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的风铃 一天,若眉收到猴子弟弟提前寄来的生日礼物,一间纸做的漂亮小房子,奶白 屋顶,天蓝墙壁,垂着六根晶亮的空心管子。管子碰碰撞撞,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可是,这间漂亮屋子的左肩在邮寄途中已被折塌。若眉拿在手里,总像拿着个不吉 物体,眼睛忽儿盯着风铃忽儿盯着垃圾桶,微微弯下腰,看在上帝的份上,她想把 风铃轻轻地放进垃圾桶里。但这是网友弟弟的心意,扔掉未免残忍,正犹豫不决, 胡非非来了。有着美工爱好的他,当即从若眉手上接了过来,两眼闪动着欣赏的光 辉,连声夸赞:“漂亮!漂亮!”高高兴兴地挂到阳台上。风一来,阳台就叮叮当 当,胡非非就哈哈欢笑。 两把声音都非常动听。 半夜刮起了九级台风。等若眉被惊醒过来,冲到阳台一看,十几盆花已被拦腰 打断。她既心疼花,又嗔怪风铃:“坏蛋!都是你!” 天亮了,风停了。若眉醒来枕边凝神细想:“这么巧,家乡盖房子,朋友就寄 来个塌了左肩的房子?”连忙过来拿下风铃,心里说:“对不起弟弟,你的好意我 心领了,这风铃得扔!”轻轻地放进垃圾桶里。 谁知胡非非起来关心的头一件事也是风铃,从桌面找到抽屉,找得满头大汗, 才终于在客厅的垃圾桶找回了它,心疼地用手弹了弹,嘴巴吹吹,便重新高高挂起。 若眉耳闻叮叮当当之声,从电脑房出来,眼望胡非非,欲言又止。犹豫半晌, 她还是说了:“不要它了好吗?因为它是带着折塌的肩膀而来,总让我疑神疑鬼。” 胡非非一听就不快,认为她是故意跟他作对,又不肯给他当老婆,又欺负他, 三气四气一股脑儿搬了出来:“我是做到哪哪倒闭,比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还厉害, 也把我给扔了吧!” 若眉扭头就走。他怎么能理解她的担忧,一个身兼三职的女人的担忧,她属于 父母、丈夫、儿女啊!男人,你懂吗? 早饭时,若眉的脸色已阴转晴,抬手给胡非非挟了一砣瘦肉。 胡非非心里还生着气,勉强往嘴里送进一块,谁知牙齿们没力气咬,张口吐在 桌上,紧接着,把碗里的瘦肉全搬到了桌面。 若眉的脑袋就伶俐地转着不满的句子,并说了出来:“一个没耐性的人是咬不 开瘦肉的!这是猪的肉,不是龙的肉!”把瘦肉捡到自己碗里,一边捡,一边意气 难平,不劳而食,还敢糟蹋!话又溜出口来了:“猪肉硬点就吃不下了,我看你是 屁股痒了!” 胡非非眉眼暴长三寸,立马站起来,蹬蹬蹬回房酝酿叛乱去了。 晚饭各吃各的。胡非非吃方便面,若眉吃冷饭。 若眉的潜意识渐渐认为,生个气,不是什么刮刮叫的大事,或是十天也难得一 见的新鲜事,因此直等到妖魔鬼怪全部出动,才关掉电脑去找胡非非。为了快刀砍 乱麻,她开口就道歉:“对不起,别生气了,很小的事。”谁知一句“很小的事”, 又坏了大事。 不尊重胡爷还叫小事? “你去那边睡,不用管我。”胡非非调子唱得倒是低。对那种女人没好感了, 无须动气了。 “我就要跟你睡!”她霸道地躺到床上。 胡非非起身去窗口抽烟,一根烟抽完,见若眉仍赖在床上,就转到客厅外面的 阳台去了。 若眉跟过来,双手揽着他往回走。胡非非手舞足蹈甩她,但她偏不叫他甩开, 双双回到了床上。 若眉说:“一点小事,气过也就算了。何苦记在心里,弄得觉也没得好睡。” 她是道歉了,可总不是百分百的诚意,“弄得觉也没得好睡”,不明摆着指责吗? 胡非非冷声说:“我明天就走,不会再打扰你了。如果还需要我修改稿子,请 发到信箱来。” “走?能说个理由吗?”若眉全身没一处地方服气。 “说个球!反正我做啥都是错的!”胡非非气忿忿说,“我还真怀疑爹妈能有 这么科学,整出个全身都是缺点的儿子来。” “那我说,你听!好吗?”若眉振振有词:“扔掉风铃,是我迷信了,并非故 意针对你。而我迷信,也是为了几家人,家里人平平安安,我们才能安心做事!你 是主观大于天理,认定炸弹落在老毛脚边不响是因为炸弹太水,固然也没有人能驳 倒你。但我也坚持把自然界看做一窝马蜂,自己小心不去招惹它们,总是利大于弊。 你说呢?” 胡非非没好气:“没听说过!” 若眉也没好气:“我烦你了!你干脆做我儿子得了!” 夏日炎炎,空气似是火烤出来的。若眉每敲打一下键盘,上面就多出一叠汗迹。 电话响了起来,只听母亲焦急万状地说:“若眉,村长来电话了,说村民要拆我们 的围墙呢!” “不是围了几十年了吗?忽然要拆?”若眉十分惊愕。 “可不是!不盖新房子不喊拆围墙!” “会不会施工把围墙扩大了?” “我问过村长了,一厘也没扩大!”陈美美气冲冲说,“听说是林荣起头闹的, 他现在做了国土所副所长,十成就是眼红我们家盖新房子了!” 林荣算起来跟林家还是同亲,近二十年少见,人事生疏了。 “左边还是右边?”若眉疑心顿生。 “左边。”陈美美说。 手机响了起来,若眉一听是黄森,顾不得他是不是救世主,连忙告诉他围墙之 事。 黄森呸道:“多大的事儿!你给尚大哥打个电话,他跟你们宁城的市长关系很 好。叫你爸妈放心睡觉,连梦都不用做!” 如此大事,若眉惟恐黄森说过头话,央求他:“你给尚大哥打个电话好吗?你 跟他才是交情,我算个什么?” 黄森笑呵呵说:“真傻!我出国之前为什么三番四次带你见尚大哥?就是让他 关照你,有什么奇难杂症,你放心找他,能解决他一定帮你解决!” 若眉才知黄森已替她设想过,心里微微感激他。但若眉一向只有命令的习惯, 没有求人的习惯。再出于对尚大哥的敬重,很不好意思麻烦对方,但不求人显然是 不行的,鼓了好会儿勇气才打出这个电话。 尚大哥答应先了解情况。 若眉思量有尚大哥帮忙,估计情况就不会很坏。考虑到父母好不容易才有了今 天的好身体,担心他们一急又急坏了,且去电安抚他们:“妈,我已经找黄森的朋 友尚大哥帮忙了,听说尚大哥跟咱宁城的市长关系很好,国土所怎么也要给市长几 分面子吧?你和爸就不要操心了,这不是你们操心得来的,保重身体要紧。” 陈美美笑不迭地答应:“好好,那我们就不焦急了。” 挂机,若眉满面疑惧来到阳台,两眼幽幽地望着风铃,风铃就叮叮当当欢快地 对着她唱,犹如胡非非哈哈哈的欢笑声。 次日上午,林健夫妇约了干爸干妈等人,同上酒楼吃饭,算是补请新房子庆工 的喜酒。 若眉匆匆到来,正碰见母亲满面夏风,眉飞色舞地跟大家说:“我问林荣,宁 城是不是你们国土所最大?他说不是。我说不是就得啦!……” 若眉暗叫糟糕!昨天自己嘴快,不外想让父母放心,哪知母亲这么快就跟国土 所挑衅上了。若眉能理解母亲需要夸口养精神,毕竟母亲身体不好少出门没什么享 乐事,逮住个亲戚朋友夸夸自己多能耐,既是美事也是乐事。但吹吹银行有多少存 款没人得见,围墙却是个实物,万一被拆这台阶怎么下?忍耐地说:“妈,事情不 一定能有这么乐观。毕竟国土所有自己的主权。” 当天晌午,陈美美接到村长急报,说国土所来了五六条穿制服的汉子,要求林 家人即刻回去处理。 陈美美这下明白大事不妙了,又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若眉:“国土所要来拆围 墙啦!怎么办好啦?你爸急晕头啦!在屋里走来走去手脚打颤……” 若眉果断地说:“你跟村长说我出差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你坚持说你和爸 是老人家,不能单独回乡。因我就算找人帮忙,也需要时间。打蛇打七寸,你一定 要坚持你和爸是身体虚弱的老人家,不能单独回乡处理。不这么说的话,咱们就占 不着道理了。” 陈美美且按若眉的意思回复了村长。 村长是公道人,就跟国土所的同志交涉,说围墙是林家祖业,方圆几十里有点 年纪的人都可以见证。国土所同志坚持说是违章建筑,非拆除不可。村长反驳说, 你们急吼吼要拆,到底挡住谁了?现在是有车通不过?还是有人过不去了? 一来二去,国土所同志就交给村长一纸通知,勒令林家十五天内拆除围墙。 这层意思通过电话左转达右转达。 尚大哥第二天晚上才回复若眉:“你们宁城的市长说,只能请国土所的同志通 融一下,不能说,只准这样不准那样!” 若眉对着话筒点头哈腰:“是是是!谢谢尚大哥!谢谢宁城市长!”心里指望 不大。本来就是七转八转的关系,由她到黄森,又由黄森到尚大哥,再由尚大哥到 邻市市长,亲密程度一层层削弱。屠夫拿骨头扔狼,一路扔下来,骨头剩几何? 尚大哥问:“有国土证吗?没国土证盖房子属于违法操作。” 若眉说:“房子有,但围墙没有。那是几十年的围墙了。” 尚大哥说:“农村过往以占地为依据,但去年已重新颁布了条约,以国土证为 依据。现在大凡盖房子,无论是新盖还是旧屋翻新,都必须报建。” 若眉头皮都麻了,谁知道政策这么日新月异呢。这也难怪,林家自从有了黄森, 近年无论大事小事,都无须她出头,什么政策什么报告,于她统统是盲文。她诚恳 地解释:“不是诚心不报建,是确实不懂得。” 尚大哥呵呵笑说:“依我看,你们还是先想办法平息村民,他们不闹,事情才 好办。呵呵,现在提倡依法办事啊。” 若眉心里犯了大难,那林荣可不是一般村民呢!而母亲又敢于得罪了他呢!死 人不能得罪喃呒,盖房不能得罪国土啊!她感到十分绝望,就去电做父母的思想工 作:“妈,以前破房子一间,不也过了几十年了?我看这围墙能搞回来最好,搞不 回就当从来没有过算了。你明白吗,我们盖房子没有报建,小亏不吃要吃大亏的。” 陈美美哑子吃黄连说:“啊?不会连房子都要拆吧?” 若眉不敢保证,只能咬牙安慰母亲:“没那道理!他敢拆房子我就找人拆他脑 袋!”挂电话,气汹汹跑到阳台,一手扯下风铃,蹬蹬蹬跑到胡非非房里,对准他 脚边的垃圾桶大力一摔,叮叮当当啷啷! 胡非非惊得从椅子里弹了起来。这一下来得如此突然,别说胡非非,就连若眉 自己也惊怔住了。两人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怨恨,茫然对峙了一会,若眉扭头走了出 去。她在电脑前坐了好会儿,仍看不清屏幕上的东西。事情闹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