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和业务主管谈着话,杨硕眼角余光不住打量着那个走路走得有些摇晃的女人。 不能怪他一心两用,因为真的很好笑。他知道她一定被刚才的并购案弄得头 昏眼花了。 “杜特助,你还好吧?” 显然其他人也发现了这点。对于这些多余的关心,杨硕有些不满。 “等一下。”暂停那个主管的报告,他走过去将杜易言揽到身边,阻挡住其 他人表示关怀的机会。 “继续。” “呃,是。” 不只这个主管,其余刚开完会的人,也都被杨硕这占有性的举动吓了一跳, 包括被困在他手臂间的杜易言。 她连挣扎都不敢,怕会惹出更尴尬的举动。 直到闲杂人等都回到各自单位,杨硕转头看向易言。 “这件案子不是你负责的,我只是要你旁听而已,你不要太勉强。” 他讨厌她这种快逼死自己的拼劲。原本便没受过商业训练,缺乏基础的人, 硬是要求自己在短短时间内,便要进入状况,怎么受得了?何况这都是一些复杂 的大案子。 “我不要白领薪水。”杜易言坚定的说,这是她唯一的要求。 最重要的是,她打算克服一件事——她要赶在任何可能的流言蜚语出现前, 证实自己是有实力的,她要找回自信! 陪着杨硕走回办公室,秘书小李就敲了门,拿了份文件走进来,脸色有点难 看。“总裁,这是你的传真。” 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杨硕看了下,脸色也变得难看。 杜易言探了头,他却将它拿开。“先回你办公室。”他打发她走。 “怎么回事?”杜易言好奇的向小李探问。 “没什么。”小李笑笑的回应,却不肯透露内容。 杨硕很少有事瞒她。不过虽然疑惑,杜易言也没再探问,她走回自己的办公 室去。 小李看着杨硕不太好看的脸色。 他知道这事不能和杜特助说,总裁肯定会很火。而且他也不想伤害杜特助。 他怀着忧心,走回秘书室去。 几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很欣赏这个女人了,自然、不做作,又和善,真正和 她相处过的人,都会知道,那张充满攻击性的传真,十之八九都是垃圾。 只是,他不知道,即使瞒着杜特助传真的内容,也藏不住放在每个楼梯间, 那一份份的纸张,还有晚报的头版。 直盯看着手上的传真纸,杨硕觉得从未这么生气过。 父亲为妓院掮客……学生时代行为不良,勒索、作弊、威胁、男女关系混乱 ……均在校方留有纪录。现并逼迫开阳集团总裁杨硕与妻离异…… “真的非逼我赶尽杀绝不可?”平静阴冷的声音,有种嗜血的狂热。 “总裁,古特助来了。”桌上电话扩音传来秘书小李的声音。 “让他进来。”杨硕将传真放在桌上,人往椅背靠。 “杨硕,这太过分了,你看看这个……”开了门,古之浩还没进来,声音已 急切的传来。 “怎么了?”古之浩愣了下。他还没报告,怎么这家伙的脸色就已像是吞了 几斤的冰块一样,阴阴冷冷、怪里怪气的? “什么事?”杨硕催促着问。 古之浩将手上那叠纸放在桌上,却见到放在文件最上方的那张传真。 “喔,原来你已经看过了啊!”难怪表情这么可怕。 看到古之浩拿进来的那些纸,杨硕蓦然站起。 “这些是哪来的?” 那一堆纸怕是有两、三百份,他不用仔细看都知道,内容和小李拿给他的那 张传其一模一样。 “不只这些,每个楼梯口都放了一堆,员工们已经拿了不少去。” 杨硕掌握成拳,眸子闪着愤怒火光,他很快的拿起话筒,拨了几个键。 “石主任,立刻通知每个门口的人员,不准让杜特助离开大楼。” 放下话筒,他又按了下键。 “小李,立刻传我的命令下去——开阳全体员工,不准讨论今天那封黑函的 内容,否则一律革职。”说完话,杨硕快步朝门口走去。 古之浩没勇气叫他。那男人现在就像只猛兽,随时会一口咬死人! 他正等待着被遗忘,杨硕却回过头来。 “把那些纸全部收起来,烧掉!”交代完,他又踏着迅疾的步伐离开。 他要立刻带小言离开公司,不能让她看到这些东西。 大楼楼梯间,清冷静寂,一个人影蜷缩在角落。 这里没人会来,是安全的……杜易盲不停地说服着自己。 “不用怕,不会有事的……别怕……”口中不停地说服着自己,却止不住那 发自全身细胞的颤抖。 前面的阶梯上摆了四、五张纸,纸角随着风轻轻飘动,那纸上的内容都是一 样的,一样残酷的摧毁着她的心。 那些曾经伴随着她成长的流言、那些人们怀疑、评量的目光……正在她脑海 里不断地放映着。 杨硕走遍了整栋大楼。他从未因开阳大楼太大而生气过,直到今天。 找不到人! 整个大楼的保全人员除了守住大门的以外,全部都被他派去找人了,却直到 现在还没找到人。 “你看这个!”古之浩匆忙走到杨硕身旁,拿了晚报给他看。 报纸上的画面狠狠撞入眸中,无可抑制的愤怒涨满杨硕胸臆。 报上头版印的,是易言大大的正面特写照片。照片下则是以放大的字体,完 整的呈现那篇黑函。 杨硕眸里泛着森冷寒光,冷酷至极。 “通知律师团处理。另外,打电话给各报社、杂志社,说今天以后,我要是 再见到任何一份刊物,刊登关于杜易言的报导,我就会抽掉他们全部和开阳有关 的广告。”说完,他踏着大步伐,面色阴沉地离开。 古之浩面包凝重的追上去。 “要让人去查吗?”他一向是很难生气的人,现在却没法子不生气。 易言根本不该这样被伤害。她进开阳后那股拼命劲,令见识过的人无一不动 容。如果说一个人能拼命努力到这种程度,还会舍弃尊严去干那纸上所说的事, 那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不用。”杨硕鹰隼似的深黑色眼眸中,有股深恶痛绝,高扬起的眉表示, 他早巳知道对手是谁。 一道灵光闪掠而过,古之浩恍然大悟。 “你认为是亿富那者家伙做的?” 杨硕摇摇头。 “他没那么笨,只是他的聪明一点也没遗传给他的女儿。”说着话,他脚步 未停。“我到其他地方去找,你们见到人,就带到我办公室去,绝不能让她离开。” 见杜易言蹲坐在楼梯间,右手无力垂落,左手环着身子,螓首低垂,一股恐 惧袭上杨硕心头。 “小言?”杨硕唤着她。 没有回应。 他脸色发青,冲了上去。 “杜易言你给我出声音!”他狂吼着,无法压下心中的恐惧。 “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古之浩不放心的跟来;没想到一到楼梯间,就听到杨硕近似绝望的吼声,他 吓了一跳,王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来。 杨硕晃着那软若无骨的身躯,一句句喊着杜易言的名字。 古之浩吃了一惊。“你、她……”一时间,话竟问不出口。 “我要李子柔那混蛋死!”杨硕狂吼的声音响彻整个楼梯间,激昂得骇人。 古之浩打起寒颤。“你……先松手,让我看看她。” 古之浩不敢太靠近杨硕,他现在像只随时会攻击人的困兽,死命将杜易言拥 在怀里。他担心杨硕是情绪太激动,有点神志不清了。 示意两个跟着上来的保全人员慢慢地从两侧靠近他,很快的,他们一人拉住 他一只手臂。 “放开我!” 杨硕愤怒的挣扎,古之浩冲过去在他颈项间劈了记手刀,杨硕顿时昏睡过去。 而他又连忙去扶住因失去支撑而滑落的杜易言。 古之浩探了探杜易言的鼻息、脉搏,紧绷的神色霎时缓了下来。 “别理他了,先去叫车到楼下等,你和我一起扶杜特助下去。”松了口气, 他快速地吩咐。 只是昏过去而已嘛!干嘛搞得鸡飞狗跳? “呃,古特助,那总裁怎么办?” 古之浩看了眼被打晕的杨硕,有点生气,再送他一脚。 “让他在这里睡到自然醒就好了。” 病房里,杨硕面容冷峻的坐在床畔。 病床上的杜易言脸色惨白,点滴一点一点渗入她体内。 疲劳过度,加上情绪过于紧张,令得她身体不胜负荷。 “总裁,石主任来了。”守在房门口的保全人员进来报告。 杨硕点点头,起身跟了出去。 病房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身高中等、长相平凡,只有那眸子时时闻着 精明的神采。 他是在美国中央情报局退役后,被杨硕延揽回国的菁英人才,负责开阳集团 的保全系统。 “总裁。”石武成打了招呼,两人并肩走人医院会客厅。“要出手了吗?” 杨硕朝他点点头,“找出所有亿富以前见不得人的事,我要他们全家人为这 事负起责任。” “是。”石武成停顿了下,又问:“那李子柔呢?”他知道杨硕这次的脾气 没有那么容易打发。 “我要她还小言清白。” 挑了下眉,石武成问道:“总裁打算怎么做?让她发表道歉声明吗?” 杨硕缓缓摇了头。 “发表声明也没用,外界会认为是我逼她的。” “那现在怎么办?”石武成皱着眉。可是……好像也没其他法子。 “让她成为精神病患。”杨硕冷静地说。 “什么?” “既然她有妄想的倾向,我就让她接受她应有的身分。”杨硕的眸中闪着冷 酷、残忍的光辉。 看他那模样,石武成的瞳内跃过一丝了然。“我懂了。” “你先去办吧。”边吩咐,杨硕边朝病房走回去,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他 又回过头。 “还有,跟之浩说,别和那些记者周旋太久,我不想再看到记者出现在开阳 大楼。” “我知道,我不会让他又玩起来的。” 黄昏时刻,昏迷了一天的杜易言总算清醒。 睁开眼,窗外的红霞教米色窗帘挡去不少,只余下淡淡柔柔的感觉。 病房里除了她,空无一人。微眯着眼,适应了房内的亮度后,她环视了房内 一圈,脑子还不甚清醒,过了好一会,才记起早上那如恶梦般的景象。 为什么不能不要清醒? 她的眼角落下了晶莹水珠。 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了,杨硕沉默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儿,脸上看不出一丝情 绪变化。 惊觉有人,杜易言转头朝门口望去。 “有没有好一点?”直走到床边,杨硕才开口。 杜易言没回答他的问题,美丽却失了神采的眸子直视着他。 “我想离开。”那是要求,也算是决定。 “不行。”杨硕二话不说地回绝,冰冷寒气从他的身躯向周围扩散。 “我说过,我绝不会让你一辈子都在逃避。” “不要让我恨你。”杜易言语气中含着疲累。 “我宁可你恨我。” “为什么要逼我?我做不到。我只想安静的工作、 我只想让我妈安心养病,我不要再惹来任何的是非关注!”她的声音带着嘶哑的 愤怒。 杨硕弯身靠近她。 “我想念那个能陪我一起打架的杜易言。”他暗哑的声音里潜藏着诱惑。 “她死了,她很久以前就死了。” “她没死,只不过你不让她出来而己。”杨硕站直身子,冷眼看着她。 手握成拳,轻触在额际压抑着愤怒,那种冲不破牢笼又痛恨自己软弱的情绪, 令得杜易言抑不住一波波夺眶而出的泪水。 将被子蒙到头上,一声声经过压抑的哽咽,藏不住的流泄而出。 心疼泛满杨硕心中、眸中,却无法让他放弃要回杜易言的决心。 “我真的恨你……”被中传出她哑哑的嗓音。 “没关系,你可以用一辈子来恨我,我不在乎有个恨我的妻子。” “我不会跟你结婚的。” 杨硕坐到病床边,手轻柔地抚触蒙住杜易言的被。 “你可以选择和我成为一辈子的敌人或伙伴,但绝不会是个自卑的乌龟。” 拉下保护她的被子,他轻轻擦着流淌在她颊还的泪水。 “记住,你可以选择和你的自卑感为敌,或者——和我为敌。” 说完话,杨硕轻柔的放开她,身子斜靠在床侧,淡淡呼出口气。 “小言,如果你要一个安全的堡垒,我可以给你,但是你甘心就这样一辈子 躲在里面?告诉我。” 易言紧抿住嘴,不回答他。 她会甘心吗? 她甚至不用想都知道答案。但是,这个世界却不是因为你甘不甘心而运转的 啊! “你从一出生就准备好对抗所有人了,不是吗?你不是看不惯我的逃避,主 动拉我进入那个敌视的圈圈里的吗?为什么小时候有的勇气,长大了反而没有了 呢?和我站在一起,有那么可怕吗?” “不同的。”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同。一样是敌意,但就是不同。 也许不同的是自己吧?因为长大了。 只有小孩子才有那种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特权,不是吗? “是不同。那时你只有一个人,而现在你有我。”杨硕轻柔的声音透过空气, 软软的传到她耳中。 “不要再说了。” 好痛、好痛,为什么连空气都像是有力量的压迫着她?为什么心里要出现那 一丝丝不甘心、那一丝丝希望? “你想想,我晚一点再采看你。” 漫无边际的疲倦让身子虚软无力,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直到清醒过来,阳光早已迎进房中。 床侧的沙发有阿硕睡过的痕迹,一床薄被凌乱地放在上面,她知道他定然是 陪自己在医院中睡了一夜。 看着窗外,叶片映着阳光,散发着金绿色的绚丽色彩,但那美丽却映射不到 她心里。 阿硕昨日那番话一直占据在她心中…… 她是自卑的,她不否认这一点。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定是排不 开这种情绪的纠缠了。 曾经她也想抵抗它。只是,有时候对抗真的太累了,累到她记不得,那第一 双敌视的眸子是来自谁? 也或许是不想记吧!毕竟当厌恶的眼光来自四面八方,要去抵挡它侵入内心, 成为恐惧,是多困难的事? 那一双双凝视着她的眼瞳里,泛着期待。期待她犯错,证明他们的睿智。而 她得以步步为营的方式去防卫,不让自己踏人任何陷阱。 不错,她是继承了肮脏的血液,怎么可能光明的活着? 她也想过要那些肮脏的血液从她体内消失,就像将从未谋面的父亲,从大脑 中驱除一般。 因为她会怕,怕有那么一天,她会真的实现了他们的“期待”。 人最大的悲哀,不就是害怕自己,一个连自己都怕的人,怎么去克服恐惧? 她怕愤怒、她怕遭遇不平时,浮上心头的报复心、她怕所有浮上脑海的肮脏 意念。那种害怕几乎要逼疯她,所以她不停地运动、念书、期待未来…… 泪水随着窗外最后一丝落日余晖,滑下杜易言朦胧的眸子。浮现在眸中的, 是杨硕的笑容。 她怎能让他因为她而受到轻视? 她怎能让他拥有一个私生女当恋人? 她怎能让他拥有一个残了一条手臂的妻子? 除了割舍掉对他的爱情,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