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骂不得 桃桃坐在门口织着件小毛衣,微隆的肚子只待入秋,便会取出个胖小子。她想 要儿子,毛衣胸前的装饰,已经拆过四五回了,一定要织出个满意的奥特曼来,她 比谁都希望有个“傲、特、满”的儿子!听见婆婆和丈夫说笑走近,心里习惯地不 痛快,懒得拿眼去看这个疼娘不疼媳妇的人,只问:“菜呢?” 胡母紧张地望着儿子。 胡非非说:“丢了!” 桃桃瞪大眼:“嘛?挣不来钱丢钱倒本事啊?” 胡非非扫眼桃桃的肚子,顾自进屋去了。 桃桃是个小号女子,眼睛又大又亮,令她短小的身材显得很精干。曾有人赞她 眼眸漂亮,恰如画龙点的睛;偏胡非非说那双眼珠是被情绪和脾气胀大的,是精力 过剩的产物。胡非非的德行,桃桃虽常不满,但也常习惯,只是,当他挥舞行为的 棒子戳她眼睛,她必飞射嘴里的石头砸他耳朵。 这间傍着马路边的出租屋,高三层,胡非非一家租住了最下层,家具多是捡来 的,月租五十。好在胡非非四处打游击,还能维持房租和一家三顿儿。只是桃桃的 肚子太不识时务,弄不好,这种农村人进城当卧底的生活也将不保。 门外吹着南风,胡母吃力地抱起蛇皮袋,从桃桃左边移到右边,隔了三四米的 距离,这边是下风,垃圾气味熏不到桃桃的。桃桃看婆婆捋垃圾的样子,比做家务 还仔细,怨说:“捡一包破烂,赔上一场大病!也不知道哪儿是哪儿。”她骂得有 些道理,婆婆若累出病来,捡来的破烂根本就是得不偿失。但胡非非不认这种态度 下的理。桃桃只要一骂婆婆,就会没爱可做。这是条铁公式! 胡母想自己辛苦捡垃圾,也是希望自食其力,不给儿子媳妇添艰难;最近家里 吃的米面,都是垃圾换来的,多可靠,多现成的好处呢。但她不能争辩,没有丈夫 保护的女人,在媳妇面前须谨慎。媳妇毕竟不是自家闺女,撒不得娇,就讲不赢道 理。大媳妇二媳妇都嫌弃她,现在小媳妇也嫌弃她,要不是儿子保护,真连个活的 缝隙都没有了。一天到晚,她最害怕就是儿子媳妇吵架;儿子赢了,桃桃吵她不管 ;儿子输了,桃桃脸色好了却脾气更大。 胡非非明知自己骂老婆,只会令到母亲更加慌张,可他又总希望能一次性缴了 桃桃骂母亲的嘴。打屋里出来,拿眼瞄准桃桃瞪着,干咳一声,希望她检点。 桃桃使劲舞动织针,身体筛子般颤动起来,嘟囔道:“一升米才三口气呢!我 才不想骂人呢,骂人也是因为有人该骂!” 胡非非扶母亲进房歇息,被母亲谨慎的脸色激得火爆,冲出来,咋唬老婆道: “警告你!有气尽管拿我出,别以为怀着孩子就可以胡来!” 桃桃忽然冷笑:“压迫老婆算么种!哟,看谁来啦!” 胡非非扭头一看,变戏法似的,把笑容挂得满脸都是:“婶婶屋里坐,我给您 端茶去。”快手揭起平时不敢动用的茶罐子,给婶婶泡上杯黑稠稠的大叶茶。叔叔 是地方一名小干部,婶婶的地位也便不一般,说话总要满十分:“瞧你叔叔混的, 没得本事瞎仗义,瞒着俺借三千块给你们!今儿个不给钱,俺就不走啦!” 胡母谦卑地出来见客,脸上笑意茂盛。春风能吹绿大地,却吹不开胡母卑微的 命运,同是胡氏媳妇,命却迥然两样。她惭愧得连连向婶婶作揖:“婶婶,真是对 不起您啦!” 婶婶睁着厌恶的眼睛,扫量着这个没一处像人住的窝,恐怕找窝老鼠帮忙,也 掘不出个铜子来。思想当年,副市长的女儿,那么好的条件,介绍给你胡非非,你 却怕人家不善待老娘,死活不要,弄得人家没面子,也害你叔叔进不了市委。哼哼, 现在可好,你老娘住这儿可真合适! 胡非非永远不懂婶婶,但懂母亲,母亲哪怕心里针刺刀剐,脸上也从不拿娇作 态。他不想母亲为难,笑着哄着把母亲往回推:“歇着去,这里没你事儿!”藏起 母亲,连忙搬把椅子放在穿堂口,上前欲搀扶婶婶:“钱您别急!我没本事挣,借 还借不回来吗?来来来,婶婶坐风口里凉快凉快。” 婶婶使劲甩着汗津津的袖子,使胡非非离她远些,说:“这股神仙风就给你家 留着吧,俺家有空调!俺就等着瞧,又轮到哪个霉脸上当!” 桃桃瞧丈夫这没用劲儿,心里也恨婶婶,但胡氏家族当中,她唯一不敢惹的人 就是婶婶。看婶婶出了门,便冷笑一声:“不是我招的祸吧,可人家爱骂上门来, 我就得劳烦耳朵听着呢。” 胡非非点上烟,让怨气跟烟气做心肺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