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战争 胡非非回来十多天了,也想过给若眉电话或信息,可心里满是气和恨,而且还 要压住藏住,能藏多深藏多深,更不愿把不愉快传递给她;慌慌张张地说几句,落 得两人心头不安,算个什么?心里以为,跟若眉说话应该具备充足的时间,充足的 心理空间,要说就说个痛快,说个过瘾,好比男人向女人求婚,必须自家拥有广厦、 花园一样应当。 胡大风的伤口已渐愈合,胡母有十多天没抱过孙子了,手里心里都空落落的。 这天,老人家又禁不住伸手来讨。桃桃一把挡开,厌恶地说:“想都别想,沾都不 会给你沾了,还嫌害我儿子不够苦?” 胡母叹气背转身去。老人家知道忍,希望百忍成金。 胡非非一脸平静,似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桃桃疑是他们夫妻终于同心了,得意起来,冲婆婆后背大声说:“你走吧,莫 在这儿坏我家庭。只要你不再来,我给你生活费。” 胡非非仍无表情。冰冻三尺,人到分时,均非一日之寒。突然侧头向外喊道: “妈,把我和大风的东西也收了,明天我们一起走!”回过头来,把十多天的思想 说给电视听:“你选择吧。” “选什么?”桃桃愕然一下,静默一下,轻蔑了一下,然后就精神百倍起来了, 说:“笑话!还真稀罕你了,现在就走!” 胡非非大步跑上楼顶,他要避开桃桃给若眉报喜。电话还不及掏出,母亲就急 匆匆追上来,顾不得喘气,一把拉了儿子说:“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啊?你们要真离 了,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胡非非担心母亲生气惹高了血压,笑说:“我们要是真离了,你就等着享福了! 放心吧,我只是吓唬吓唬桃桃,给她点教训,哪会真离呢?” 胡母的心早已是酸的,抹泪说:“你少蒙我,这几天你心里憋屈着,当我看不 出来?知道你忍不住了就会发作。” 胡非非没想到少言寡语的母亲会这样了解自己,报以嘿嘿一笑。 胡母正色说:“我跟你说,桃桃再不好也是孩子他妈,你再找不到比她待孩子 更好的人了。听妈话,为了孩子,不要离婚!我一个老东西了,还能有几天光景? 受点气算不了什么的。可你们还有大半辈子,孩子的一辈子才刚刚开始,你心里要 有个轻重……” 胡非非当即接过话头,嬉皮说:“我要是找到一个能对孩子好的人呢?” “我自己生的孩子都是这样子了,世上哪有待别人孩子好的人哦!”胡母叹道, 忽然问:“你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胡非非知道母亲千望万望,都是望自己过得好,但母亲显然对于“过得好”的 意识太保守,太狭隘,太小心翼翼。幸福首先来于对幸福的认知,他想给母亲披上 幸福的战衣,母子同赴战场,说:“妈!如果我外面有人,你会不会跟别人一样反 对我?” 胡母心里“格噔”一下,两个眼珠沉得转不动,似灌满了声音。问题没来之前, 并不觉得有问题,现在问题来了,又似觉得来得很应该。颤声说:“这啥……” 胡非非接着说:“妈,以前我心里只装着你,现在心里又大多装着儿子,我也 想自私一点为自己着想一下的,我也需要一点属于自己的幸福啊!”见母亲不做声, 不想母亲过于为难,手推母亲说:“你莫操心了,你先下去,儿子心里有分寸。” “我要离婚了!”胡非非打通若眉电话。 “冲动了吧?”若眉吓一跳,眼睛正盯着电脑上的一段文字。 “是决定了!”充足的安全感令他希望满怀,又些许谦逊地说:“就想问你, 你是真要我吗?” “有点突然吧?”若眉仍对着那段文字出神,没完全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直说吧!”胡非非仿佛被绊了一跤,心中盘算千万,万不料根基 轰然倒塌。原以为他一离婚,若眉就会唱着跳着立即答应嫁给他呢!而她犹豫了, 当此关头,她千分之一刹那的犹豫,都足以让他万念俱灰。他恨恨地说:“算了! 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要离婚的!” 若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就着手机看了看,猜胡非非是带着冲动来,又带着 冲动去了。她不知自己对这件事应负多大的责任?此刻心态也跟刚才不同,希望他 离婚,总算有人娶她了,嫁了再说!但乐意和将就,好比开小车与蹬三轮,差别大 了去。她早看出来,胡非非很不随和,就像他最崇拜的鲁迅先生那样,总能挖掘出 人的恶疤和痤疮,甚至一只虱子,唯医病手段大不同,鲁先生以笔注射,胡先生偏 好施以唇齿,故而树敌比鲁迅还多——菜市、超市、闹市,都布满他的敌人。现在 钱是她出,家务是她做,他只负责谨慎地看她脸色,毫不合逻辑地观察她有多爱他。 他的生存法则似乎就是:她宠他,他就安于被宠;她提意见,他就认为自己更有道 理;她不满他,他就要走人。看他这么孩子气,她也愿意就这样宠着他。但就算生 活一直无忧,就算他仅限于做个宝贝宅男,以他这样复杂的内心世界,也会跟起居 饮食处不好,跟邻居处不好,跟她的家人处不好。他属虎,确实就是一头猛虎,永 远不知道自己雷霆万钧的脾气有多可怕。以她这样柔弱的心肠,怎敢跟一头百兽之 王结合? 检验爱情,一个理由都是硬道理。检验婚姻,一万个理由都嫌不够硬! 胡非非自然也没有想到,自己在若眉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以为自己只是在她的 阶级圈里谈吐不够洒脱、为人处事不够老成淡定,上不了台面而已。 他激动地掐断若眉的电话,蒙了头脑,站在楼顶看楼下,桃桃正等着他上民政 局离婚呢,一副摩拳擦掌不可一世的样子。他突然感觉,自己爬得再高,也被她压 在头上,这是何等的欺辱?立即跑下楼,叫了车,直奔民政局。 办离婚手续的政府小姐,许是刚刚失恋,需要普天同悲,没做任何程序化的关 怀,就扔给他们一张表格。 胡非非嗦嗦嗦填上理由,当先签了字,传给桃桃。 桃桃一直惊愕地望着政府小姐,竟这么轻许夫妻离婚?忽就汩汩地冒出眼泪, 把张表格淋得透明。 胡非非眼看着桃桃的凄凉,毕竟人心都是肉长,有知有觉,难免疼痛;又想到 若眉的含糊,毕竟人心都是肉长,吃的饲料不同肉质也不同,所以人心难测。顿觉 离婚确实冲动了,虽然和若眉说的“冲动”并非同一内涵,但结果一定相同。 政府小姐又说:“拿身份证结婚证来!” 胡非非一愣,刚才激动得连姓氏都忘了,哪里记得这些物件。 桃桃也愣了愣,赶紧说:“这就回去拿。” 夫妻俩走到门口时,政府小姐咕噜说:“没离过婚似的!” 胡非非越发怄火,调头说:“瞧您多方便啊,可得给自己多办几回!” 桃桃一到家,不肯再出门,得意地说:“我早听说孩子不满两周岁,谁都甭想 离!” 胡非非就有股子说不出的滋味:竟然被两个女人给耍了。 若眉等来的消息是他们没离成,因此存疑:“是否我亲手扼杀了一次婚姻的机 会?” 婚没离成,若眉那里还是要去。胡非非被孩子的事吓怕了,思忖该给家里装部 电话了。 第二天,胡非非跑了一上午,交了二百块,捧回台电话。 桃桃恶眼说:“神经啊?房子都没得,装啥电话。” 胡非非拿出笑来哄骗:“刚才路过邮局,正好捡到便宜!座机加安装费才两百, 话费优惠到两毛三,装好了还送台小灵通……” 桃桃今天还就不想占那便宜:“有俩钱就发癫!等啥时候不要安装费不收话费 了你再装。” 胡非非烦了:“那时侯你儿子都当总统了。瞪啥?想吵架今儿就陪你捅破天!” 桃桃撂下孩子刮着风走了。 胡非非抱着儿子到外面耍亲热。 嘿嘿,人家桃桃才不傻呢,转了个圈圈儿,掖着电话上了电信局。人家当然不 肯退,桃桃拖过把凳子,牢牢坐下:“不退是吧?反正刚刚吃饱了没地儿消化!说 吧,是想讲理还是想吵架?今儿要是没个结果……” 不消十分钟,桃桃大获全胜。 胡非非只恨电信局:咋恁多娘们儿就没个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