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治疗(4) “我知道了,懂了……”她努力眨着眼,这样泪就不会掉下来,“所以,你 接近我的时候,你把我领上楼的时候,都是这样想的吧。” 她用力地挤出一个微笑。“你应该那时就跟我说的。我很懂事的,你不是知 道的吗?你就跟我这样解释,说不定我会去帮你把光盘偷出来的,我会的。”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清了她的神情,很安静,没有泪。看来她一直眨 眼,终究是把眼泪都吞回去了。这孩子难道只会笑不会哭吗?谁剥夺了她哭的权 利? 身体微微倾转,前探,他的手停在了她光滑细腻的颈子上。他想吻她,现在 她喉咙里苦涩的滋味,泪的滋味,是他犯下的罪过,而非她该承受的刑罚。 庄柔是个不会哭的女孩。以铮记下了这一点,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不,别这样……我想我该走了。” 他没有强求。她站起身去找寻灯的开关,手指即将按上去的一刻,他开口, “等等。我能不能问最后一个问题?” 她停住了。 “刚才我说的这些话,你都已经想过了,对吗?所以你才原谅了我。你只是 想听我亲口说一遍。” “……对,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是你,也会那么做。那时,我就是这么对自 己说的……我原谅你了,人当然应该根据理智来做事,不能由着同情心,你做得 很对。” 她按下了开关,但没有拉开门逃掉。室内重归光明,白风衣映在浅蓝的墙壁 上,如同白蝴蝶脱离了浓郁奢华的玫瑰丛,开始在蓝天上翩飞。她的一生有很长 时间在医院中度过,他心中一阵翻动,忽然在想,他的医院能否成为她的庇护, 她的蓝天。 “想想我的话,好吗?试着去回忆你14岁以前的生活,你习以为常的‘温水’, 你被教育要接受的‘无奈’,我们必须找出根源来。”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依旧背对他。 在这夜结束之前,他对她道了他的安排,周末时来打打杂,冲抵她的诊疗费。 他甚至还不及开始费心思说服,她已经从容答应。 “明天9 点来上班,我的办公室,你知道在哪里。别早到。” 上次说别迟到,这次却说别早到,他已经开始摸清一些她的行为模式了。任 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不能放过,看似无规则的沙砾正在排列成有形的图画。 庄柔离开后,以铮还在诧异她的顺从。 想想不免失笑,她大概觉得跟他在一起是找到了全新的自残方式。 他让她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然后,如同她自我说服遗忘最痛苦的记忆那样, 他也这样说服自己。而且,因为他是意志力更强的人,他的成功比她更长久,直 到她再次出现。她留给他的唯一惩罚是孤单,给自己的惩罚却是深入血肉的刀剑, 剜去爱恨。 现在,他正在将这把剑拔出来,反手插入自己的心,希望停住手上的震颤, 将给她打的针,刺入那根正确的血管。 周六的早晨,以铮走出电梯时,庄柔已经在办公室门外等着了,靠在墙壁上, 手里攥着随身带的皮革笔记本,专注的背单词。 这时是8 点30分。 “我没有说过不要早到?” “对不起。”她合上笔记本,简单扫了一眼四下寂静的走廊,确认这次早到 没有给他带来损失。其实也只早到了半小时而已,她只是习惯了。 以铮走进办公室,坐定,“刚从徐汇分院送过来一批新档案,你去档案室把 它们按字母顺序排起来,码好。两个小时应该能完成吧。17楼,出电梯右转就是。” 知道她势必一路沉默,不会问路,他干脆告诉清楚地点,以免她又自己去摸。 庄柔有点开心,分配给她的只是简单的体力活,这样可以腾出脑子来思考事 情,意味着工作的两天——不能在图书馆学习的两天——不会完全荒废掉。 前脚她领命去了,后脚Jackson 就进了以铮的办公室。 美国人把咖啡推到他面前,道了句早上好,同时望望庄柔的背影。 “她的病不能累,你别太过分。” 以铮瞟瞟他。“她也是我的患者,累死她有什么好处?”顿了顿,他停下手 上的工作,打量Jackson ,“Jack,你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跟我说说你们 相处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