真的累了,往床上一倒,竟慵慵懒懒提不起一丝劲儿来,索 性懒懒地闭上眼睛。 胡非非百忙中抬起嘴,问:“来一把?” 若眉被他压得呼吸不畅,哼哼说:“只要你够好意思。” 胡非非咧嘴笑笑,说:“算了,看样子你不想做。” 若眉想起他用手解决的愚蠢行为,这使她提起精神来。爱,或许很傻,但真的 一点也不浅薄!他就是来索她命,剖她心肝的爱神。然而,她要他到这里来,是要 他来享福的,她也沉浸在爱他、或欺负他的乐趣中!一声娇笑从她嘴里滑了出来, 鼓着嘴,让他亲她,郑重说:“非非,咱们来个爱爱协定,总而言之,你想我就想! 我的身体可以交给庸俗的生活,但我的心只交给你,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因为 我的身体也许无法跟我的心同步,但你只要记住我的话,按我的意思去做,这样一 来,就算我做得不够的地方,也会变成做得很好了。你说是吗?” 胡非非把头伏在她怀里,心里淌过一股酸水,眼眶里涌出泪来。打从黄森出国, 断断续续地领教了她的脾气,让他感觉很不适,一度怀疑因误会而相爱,但她好起 来,又确实连母亲也没她待他好。看来自己还是尽快投入工作,以减少她的心理压 力。可黄森刚出国,自己也在这个时候离开她么?嗯,大不了把她带在身边。想到 今后是他带着她,而不是被她带着,他的眼泪干了,说:“走,找老妹要工作去!” 开了一年多小车的若眉,不坐四轮车,不坐摩托。出门只打的,在家就已经电 召了的士,下楼就能钻进车里,又方便又保护面子。偶尔想起开小车的风光来,就 地生恨,恨黄森入骨! 他俩到了绿茶馆,要了个卡座坐下。这地方宽敞明亮,格调美雅,桌椅间隔宽 松,给人很适意很休闲的感觉。 这样的环境胡非非进的少,眼里有些新鲜,心里有些拘束,见若眉闲定自在的 神气,便想学习一二,他有着丰富的肢体语言,这可是若眉学不来的。 若眉见胡非非体格高大,五官俊美,衣服端庄,就是坐无坐姿,身子晃来晃去, 眼神飞舞不定,不由暗暗替他发愁:老妹人都还没到,你就这么不自在了?一个人 没有气场,等于没有内在,自乱阵脚。 她个人对他没这么严格的要求,只是替上流社会要求他,人总是要求上进的, 不求上进就会被社会淘汰,就会活得很糟糕。 如果他是个虚心受教的人,那她一定会要求他坐稳一点,目光沉着一点。鉴于 他是个用自卑显示自大的人,一碰就碎,她不敢指教,换个笑脸说:“咱姐妹仨感 情很好。但你相信吗,我一年跟小妹也通不了一个电话,跟她说话,她不是”嗯 “,就是”好“,很职业化,让人感觉很没说话的必要。” 胡非非笑问:“她是做什么的?” 若眉笑说:“跟大妹夫一样,也是给外国人打工。最开始做了好多年秘书,因 为懂六国语言,前两年升了人事部经理。其实小妹学历并不高,当年考上外语学院, 但家里没钱供她,没读成。多亏外语了得,现在可算坐稳了人事部经理这个位子, 本来按学历轮不到她。” 胡非非自愧不如,心里也不知景仰了没有,说:“大妹呢?” 若眉想了想,笑说:“这么说吧,我们家的女人,脾气最大还不是我,而是我 妈和大妹。大妹还算占着道理才发火,老妈完全就是无理取闹。不过大妹脾气虽大, 但表面功夫做得好,再说她脾气再怎么大,也大不到我身上来。她们俩很早就去了 深圳,家里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她们都觉得亏欠我,对我很好。”为使胡非非自然 放松,不生攀比之心,笑笑补充说:“反正不跟俩妹在一起,我还觉得自己是个人 物。跟她们在一起,我会很自觉的靠边站。所以你也不用觉得不如人,放松点。” 胡非非琢磨若眉的意思,应该就是直指他不如别人?谁人不自爱?胡非非心里 犹如梗了根刺! 若眉忽然一笑:“老妹来了。” 胡非非闻言,脸上兀地泛起层层礼节性的笑。 若画身材高挑,气质非凡,一身妩媚的西洋服饰,施施然地走来,脸上展露婉 约的微笑,宛若好莱坞走红地毯的实力派女演员,倾刻惊艳全场! 胡非非于起立搓手之间,已想出若画对待自己的七种表情,最可能像大领导那 样,一边伸了手给他握,一边和若眉说笑。 若眉简单地做了介绍,若画便伸过手来,握住胡非非那修长的、颤颤的手,说 :“你好亏啊,被我姐姐占便宜了!” 胡非非感触若画手握得认真,话也轻松亲切,不像表面功夫,顿似受了大宠爱, 脸上的笑倏地扩大十倍,慌乱说:“哪里哪里!我是个没用的人,一无是处!”这 话更多是说给若眉听。 若画笑说:“那就是你占我姐姐的便宜咯。甭管谁占谁便宜,占到了就偷着乐, 呵呵。” 胡非非努力维持着笑脸,说:“这倒是。” 若眉心里暗暗嗔怪胡非非:“你也是爱好文学的,文字有轻重感,表情又岂无 轻重之分?老笑已够神经了,而你居然还老是假笑!我知道你很想表示尊重,但明 眼人一看就知道你自卑,难成气候。笑这玩意,想笑才笑,不想笑你笑个啥?你既 然觉得笑是好东西,为什么不微笑?当然微笑是内心从容豁达的声音,能拥有动人 微笑的人,手脚肯定不会发抖,身体更不会乱扭,这一扭一抖,微笑也变烂笑了!” 若眉是否错爱了胡非非,尚未自问。但她确确实实地错怪了胡非非。她从来以 自己的标准要求他,这对出身卑微的胡非非来说,就是在要求他作假、做作。胡非 非本就是靠察言观色混得身家太平的人,怎会不察若眉的表情?如果他不顾若眉的 感受,不怕吵架,他一定会反驳:“我乱扭我上不了台面,你愿望是好的,但我何 曾梦到过上流社会的影子?你怎不带我去上流场所锻炼?你站在那里喊一二三四, 新兵就能上阵杀敌?平日里没什么值得去笑的事情,是谁强迫我要笑的?既然我的 一言一行在你眼里全是刺,那我就自认没用、一无是处吧!” 若眉只领教过胡非非表面的不客气,可不知他心里原来这么客气,已经处处在 忍让她了。 胡非非出于礼貌,想找些话题陪若画闲聊,所幸略微博古通今,便请教些无聊 的时事见解。 若眉深谙妹妹,做了差不多十年少奶奶,平日郊游广阔,博见多闻,关于生活 以外的课题,只跟会家扯才能尽兴,等妹妹应付过胡非非并不专业的问题,便解围 说:“每次见你,都比前一次年轻漂亮,你用什么防腐剂这么强效?” 若画立时娇笑起来,花枝乱颤,妖精得不行,说:“这话我爱听!我爱听!我 看你是眼红我的身材好,又要逗我喝啤酒了。哎,你家小胡喝不喝?” 若眉便笑着问胡非非:“你们山西人有酒文化,当然不介意来三五瓶啦?” 胡非非正愁打不上话,豪气说:“老妹敢喝,我就敢灌!”这酒文化当着两位 女士说,自是浪费有余! 啤酒上来了,若眉不沾酒,问若画:“大卫还是这么忙?” 若画说:“可不是,全世界最忙就是他了。” 若眉忽然从内心羡慕到脸上,说:“否则你就能睡六米大床了?!” 若画不满地瞟姐姐一眼,说:“你当然不会明白大床的寂寞!” 若眉脱口说:“要是我有张六米大床,我和小胡就可以天天同床了。”她一向 没什么浪漫的心境,不会想到在那么大的床上摆满毛玩具,只是觉得,要是有张这 样宽大的床,她和胡非非就可以同睡一间房,睡前亲亲、爱爱,睡意来了就各自滚 一边,理智地互不干扰。 谁都不及若画了解姐姐,知道姐姐心眼儿实,经常充当冷炮大王,但此刻姐姐 这话却让她很好奇,说:“你们不同床么?不同床你们谈什么恋爱?” 若眉跟胡非非朝夕相处,竟有种恋爱饱和的感觉,实质这种感觉是实是虚,她 也并不知道,笑说:“这跟恋爱没关系呀。心在,情在,距离就不存在。” 若画抿了口啤酒,藏起脸上的情思。她现居住的房子,近三百平米,大卫在购 买的时候,就已经预定了将来要接岳父岳母过来住的。发乎情,止乎理。若画渴望 离婚的心,很无奈地被丈夫的爱心挡了回来。而渴望浪漫的心,则变成了一张六米 大床,疏远地同床。目前她仍跟三四个追求者保持着通电话、发信息、吃饭,诸如 此类的暧昧来往,不用失身就有情调。 胡非非举杯跟若画碰碰,笑着抗议:“你们讲普通话好吧?” 如画连忙赔笑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和姐姐错了!” 若眉想不到胡非非会这么积极抗议,心里很是赞赏,握着他手,笑说:“亲爱 的,刚才是女士话题。”趁机跟若画说:“你让大卫帮小胡找个工作。我本来要小 胡帮忙修改小说的,但他不安份,天天嚷着要去打工。呵呵,咱们不能误人子弟吧。” 若画沉吟了下,说:“那你们暂时不要结婚。波士顿公司明文规定,不允许任 何裙带关系。这鬼佬的规矩令出如山,半点不逾矩。” 若眉暂不方便告知胡非非有家室,笑说:“这婚已结在我和小胡的心里了,形 式不要紧的。还有其它条件吗,譬如年龄?” 若画笑说:“小胡这么年轻,有高中文凭就可以了。” 若眉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说:“知道了。” 胡非非高中没毕业,起身上洗手间去了。 若画瞥眼胡非非走路都走不稳的背景,戏笑:“看你把人折磨的,小胡每说一 句话都要先看你一眼。” 若眉哈哈一笑:“放老实点吧,有话就说呗。” 若画正经说:“小胡需要社会历练。你我都是主观太强的人,你希望他成熟, 你自己就要理智,放手让他闯。” 若眉琢磨妹妹的话,想胡非非从事过武警、小贩、生产工人、甚至修下水道工 人,下流文化会的不少了,他缺的正是上流文化,说:“他大方面还是很有过人之 处,人格比较闪光,就是小节糟糕。” 若画寻思道:“人品很重要,但应用到生活上作用不大。培养人际关系,小节 反而更重要。时代不同了,这个时代不拜英雄,不谈好汉,只重人际关系。” 若眉点头说:“他听不进别人的劝告,不好搞。” 若画说:“我看他很知廉耻,不会听不进去。感悟这东西也是讲缘分的,未到 悟时,就悟不出来。该说你还得说他,就像小学生记词汇,到一定时候就能应用上。” 若眉一向佩服妹妹过人的智慧、过人的正气,可说心里最信服的闺密就是妹妹, 还不仅如此,因若眉从来觉得自己低妹妹一截,故在妹妹面前总是显得谦让、温厚、 大度,正想再说点什么,妹妹的手机响了起来。 只见若画拿着手机,身体微侧,似无限娇嗲地依偎在哪个温柔的怀里,两眼发 亮,嘴角弯弯,声音叮叮咚咚,像清泉醉吟,又像微风轻拂。 若眉简直看得痴了,太不可思议,妹妹竟连声音都炼得炉火纯青?不知对方是 谁,竟可以令妹妹温柔至此?但肯定不是她丈夫或儿子!而让若眉更加意想不到的 是,若画讲完电话,立刻敛起笑容,迅速从腕上除下一串佛珠,低头虔诚无比地念 了起来。这一切进行得如此紧凑,完全当她这个姐姐透明! 若眉突然意识到什么,全身骤然警惕起来,难道妹妹在搞恋爱?这事非得问个 究竟!大卫为人太好了,妹妹绝不能搞婚外恋!没错,她林若眉就算再来20个男人, 也只是十上凑百,但妹妹一个都不能乱来!真的,幸福太不可求,太容易被人们误 解、践踏,她的眼泪都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