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客厅大门轻轻打开了,杜易言吹着凉爽的夜风,回忆着往事,并没有察觉, 直到杨硕暖暖的声音传来。 “还没睡?” 回忆霎然中止,她转头看了下。 “嗯。” 看来,晚上那一架吵得两人心头都闷,一样的睡不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拒绝你的好意。” “我知道,不过下次不准再拒绝了,我不会让你一辈子当缩头乌龟的。”杨 硕坐到她身边。 “我们别吵架好不好?”杜易言软弱的说。 手搭到她肩上,感觉到她的身躯顿时变得僵硬,杨硕将她拉靠人自己怀中。 “你——”易言直觉地要抗拒。 “没事,只是想和你一起看星星。”他强硬地不让怀中人闪躲。 淡淡的,洗发乳清新的味道萦绕在他鼻间。 他喜欢她身上那自然淡雅的香味,就像昔日两人骑着脚踏车在乡野小径上, 那种飘送在空气中的气息。 放弃挣扎,杜易言轻靠在他结实的肩窝。 偶尔放纵自己沉溺一下吧!她说服着自己。即使明知这样的温柔不会永恒— — “我们好久没在一起看过天空了。”杨硕的语气幽远,就像过往岁月一般, 无可捉摸。 “嗯。”杜易言轻应了声,没再说话。 漆黑的星空下,除了融人微风中 的呼吸声,大地一片寂静。 “还是喜欢画画?”许久,杨硕打破静谧,想起那铁皮加盖小屋内的大批书 作。 “好像已经变成精神寄托了吧?心情差,觉得烦躁、不愉快的时候,只要到 了画布前,就可以遗忘。”淡淡的笑意盈满她清丽的面容。“不过,画不出什么 好作品。” 上了高中后,她曾加入西画社,没多久就着了迷。只是,昂贵的颜料费,让 她不得不在学了一个学期后放弃。 没想到竟会在离开学校后,又重新摸索,成为她情感上的寄托。 “后天去看画展吧!”他将怀中人揽紧了些。 “你那天不是要和王董他们打球?” “那不是重要的聚会,只是联络一下情谊而己,取消也没关系。”杨硕伸手 替她顺了下发丝。 “星期天,不谈公事也好。”他的指缠绕着她耳畔青丝。 对他突来的亲密举动感到有些不自在,杜易言移动了下身体,不意却让他原 本环住她的手掌碰到了酥软的胸脯。 “赫——”杨硕猛然抽了口气。 天知道从方才起,他压抑住抚触她、亲吻她的欲望有多辛苦,这女人竟挑战 起他的自制力。 听到那喘声,杜易言脸红得像夕阳。“我……我要去睡了。”赶忙想逃离事 发现场。 软玉温香顿失,杨硕心绪慢慢平复,也站了起来,默然瞪了那视他如洪水猛 兽的女人一眼。 “我先回去了。”他沉声说。 “怎么不告诉我是何东平的画展?”坐在画廊隔壁的麦当劳楼上,杜易言啃 着汉堡抱怨。 何东平是他们两人的学长,也是杜易言只加入了一学期的西书社社长。 杨硕瞪着面前啃汉堡啃得自在的女人。 可恶的女人! 他堂堂台湾三大集团之一,开阳集团的总裁杨硕,软硬兼施的,竟然没办法 让她答应陪他正常地去吃一餐,反而只能气呼呼的陪着她,走进自己最讨厌的速 食店。 眼见问题没得到解答,只有一对恼怒的眼珠子死盯着自己。杜易言索性放下 手小汉堡,一手撑着下巴,用力竖高眉,凝聚凶残的眸光,也用力的瞪着他。 可是,不把她制得死死的,真是对不起自己。想着,杨硕笑了起来。 阿硕的眼神怎么变了?易言觉得从心底起了一股寒意。 “你不要笑得这么可怕。” “这是我最亲切的笑容了。”杨硕很诚恳的解释。 “那你摆出这么‘亲切’的笑容做什么?”她就是看不惯他那像掌握住一切 优势般的自信。 “因为等一下会有很多人过采打招呼,所以我得表现出最美好的一面。”他 含着温雅儒和的笑,优雅的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听了他的话,杜易言心中猛地一震,转过头,只见许多人正偷偷的看向他们 这桌,有些人还不住地低声交谈,像在确认什么。 倏地拉开椅子,杜易言当机立断的拿起餐盘,放到回收架上,然后匆匆地要 下楼。 突地,她的后衣领又被人拉住。 “不是最喜欢吃麦当劳吗?怎么什么都没吃就要走了?”幸灾乐祸的声音在 杜易言耳畔温柔的问。 “小人得志。”杜易言嘟哝着说。 杨硕笑得温柔。 “我们跟大家打声招呼吧!”手一横,放到她腰上将她拉回来,他唇角扬起 邪恶的角度。 “你到底想要怎样?”杜易言脱逃不得,恼羞成怒。 “我肚子饿了。” 可恶!她了解他的意思。 打从一上了电梯,杜易言就无法管住紧张的心情。 这是位在商业区内的一栋很新颖很高级的商业大楼。杨硕左手紧握住她的, 带着她坐电梯上顶楼去。 电梯门一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个富丽堂皇得让人感觉到有点压迫感的接待 大厅。 大厅的两侧站着几个服务生,那些服务生显然都是经过挑选的,衣着整齐光 鲜、面貌、身材都很不错。 “杨总裁,欢迎、欢迎。”餐厅里,站在吧台旁的经理一见到杨硕,便笑容 满面的走出来亲自带位。 “给我一个好一点的位置。”杨硕带着微笑说。感觉到杜易言的紧张,他将 原本握住她的手,改放到她腰上,轻拥着她。 那经理看到他对待杜易言的亲呢动作,登时也对杜易言亲切热情的微笑。 “是的,请跟我来。” 餐厅经理将他们带到了个视野不错的靠窗位子。杜易言一路上都不敢看向其 他客人,只觉得从大门口到这位子的路程,好遥远。 “放松,没事的,先喝口水。”杨硕放慢了速度说话,将装着水的水晶高脚 杯递给她。 啜了口水,杜易言总算觉得脑袋不再那么空白一片。 服务生送来餐点—— “需要胡椒粉吗?” “谢谢,不用。”杜易言有点慌乱的回答,说话间,不小心碰封餐桌,餐巾 掉了下去。 两名服务生立刻又走了过来,一个清理着掉在桌面的东西,另一个则很快地 替她捡起餐巾。 “啊,谢谢。” 她觉得自己快受不了了,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吃个东西连调味料都要让人 服务? 杨硕忍住笑,他知道这女人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 从坐下来点完莱后,那两个服务生就一直站在旁边服务,易言则一语不发, 紧张的错误连连,而她愈乱,服务生就愈勤劳,然后她就很不好意思地半僵化着 吃东西,直到现在。 他真的很想笑。不过,还是别太欺负她好了。 招来那两个服务得很不错的服务生,各自给了丰厚的小费后,他便要他们离 开。 “你常到这边来吃饭?”杜易言明显地松了口气。 “怎么了?”杨硕明知故问。 易言皱了眉。 “什么动作都有专人服务,这样吃东西不会……嗯,太轻松了点吗?” 真正的感觉是,这样吃实在太累了。 “一分钱,一分货,付出怎样的代价,就该得到怎样水准的服务,这样没错 啊!”杨硕心情很好的解释。 “你很喜欢这样吃?”他已经变得这么养尊处优?易言怀疑的看着他。 “唉,不会很喜欢。”他委屈地说。“不过既然当了总裁,总是要常常到这 些场合的。” 易言瞄他一眼。这人的自大病又犯了,他根本一点也不委屈。 “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常来。”他有点恶意的给了建议。 “休想!”易言断然拒绝。 这样吃得战战兢兢的,实在太难过了。 杨硕看了她一眼。“但是你完全不用在意那些轻视的眼光,不是吗?”他语 气平和,已没了玩笑意味。 杜易言怔了下,拿着叉子的手停了下来。 是啊,她根本完全忘了那些事。 “在想什么?” 从餐厅吃完饭后,杨硕开车载着她随处去兜风、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了下 来。车上流泄着温柔的西洋情歌,那低沉的嗓音,容易引动人心寻找回忆。 “没有……只是没想到阿东已经在画坛占有一席之地……每个人都变了好多 ……” 就像大家在迈步前行的时候,只有她被留了下来……有点寂寞的感觉。 眼尾扫了她一下,杨硕厚实的掌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能了解她的感觉。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杨硕淡淡地说。 杜易言转头看着他,脸上有种无法描绘的忧伤。 “不要对我太好。”有时,无法回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在我面前,你用不着坚强。” 杨硕轻柔的话语间、掺人老歌余韵,软软柔柔的,有种劝诱的魅惑。 车窗外的霓虹消失得很快,就像回忆,过了那阶段再回想,不过是一眨眼。 是时间无情吗?也许游走在时间中的人才最无情吧? “我想去海边,我想看看海边的天空。”突然有了种想接触无际海天的欲望。 “好。”杨硕干脆的回应。随着应话声,车子猛地一转,像子弹——样的冲 了出去。 杜易言把车窗打开,风声呼啸得让人感觉到奔驰的快感。 杨硕也将天窗打开来。 “啊——”杜易言朝着车窗外大声吼着,胸臆间的忧闷霎时间让风给吹得干 净。 “这里是哪里?”到了目的地后,杜易言睁着大眼,看着这个可以见到海, 也可以看到繁华城市灯火的地方。 “和平岛。” 杨硕将车停在岸边,放下两人的座椅,将杜易言拉躺下,一起仰望着夜空中 数不清的寒星。“这里的星星不错吧?” “嗯。” “我常常一个人来,有时候就这样看着星星,—看就是一个晚上。”杨硕低 沉的语音,像徐风拂在青草上,有种虚幻般的清寂。 “你不该这样的,如果多花一些时间在婚姻上,你现在会快乐的多……” “我宁可在这里寻找回忆。”他的话,淡淡的。“从没带过人来,我把第一 次给了你,你有没有觉得很荣幸?” “你还记得那时……”易言很惊讶。 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记得,原来他也……一股暖暖的感觉荡漾在心海,令那些 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感觉,一时间消散了。 杨硕笑了。“怎么忘得了?” 杜易言看着他,眸子渐渐湿了。 “下去走走吧。”杨硕打开车门走出去,杜易言也跟着下车。 较远处的岸边有火光、笑语,有学生在烤肉、野营。 步下石阶,海浪声更响,仿佛有种侵略性。 “刚到美国时,我很难过,无法念书,—心只想想办法回台湾。有一天,我 拿了车钥匙,偷偷将车子开出去,开了好久好久,直到一片大海挡住了我。 我就在那边傻傻地待了一整晚,直到隔天清晨,警察才把我带回到闹了一天 一夜的家。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海了……“ “对不起……”微风般的声音,带点哽咽,她不知道他会那么苦。“我不该 瞒你的……”杜易言抱住他结实的身躯,安慰着他,也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 泪。 杨硕厚厚、暖暖的掌心揉着她乌黑细柔的发丝,两人静静地在满天星光映照 下的海滩上相拥。 好一会,杜易言拉起他的手,轻轻捏玩着他厚厚的掌。漫步在咸咸的海风中, 缓缓诉说:“住院时。我昏迷了好几天。直到快出院时,子柔的母亲拿了十万元 来要我不要再回学校,也希望我们离开那里。 可是妈不肯。她认为我不可能 会犯下那样的错,所以没理由离开。” 杨硕将她不安分游走在他掌心的手包覆住,拉环在他的腰侧,另一手则搅上 她纤细的腰身,让她依附在他结实的臂弯里。 “后来,她们又来了一次,这次带来的是一张退学通知单,说我犯的罪是作 弊和恐吓同学,外加勒索。” “很好笑吧?他们定给我够罪名,足以让我进到感化院……”落寞的语声, 和她脸上刻意表现出的笑容格格不入。 “所以你们就离开了?”抚着她的发丝,好柔、好软,很舒服的感觉, “你知道我们在那里的处境,再加上这件事,还待得下去吗?是我劝妈离开 的,我不要她再受那种无意义的苦。” 潮水声激荡着,一声声,像心跳。 双手轻柔地捧起她的脸庞,像掬起最珍贵的清泉,美丽清雅的面容让泪水占 得满满,未干的泪痕融人新增的泪水,也滴人他满溢疼惜的心。 杨硕吻去她柔细面颊上像海水般的泪,仿佛这样就能吻去她心中的伤感,直 到攫住那红艳的柔唇、将舌探人,舌与舌的交缠,使得被海风吹袭的身躯变得火 热…… 天地沉寂,只百浪涛声激荡在耳畔。 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杨硕才放开她,将她揽人怀中。 呼吸渐渐平缓,牵着手,两人继续在海岸边漫步。 “到了美国没多久,我留逃回台湾,问了好多人,每个人都告诉我,你死了。 那时,我真不知道自己活着做什么?”杨硕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声音变得幽 远难测。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美国的,只知道,当我清醒了,已是半个月后的事。” 两人缓缓走着、杜易言靠紧他,脚轻轻踢着石子。 她的心情很复杂,知道阿硕对自己有感情,但从不知道竟如此深刻。 该怎么办呢? 她难以见容于世人的卑微背景,和肢体的残缺,除了给他困扰,还能带他什 么? 从海边回到住处后,杜易言坐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傻傻的想着。 长痛不如短痛!她不能再害阿硕了。 心念一起,她不让自己反悔,走到衣柜抓出自己少得可怜的衣物,胡乱塞到 大包包内。 拉起包包拉练,看了房间一眼,她咬了咬牙,不准自己再留恋地转身步客厅 气派、华丽,却冷清。雅致的红木长桌上,放着凌乱的文件,她走出。 过去一一整理、放好,然后随手拿起一张白纸。 要写什么呢? 蓦然涌上心头的酸楚,让她几乎无力招架,想放弃离开的念头。 泪水无法自抑地流下,她挥手欲拭,举起的手竟微微地颤抖着。 离开阿硕……比想像中难得多。 蹙紧了眉头,她随手写下—— 再见了。 放下纸,易言转身走向大门,拉开了门,还来不及迎接再次袭上心头的伤痛, 她已被蹲在角落的人吓了一跳。 “一定要这样伤害我吗?”杨硕的声音闷闷的。 杜易言心头酸酸的,像似含了未熟的青梅般。“我只是……” “一只乌龟。” 她话末说完,便被他打断。 “什么?”杜易言一时无法了解接收到的讯息。 “我说你是一只大乌龟,从小就是,胆小又自以为是。”他低低哑哑的声音 指控着她。 沉默着,杜易言没理会他的嘲弄,闷闷地问:“怎么知道我要走?” “我知道你的脑袋如何转动。” “胡说。”她小声地道。“又不是蛔虫……” “快了。” 他看她一眼。 “你从小到大都没变,胆子小,爱胡思乱想,不敢接受别人的情感,却又自 以为潇洒,只会在面对问题时逃避……还有,你需要的不是这些东西。” 杨硕指指放在他身侧的一堆绘画工具、颜料。那是下午看完画展,他便要人 送来的,原来是要给她一个惊喜的。可惜—— “你需要的是一个龟壳、好方便你随时躲进去。” “够了!你正在做很过分的人身攻击。”杜易言被骂得有些生气了,原本因 哀伤而让泪水浸润过的明眸,因恼怒而显得灿亮动人。 “你现在不就想躲回你的铁皮龟壳里?对了……”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你那个铁皮龟壳的押金,那里已经换人躲了。” 杜易言嘴巴顿时张得很大、很大。 “你竟敢这样做?” 杨硕没理会她,站了起来,将画具一件件提进去。 “你放在铁皮龟壳里的东西在我屋里,有空来领回去吧。”杨硕的眸子里闪 着愉悦的光辉,双脚移着轻松的步伐,踱回了隔壁。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