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到了黄昏时刻,夜市的摊子生意正好,杜易言也投入在忙碌的工作中。 一抬头,却又见到杨硕西装笔挺的提着便当走来。 他好像已经将她这摊子当成他的兼差了。 可是,当老板真有这么闲吗?她皱了下眉。 “哇,老板,你那个帅哥男朋友又来了!”熟客们又开始闲扯淡,这几日,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红茶摊里有两个老板的情况。 “老板,你是惦惦吃三碗公喔!马上就被大帅哥订走了。” “对啊,对啊……” “老板,教教我们怎么找帅哥当男朋友嘛……” —群刚从补习班出来的学生,在摊子前聒噪。 “可是,你们觉不觉得他好眼熟?”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对耶,好像在哪里看过。” 杜易言心—惊。 对了,她怎么没想到,台湾商界三大黄金单身汉之首。被称为“商界鬼才” 的男人,每天跑到夜市来,怎不引人起疑惑? 而他那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出现在报章杂志的照片,要人认不出他,实在也很 难。 “先吃饭吧!剩下的我来。”杨硕神色愉悦的将便当放到椅子上,顺手将昂 贵的深色手工西装往旁边一放,卷起袖子,准备上工,一点也没去理会隔壁摊子 上陈董射来的,有点敌意的目光。 那药炖排骨店的老板,在他连续出现在易言摊子里的第三天,就已经下过通 牒,要自己离他儿子的“查某朋友”远一点。 红茶摊前那班少男少女,眼神里都含着崇拜的神色,望着这个穿着昂贵衣服, 帅得过火的新老板。 开玩笑!拼死拼活地念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和眼前这个“成功人士” 一样吗? “老板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杜易言挑高眉,停下吃便当的动作,仔细聆听。 这笨蛋不会笨到报上本名吧? “杨硕。” 噗!杜易言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杨硕!?” 一阵好兴奋的声音响起,引来夜市里其他人的注意。 杜易言神色紧张的左右看看,赶忙插嘴:“他只是刚好叫杨硕。” 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没人理她,反倒是摊子旁边人多了起来。 “你是开阳集团的杨硕吗?” “我不是。”他否认。 杜易言悄悄放下心。 “认真来说,我是开阳集团的总裁杨硕。” 啪!杜易言刚拿起的便当掉在地上。 你是猪啊! 她想破口大骂。 不过还不到她表现的机会,听到话的一群人蜂拥而上,一些手中有相机的人, 开始猛拍,然后争着上前要和他说话。 “杨总裁,可以和我握个手吗?”那声音里充满渴望。 “杨大哥,帮我签一下名。”挤到前面的高中男孩努力翻着书包。 “我先,我有带笔。”另个小男生捞着书包,然后趴在红茶摊上。 杜易言悄悄要退出—— 突地,一只结实的手用力拉住她。 匡啷!声音震天价响。 杜易言张着大口,看着那垮掉的摊子,无语问苍天,只有泪两行。 那是她活口的唯一工具啊! 而那群疯狂的人竟无视于它,仍然高声的包围住他们两人。 “还在生气啊?” 每天陪她走这段路送她同家,已经成了习惯了。只是,她从不邀他上去,也 是习惯。 “你太过分了。”杜易言沉着脸。 “我帮你把摊子修好。”杨硕无辜的说。 杜易言心里燃起一把火,“你明知问题不在这!” 经过今天这一闹,连记者都跑来了,再笨的人也知道,她那个摊位从明天起, 铁定成为台湾第N 个观光胜地。 杨硕当然知道问题在哪,不然他那么辛苦地设计干嘛?他对这女人的了解是 极深的,否则不就枉费了多年的情谊? 她是好强的,他很明白。她可以让别人依赖自己,却绝不愿去依赖别人。 “那我该怎么办?”他的眼神充满无助、委屈。 她才不吃他那一套! 在住处楼下,杜易言停下脚步,口气凶恶地道:“等我想到再告诉你!”然 后她不再说话,一副送客的样子。 “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吗?”杨硕用着很期待的声音问道。 “孤男寡女,不合体统,你回去吧!”杜易言很明显的拒绝。 “你要我穿这身破衣服走回家?”她怎么能这么残忍?真是天塌下来,也没 能令他这么心惊。 杜易言看着他那很明显是装出来的吃惊状,不禁想到过往…… 明明是只狐狸,可是老师们、长辈们却都当他是个少年老成、稳重懂事、正 直可靠的好学生,天知道他的真面目有多狡诈! “你有手机,也有司机,我先上去了。” 他那身狼狈相可说是自作虐。不过也真的是够难看了,西装外套就不用说了, 白色衬衫已成了彩色,衣袖少了一半,领口的扣子也没了,衣摆还裂了个缺口, 连黑色长裤都少了两个口袋。 看到这里,杜易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杨硕一双剑眉垮下。 “你让我想到以前布袋戏里的一句话了。”他苦着脸说。 “什么话?” “别人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他看着她,又接着道:“你就要我这一身 狼狈的站在这里等车,然后每个经过的人都把我当疯子。要是不小心被认了出来, 我的名声也就完了。” “……上来吧!”杜易言拿出钥匙,输给自己的一时心软。 走出楼梯口,是一片黑暗。杜易言凭着记忆,摸到钥匙孔,打开木门,没注 意到身后杨硕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头顶上是一件件学生服在飘荡着,那大概是楼下邻居的吧? 他伸手扯开一直拂在他脸上的那件衣服,就着夜光,他看到两旁撑着塑胶档 雨板的铁条,有很多都变形甚至断裂了。他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个年代久远, 而且没怎么维修的地方。 “你一直住在这?”他的语气有点严厉。 杜易言心中一紧。这里是不算好,但也是她拼命努力才租来的容身处,她不 喜欢他这语气。 也许,潜意识里,她早就明白会这样了,所以才一直不让他进来。 无言,她打开灯。 “我拿件衣服给你。”还好,她的衣服里,最多的就是宽大的衬衫和T 恤。 见到室内的景象,杨硕眸中的不满又加深了许多。 除了张大桌子,一张大椅子和一座塑胶衣柜,她竟然连床都省了,只将棉被、 枕头都塞到一角,把全部的空间都拿来放画、颜料和画册。而且,这该死的房间 竟连一扇窗户也没有!? “你这样叫过得‘还好’?”杨硕语气森寒地问。 “拿去。”杜易言拿了件大T 恤给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将衣服拿在手上,杨硕没有移动脚步。“伯母呢?你们没住在一起?”他知 道以前她们母女是相依为命的。 “她身体不好,在疗养。” 。 “你到后面去吧!”杜易言打开门,按下电灯开关。“后面有问浴室,你可 以在里面换衣服。” 杨硕点点头,知道她不愿再说。 该死的!浴室克然长霉!? 这间加盖的浴室没铺瓷砖,看来是因为潮湿的关系,水泥壁上竟然发霉了。 杨硕握了握拳,从口袋内拿出手机,拨出了一通肯定会让易言很不愉快的电 话—— “你说什么?” 搬家!? 有没有弄错? “我公司里的宿舍还空着好几间,我想把它租给你,租金就照你现在一样就 好了。” “别开玩笑了,我没理由搬家,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无聊的事。”她很不开心, 非常不开心。 不过,这是他预期中的结果。 “但我仍然希望你考虑一下。”杨硕再接再厉的说,反正到最后她还不是一 样得搬。 “我不会考虑的,你别再说了。” 杨硕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很快接了起来。 “到了吗?好,你先在楼下等 ……什么?”听着,杨硕皱起一双飞扬的剑眉。 看他那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杜易言有些担心。 “我去看看……” “有什么问题吗?”话问出口,杜易言突然想到问这话挺没意义的,现在已 经不是学生时代,就算他真有什么问题,自己又帮得了什么? 杨硕收起手机,牵起了她的手。 “到外面看看。” 商人走到阳台,他们往楼下望去—— 什么!?杜易言傻眼了。 这下子,她知道这根本不是帮不帮得上忙的问题了。 窄小的巷子里停了一堆车子,除了杨硕司机开来的大轿车外,全是记者的。 为什么她会知道? 因为车上除了印有电视台的名称外,还有一堆摄影机、麦克风,甚至还有转 播车咧! 她转头看向身旁男人。“这是怎么回事……唔……” 杜易言话未问完,就被闪光灯一照,眼睛反射性的眯起。 杨硕顺势凑上自己的唇,蜻蜒点水地一吻。 杜易言挨地睁开眼。她被吓到了。 “你在效什么!?”她大吼。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闭眼,不就是在索吻吗?”他很正经的说。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她快气疯了。 杨硕拉拉她,两人一来一往的,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小俩口在斗嘴。 这一切,自然全被那辛苦爬到对面公寓的记者捕捉到镜头内,接下来,闪光 灯便没停过。 “快!到对面比较清楚!”拔尖的女声在巷子里显得很响亮。 “快!啊——是我们先到的……” 吵杂的声音接连不绝的响起,像到了什么事故现场一样。 “xx电视台报导。这里就是有商界鬼才之称的开阳集团总裁,目前所在的地 方。 传言杨总裁学生时代便交往的女友,目前住在此地,记者将为全国观众作最 详实的报导。“年轻记者很兴奋的站在摄影机前,指着公寓顶搂道。 “我是记者xxx ,目前我们可以看见各家电视台的记者皆聚集在此……” “啊,小心点!线垃长……” “你先进去。”杨硕拉着杜易言往屋内走。 看来应该可以了。没想到之浩这小于本领这么高,他可以考虑再增加他的工 作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易言气急败坏地问。怎么她家会比摊子更快成为 观光胜地? “司机开车来接我的途中被跟踪了。” 杜易言看着他,实在很难相信。 这是匪谍片吗?她又朝外面看了一眼。 “你……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她的语中带着同情。 杨硕眉头皱了下。“以前还不至于,可能最近他们对我的感情动向很感兴趣 吧!”说完话,他还哀怨地叹了口气。 “那你现在怎么办?” 他身上还穿着她的T 恤,那种不合身的尺寸,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的。 “你要留我在这里过夜吗?” 杜易言瞪大眼,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说。 “你要让我们两人含冤莫辩吗?”笨蛋都知道,若他再逗留下去,他们两人 清白的关系铁定毁于一旦。 “我开玩笑的。要离开不难,只是以后你这里可能不太宁静。”杨硕很“努 力”的为她担忧着。 杜易言这才想起,她不仅工作有问题,连生活都不得安宁了。 “这样会 打扰到其他人的。”杜易言苦恼的说;这种旧公寓,小小的声音都能传千里,何 况是这般惊天动地的阵仗。 “我看,你就到我那边住……阵子好了。”杨硕诚恳的建议。 “这是你们员工的宿舍?”放下随身背包,杜易言冷着一张清丽容颜问道。 还没看房间,光看这气派非凡的客厅,就可以很明确的了解,这和传统的 “宿舍”相差有多大。 四十来坪的客厅,还是挑高的,大片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台北夜景,里面豪华 的皮质沙发、暗红色的原木酒柜、全套流线组合的视听设备,无一看,不出价值 不菲。 “是啊,这里是高级主管和幕僚群住的‘宿舍’。”杨硕笑着说。 杜易言心里有种上当的感觉。 从刚才杨硕调了公司的保全人员去“救”他们脱困时,她就觉得这种事他处 理起来很拿手,又怎会让她落到有家归不得的地步? “你就先住这里好了。这是主卧室,看还缺什么,尽管跟我讲。”他想了— —下,“对了,我明天再派个人过来,看有什么要整理的,以后都交给她就好了。” “杨小硕先生,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这小子竟还打算派“佣人” 给她!?杜易言太生气了,不自觉地用起年少时和他吵架常用的称呼。 听到她的话,杨硕总算发现自己太心急了,他可不想把事情给搞砸。 “我只是想,你刚到这,什么都不熟悉,所以派个人来帮你而已,你不喜欢 就算了。” 看他那委屈的笑容,杜易言心中火气都被浇熄了。她轻叹了一声,“阿硕, 我希望我们仍然和以前一样,只是朋友。” 他懂她的意思。反正很早以前,他对他们两人“朋友”关系的定义,就和她 的大不相同。 看着他,杜易言虽不知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变成如今这地步,是他刻意, 还是无心?但这都不重要了。他想帮她的心意,她是明白的。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只是——回报不起的感情,她能接受吗? 原本她便不希望再遇见他,因为没人喜欢自己最无助潦倒的一面被发现,尤 其那个发现的人,还是自己最在意的那一个。 她懂他想对她好,也能了解他不忍看见自己生活的太辛苦。 可是,人长大了,不就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吗? 如果连生命中仅存的尊严都失去了,那她的生命不是只能算是一个笑话? “我不要同情。”她忍住心中的伤感,淡漠地道,坚持在脸上表现得很明显。 现在和过去,同一个人、同一种倔强的表情,在杨硕脑海重叠。 这表情他看过太多次了,连在梦中也曾出现过。可是,他给她的是同情吗? 不,不是的!杨硕在心中苦笑着。 但这时能告诉她,他爱她吗? 他怕她会收收包袱,然后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强迫笑意浮上唇际。“嗯,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房租我会照收的。至于你 没工作的这段期间,很欢迎你到我公司打杂,薪资我会照公司规定给你的。”转 移她的注意力一向是他的专长。 “工作?”檀口微张,被浓浓愁绪占领了整片心思的杜易言,一时间脑子还 转不过来。 “是啊,你想你现在还能去摆摊子吗?”很好,她果然还是那个很好转移注 意力的小呆瓜; 杜易言陷入另一个烦恼了。 对啊,她竟然没想到这点。 但是,重新做那些需要和他人合作的工作, 她心中是排拒、惶恐的。 因为人与人互动紧密的地方,总是会让她紧张,然后成为人们口中的话题, 他们对她不是投来同情的眼光,便是歧视的眼神。 更甚者,她也常是那个最要为工作进度落后背黑锅的人。而这也是为何当初 她存够了钱,便毫不犹豫的去夜市摆摊的原因。至少,那不用面对虚假的人际关 系。 “怎么了?”对杜易言的沉默,杨硕有些不安。 是他逼得太紧了吗?可是有谁能了解,他已经很努力的在放缓脚步了。 “没什么。工作的事我会再想想的。谢谢你提供这里给我住。”杜易言略带 疏离地说。 她的客气让他打从心底升起怒火。他知道自己非常、非常不喜欢她这模样。 “你要以客气来和我保持距离吗?” 杜易言抬头,脸上是一副受伤的表情。 “不是,我只是要表达谢意而已,若让你不高兴,我道歉。” “这不像你,小言,你从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杨硕眉峰聚拢,轻声地说。 杜易言别开眼,不愿再看着他。 “我不是小言了,人总是会长大,总要认清什么是现实……”她突然觉得自 己讲了太多,立刻煞住了其他的话。 “总之,人是无法回到过去的。” 杨硕深邃的眸子看着她,不想步调走得太急,他转了话题:“不错,人是无 法回到过去的,不过你可以随时到隔壁来。” 杜易言不解的看着他。 “我就住在隔壁。”杨硕含着亲切的笑容告诉她。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