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她说:“那时候,就没人要反对我们了,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谈恋爱,可以嫁 给我想嫁的人了。” 她说:“漓江,你一定不要变,好吗,让我很容易找到你。让我继续爱你。” 漓江给许颜回了信。洁白的纸上,只有几个字——等我回来找你,两年为期。 这一天,他离开了A 城。走之前,他特意去学校看许颜。远远望见她在校园的 白玉兰树下坐着。她穿了一件黑色大衣,领口绣着小小的蕾丝。怀里抱几本书,正 扬着头,微眯眼睛着享受冬日阳光。 很多年后的漓江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许颜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许颜妈 妈对他的敌意,就在于她早就看清了这点——除了妨碍,他什么也给不了她。他也 开始怀疑,是不是贪恋她给予他全心的信任和她拥抱他时的温暖,就以为自己有足 够的理由参与在她的生活里,然后要求她一同分担他的忧愁和负担,而丝毫不顾及 这些对她来说太过沉重了? 可当时他并不能想得周全,到底年轻,满以为去省城挣回大钱,就可以堵住这 些攸攸之口,就可以获得许颜父母的成全,就可以给心爱的姑娘幸福。 漓江去了省城。六个小时的火车。到达时,天空下着细密得若有若无的小雨, 他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沿着火车站走了大约二十余分钟,他看到一家房产中介。 店铺很小,缩在小卖部和家居装饰店的中间,玻璃门上贴着租售的广告。他推门进 去,问这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 一个中年女人从报纸上抬起脸来问漓江,你要什么样的房子。她的国语混合着 本地口音,听来有几分生涩。漓江回答,干净,水电齐全,可以自己做饭,房间大 小和价格无所谓。 女人翻看着写着密密麻麻地址和电话的记事本,说,有一处,一室一厅,有简 单家具,符合条件。 价格比漓江预计的要贵,好在还能够承受。他随她去看了房子,那是位于老旧 小区内的五层楼,待租的房子在四楼,窗外可以看到树。漓江喜欢房子里的实木地 板。没作挑剔,住了下来。 仗着身子骨硬朗,加上出身寒微,什么活都乐意干。他当过搬运工,开过拖拉 机,做过电影院看门人,收门票,写海报,也画过画。那几年省城大发展,正是大 兴土木的时候,到处起高楼,建大厦,不少正在建设的大楼外的围墙上的山水图, 都由他一手包办,一堵墙,他们给的价是7 块。原本只答应给5 块,他多争取了2 元。烈日炎炎,戴着帽子,爬高脚架,在墙壁上作画。攀扶在某个脚手架上,一笔 一画地画着简陋的壁画,色泽鲜艳,山水壮观。他从来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唱歌和绘 画,然而有天分,用上了心,作品都像模像样。 半个月后,苏漓江找到了固定的工作:给一家公司当业务员,推销老板桌,拿 25% 的提成。他在省城举目无亲,打开局面非常难,没有门路和熟人,只得一家一 家公司跑。他抱着有枣无枣打一杆的态度,专捡大公司跑。反正都是跑,一样的路, 一样的时间。但万一能跑出点眉目出来,那可就真是三年不开市,开市吃三年了。 白天出去跑业务,晚上就把当天的《**日报》、《**开发报》,以及《**经济 报》等比较有影响力的报纸好好研究一番,从上面找出做广告的公司,把它们的资 料抄录下来,再决定笫二天去跑哪些公司。 屡屡吃闭门羹,十来天仍颗粒未收时,漓江差不多心灰意冷了。第十五天,终 于有个老板答应买上一套,600 元。漓江自然很高兴。为了省搬运费,他辛苦地来 回于公司和客户之间,将硕大的办公桌搬到客户公司的门外。 岂料客户变卦了,连出来看一下都没有,只叫了秘书过来,说不要了。 那秘书很客气,连连道歉。漓江听着,没有愤怒,只觉得失望,全身陡然没有 力气了,软弱无比。但是他告诉自己,除了破釜沉舟,别无他法。 临了,仍记得说谢谢。 这家公司装潢得非常气派,走出大门时,漓江抬头望向太阳。光线强烈,刺得 他睁不开眼睛。他只是在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太阳呢。为什么会有。 他拖着笨重的办公桌原路返回,看到一个被刷在围墙上的广告,关于某种红酒。 画面是:看上去家财万贯的肥胖老年男人,他怀里的年轻女郎甜蜜娇笑,是那种很 勉强的开心。他们手里都拿着品牌红酒,旁边的广告词是:不得不承认,人生是真 的不公平。 天下并没有公理一说,高俅不过是会踢球而已,就能位及人臣。然而却不得不 承认那也叫本事。 然后有人拦住了他,问:“你这套桌椅,卖吗?” 那人是个大老板,熟人甚多,又很热心,经他介绍,漓江的日子开始好过起来 了,渐渐做得风生水起。 省城很繁华,各有特色的街道簇拥不绝,漓江时常路过,并没有逛街的兴致,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他不喜欢。只有一次,他经过某座商厦,一条美丽的白裙子 令他停住了脚步。它挂在橱窗里,背后衬着本色的细竹帘子。样式是最简洁的,连 衣,收腰,小小的蕾丝坠在袖口,下摆处一朵淡得像雾气的荷花,粉色,天真的诱 惑。像是初初认识时的许颜身上那种气质。 非常昂贵。几乎是漓江一个月的全部收入。他还是买下了它。打算和许颜重逢 的时候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