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讨债者 我是一个职业讨债者。在闲暇之时我喜欢在长安的闹市上行走,你们看不出我 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也是一身蓝衫,神情恍惚。唯一例外的是,我的靴子上永远都 粘着一些泥巴,随着天气的变化,那些泥巴或者湿润,或者干燥,一如我心爱的人 的表情。 我喜欢观察别人。我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得到与失去,看到了爱与恨,看到了 沉静与躁动,无私与贪婪。若干年后,某个人说,什么叫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恨, 有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后来我突然恍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欠与被欠,于是 也就有了债。 大唐的光环笼罩着伟大的长安城,我们都在氤氲的欢乐与平和中呼吸着。我刚 从如玉楼中出来。其实我是去替别人讨债的。欠债者是如玉楼中的头牌姑娘,她借 了常泰钱庄的二十辆银子迟迟不还,而钱庄掌柜的去上门讨债时,又被她一梳子打 破了脸。所以一进门的时候我特别注意自己的脸、对方的指甲,以及随时会突然出 现的梳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是如玉楼,我当然是玉。翠玉。她神情妩媚的说。 你欠了别人的债,是吗?我温和的说。 什么债不债的?她扭着腰肢,轻盈的从我的身侧闪过。在昏暗的灯光中,我看 见她白皙的手指轻轻一捻,那灯灭了,同时熄灭的是她瞬间滑过的艳红的唇。她把 头贴在我的胸前,同时她还在微微喘息着。 公子,这债,你会替我还,是吗?她漫不经心的说。 所以说,我认为翠玉也是个聪明绝顶的姑娘,她也很适合做我这一行。在大唐 盛世的长安街头,你随时可以看到貌美如花的女人,但是,象翠玉这般风情万种的 人却实属罕见。我清晰的记得她把头贴向我身体的时候,一只脚还轻轻的勾住了我 的脚踝。 我的下一个目标是个员外,他姓李,同时又很胖,所以别人都叫他李胖子。我 在他的大门口观察了半天,最后决定翻墙而入。李胖子当时正在兴高采烈的吃着零 食,他的确白而胖,我看见他的肥手上套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戒指。此外,他是躺在 床上的,因此当他看见我的时候,就很吃惊的蹿到地上。 你是谁?你怎么混进来的?他声色俱厉的说。 我慢吞吞的放下了行李,那里面都是我吃饭的家伙。我说,去年正月十五,你 购买了城北赵家宅子,至今还欠赵家纹银一百两。 我没钱,嘿嘿,你打死我,我也没钱。他笑嘻嘻的又躺了下来。 按照程序,我首先从包裹里掏出了一把菜刀。那是一把绣迹斑斑的菜刀,我心 不在焉的在鞋底上蹭了几下。我看见他的眼睛瞪得很圆很大。 你要杀人?他惊恐的说。 我没说话,我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惊呼一声,象兔子一样跳起来,然后撞 开我向外面奔跑。我掏出了第二件法宝,一个小弹弓。我看都不看,随手打了一弹 弓。那颗坚硬的小石子准确无误的打中他的脚踝,他扑倒在地,大声哭了起来。我 根本就不理睬他,我迅速拿出第三件宝贝,一把大锤子。我直奔墙角的那个大红木 箱子,一阵丁丁当当的声音过去,那个红木箱子四分五裂,一大堆银锭子散落出来。 我捡了十个银锭子扔到自己的包袱里。 我只拿了一百两,我说,我只是个替人讨债的人。 他突然不哭了。在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一把抓住我的衣襟。 你可以替别人讨债,自然也可以替我讨债,是吗?他说。 是的。我说。 那么,你就去,有人欠我一两银子。他说。 他是谁?我说。 一个叫胡八的人,他脸上有一块刀疤。他是个络腮胡子。今年端午,他在我的 饭庄吃饭没付钱,还打破我一张桌子。一两银子,不算多。他说。 好。按照惯例,成功之后,你要给我一钱银子作为酬金。我说。 我给你半两银子做酬金。他哧哧的笑了。 我只要一钱。这是规矩。我突然好奇起来,你这么有钱,怎么会在意一两银子? 因为我在意每一两银子,所以,我才这么富有。他很憨厚的说。 长安的牡丹开了,整个城市里都是令人迷醉的芳香和蜜蜂飞动的声音。我没有 心思观赏牡丹。在此后的十天里,我一直在寻找那个叫胡八的人。后来我搜集的情 报越来越详细:胡八,西北大盗,使刀,犯案十四起,至今无人敢去捉拿他。年纪 四十有二,左腿有风湿,喜欢吃喜宴楼的烧鸡。在大街上漫步的时候,我知道我要 成功了。那些前去观赏牡丹的女人从我身边经过,她们都刻意的打扮得风姿绰约。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翠玉。 在郊外的关公庙里,我找到了胡八。为了表示尊重,我甚至在进去前敲了敲庙 门,然后静静的走了进去。里面阴森森的,那个名叫胡八的人就躺在一个案几上。 我做了一个揖,说,我是个讨债的,阁下欠李胖子一两银子。 胡八稍微欠起了身子,他声音沙哑的说,李胖子是谁? 他是一家酒楼的老板。端午节的时候,阁下在他那里吃了顿饭,不但没给钱, 还打碎他一张桌子。我说。 他瞪着我,好象看到一个野鬼窜到庙里来。他突然笑了起来,那庙里的窗棂似 乎都在颤抖。他厉声说,你是什么人?。 我规规矩矩的再做了一个揖,在下说了,在下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替人讨债的人。 出去!他说。我知道你很害怕,你都出汗了。 我同样没理睬他。我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从包袱里掏出一只热气腾腾的烧鸡 放在他身边,再掏出一块膏药,揭下油纸,哈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卷起他的左腿裤 腿,把膏药贴了上去。他什么话都没说,这次估计他真把我当鬼了。 我垂手站在一旁。在下怕烧鸡冷了,膏药凝固了,所以一路狂奔,才出了这么 多的汗。 他哼了一声,拿起烧鸡啃了几口。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他突然放下烧鸡,说,你这烧鸡和膏药是不是有毒? 我微微一笑,我不希望你死,你死了,我这债就讨不回来了。 假如我不给你这一两银子呢?他问道。 那么我会一直站在这里。我说。 你就不怕我一刀废了你的胳膊?他说。 那样,阁下就欠在下的债了。假如在下侥幸不死,一定纠缠到底。在下知道不 是阁下的对手,但是,在下也一定会讨债的。我说。 你怎么个讨法?他冷笑着说。 连同利息算起来,这债就多了。我一定叫阁下有腿无足,有臂无手,有口无舌, 有眼无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面不改色的说,而且,你现在不会杀我,你不 忍心,因为你吃了我的烧鸡。 那个名叫胡八的人愣在那里。我知道我真的成功了。我看见一块碎银在空气中 呼啸而来,我伸手接住了。喀嚓。我的手腕断了。我皱了一下眉,做了一个揖,慢 慢的退了下去。突然我听到他一声大喝,站住,我要叫你替我讨个债! 在那个花香弥散的季节,我没有如愿去见翠玉。我知道她喜欢慵懒的躺在床上 聆听集市上的喧哗声,牡丹于她应该是一种遥远的梦境。我还要继续为人讨债,我 托人给她送了一封信,在信中我说,我是个冷酷无情的讨债者,我从来不欠别人什 么,也不希望别人欠我什么。但是,我却突然想叫你欠我的。那日凌晨,我紧贴着 你,我在距离半寸的地方凝视你的脸,你真好看,并平时都好看。我不愿意别的男 人也发现这一点。有朝一日,我们会一起看牡丹。 我曾经有一个父亲。我们都会有一个父亲。在无数个梦里,我看见我的父亲身 着青色长衫,在屋后的竹林里悠闲的散步。他的手里通常会握着一卷诗书,他的长 须在晨风中微微飘动。有时候他会牵我的手,他的面容在白色的雾气中隐约浮现。 你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吗? 他缓声问道。我仰着头看着他的脸,对不起,我不知道,父亲。 我的那些梦都是在自己的回答中戛然而止。我醒了。我泪流满面的说,我不知 道,父亲。 我们曾经居住的地方叫南山庄园。那个美丽的地方距离长安城三百余里,在青 山环绕中,我们的南山庄园宛如梦幻之地。拂晓之时,我听见朗朗的读书声透过窗 棂穿入我的耳朵,我知道此时我的父亲正带着他的十八门生做功课。在那片竹林之 下,那些年轻人端坐在石几前齐声朗诵诗篇。他们白色的衣杉被雾气轻轻湿润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