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不应该再逼她了,任何人碰到这种事,都会难以应对,想逃避是很正常 的。”古之浩有点看不下去了。 杜易言昨天才出院,杨硕这小子竟然迫不及待地在今天一早,就逼着她到公 司,还打算要她出席公司的并购记者会。他到现在才知道,以前骂他冷血无情还 真是骂对了!“其他人怎样做,我都不管,但她不行。她逃避的够久了,但是逃 避为她带来了什么?自卑、自我放逐般的活着? 你知道她房间里那些画的色彩吗?那是浓丽、阴沉的。她快把自己逼疯了, 你知道吗?“ 杨硕轻吐烟圈。“有时我会想。若不是她妈妈的关系,她早就被自厌的情绪 给折磨死了。” “好吧。”古之浩在心中叹气。“那你现在要怎么办?逼她出来?消息刚平 息,现在逼她在记者会上露面,不是又让人把焦点摆到她身上?” “面对人群和让人群伤害是两回事。我想,我努力了这么久,至少得到了个 坚强的保护罩,用来护卫她,够了。只要她愿意放弃拥抱恐惧,她不会受到任何 伤害的。”杨硕自信的说。 “好吧,那我就不再劝你了。反正我也不想再看见你在美国时,那种自闭的 死德性。”他不自觉地叹了声。 杨硕蹙起眉头,瞄了他一眼。古之浩赶忙说道:“好,就让她出席记者会吧。 那你打算把会期订在哪一天?” “明天。”杨硕冷凝着一张俊容、毅然地决定。 “我看在她把自己逼疯前,你会先把她逼疯……”古之浩喃喃地说。 “总裁,李子和先生要求见你,要让他上来吗?”秘书小李的声音由扩音器 中传来。 “嗨!” 戴着金框眼镜,瘦高、带着书卷气息的李子和,身上、脸上都有些掩盖不了 的疲惫。 “看来你最近过得很辛苦。”坐在亮黑色高背的办公椅上,杨硕冷冷地道。 李子和是李家人中,他比较看得顺眼的一个,也是比较有能力的一个。可惜 的是,李厚高那老狐狸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喜欢这个儿子。 “可以让我提供一个解决方法,结束这一切吗?” “我一向只照自己的方法做事。” “即使那会让易言受伤害?”李子和看着他。 “你以为现在将我爸他们逼得走投无路,让子柔崩溃,就能报仇了吗?不, 这样只会害易言更受人攻击而已。 社会上多数人是盲目的,他们会一味的同情弱者,却不管其背后的理由。你 如果真的打算要易言和你在一起,那你便不应该造一个恶人形象给她,这对她太 残忍了。“ 听进了他的话,杨硕站起身,走到酒柜旁为自己倒了杯酒,啜饮一口。“说 说你的想法。” “由我来发布子柔因婚变,及父亲事业失败受到压力,导至精神状况失常, 即将由母亲带出国疗养的消息,并且对于柔因精神状况不佳,而散布的攻击性文 章表示歉意。”他停了下,看着杨硕。 “我想,由我出面比子柔出面好的多。这样,不用多久,这件事就会被遗忘。” 杨硕坐到他对面,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锐利的眸光盯视住他。 “我不介意多给你一笔钱,你将她们母女在国外安顿好,从此后不准再踏进 台湾一步。” “你……”李子和脸色难看的想反驳。 “你回去考虑吧,我会等着看明天的报纸。”杨硕冷酷地打断他,没一丝商 量的余地。 李子和垂着肩,似背负了极大的压力,缓慢的走了出去。 应杨硕的要求,杜易言一早到了公司,便待在办公室里,一步也不肯踏出, 直到接到了陈文凯的电话。 虽然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到任何有人群的地方,但她并不想放弃一个关心自 己的朋友。 “这边。”咖啡店里,陈文凯一见到她,便站起来大力挥着手。 杜易言朝他走过去,对那些把目光投向她的人,她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方式逃 避。 陈文凯看着她。“没想到我魅力这么大,才几日没见到我,好端端的一个红 茶西施,就变成了病西施。”他故意摆出一副情圣的样子说。 从知道易言生病,他就想到医院去探视她,却一直被她那个占有欲挺强的 “男朋友”挡了下来。 杜易言有点僵硬的笑了笑。 陈文凯知道她的不自在来自哪里。 “你用不着在意那些无聊的新闻,流言传不过七十二小时,不是吗?很快就 会有比你那些消息更八卦的新闻出现的。” “我一直不太能适应人群,现在好像更严重了。”杜易言露出无奈的表情。! 陈文凯看了她—眼,眸中含了种深长的意味。“你用不着担心,他会帮你的。” “他?”杜易言蹙着眉。 “那位总是守在你病房里的家伙啊!”很让人讨厌的家伙。 “你说阿硕?” “就是他啊!把关严密,就怕别人觊觎你。” 陈文凯看了杜易言一眼,“不过,他是真的很在意你,我败在他手下可是心 服口服。” “败在他手下?” “你真的不懂他对你的感情?”陈文凯看不下去她总是退缩的心态,有些事 不讲明是不行的。 杜易言低下了头,好一会才又开口:“怎么可能不懂?只是,配不上……” 心中有种疼痛的感觉在浮动,想舍弃,却又舍不下。 “如果只为一点无谓的自卑感,放弃一个值得用真心对待的人,那会造成一 辈子遗憾的,值得吗?” 陈文凯轻叹口气。真是,他干嘛要为情敌说话啊?天底下真是没有比他更心 胸宽大的人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地劝说:“我想,最重要的是,他在不在意吧?”杜易 言低下了头。 他不会在意的吧?一直以来,在意的似乎总是自己…… 和陈文凯聊完后,杜易言回到公司里,和陈文凯说的那些话,一直在她心里 反覆出现,逼着她不得不去探索自己的心。 她无法否认,这辈子最希望的事,就是能和阿硕永远在一起,只是——可能 吗? 下班时间,杨硕到办公室找她。 “明天和我一起到大会议厅去。” “大会议厅?”那不是专门办一些大型说明会,或记者会用的吗? “嗯,明天公司有场记者会,我希望你出席。你是总裁特助之一,我打算让 你从这个案子开始参与决策。” “我——我没法子……”易言避开眼前那对锐利深邃的眸子,低下头,手在 文件堆中无意义的翻动。 “我会在旁边的。”杨硕语气坚定地道。“这是命令,明天下午一点准时到 会场。” 杜易言张大眸子,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杨硕没理会她张口欲辩的模样,他知道,再议她考虑,她还是只会想法子拒 绝。 ※ 晋江文学城潇湘制作 ※ 晋江文学城潇湘制作 ※ 隔天一大早,早报上刊出了李子和大版面的道歉声明。 结果当天下午,开阳收购合泰的记者会上,记者人数空前众多,弄得最后只 好限制媒体记者的数量。 因为事先已与媒体沟通好,所以没有一个记者问起两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只 是闪光灯持续不断地在杨硕和杜易言之间闪着。 全程,杜易言一句话也没说,坐得直挺挺的,如同僵化了一般,任由记者们 的相机喀嗦、喀嗦地在耳边响,她却像是一点知觉也没有。 一个钟头的记者会下来,除了脸色惨白的可怕,杜易言完全没有任何动作上 的变化。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只奇珍异兽,在台上任人评价,等待宰割,杨硕和古之浩 关怀的眼光,她完全感觉不到。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其余事项,本公司发言人将会再为各位一一回答。” 直到杨硕拉她起身,她才发现记者会已经结束。她含泪的眼怒瞪着杨硕,一 把甩开他的手。 “滚开!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 方才那可怕的时间里,她觉得这辈子所遭遇的曲解、敌意、轻视……全部都 回到了她身上。 那是地狱! 而推她入地狱的,就是这个口口声声为她好的人。 一种被背叛的痛楚,啃啮着她的心…… 走出一楼交谊厅,杨硕护卫着她,回到楼上办公室。 他始终沉默不语。心中知道方才这事对她有多残忍,也知道要她面对这事有 多困难。但是,不让她走出那自设的牢笼,他们还有未来可言吗? 可是,易言脸上那种恍偬、苍白,几乎要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一回到办公室,杜易言拿起外套、皮包,迳自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杨硕拉住她。 杜易言用力甩开他的掌握。那些被她死命压抑住的紧张、恐惧几要倾泄而出, 一直含在她眸中的泪水,再也不受控的落下。 “我要离开!我要去看看我妈!”低泣声夹杂着嘶哑的凄楚,清丽的面庞让 泪痕划上一道道痛楚。 “我陪你。”走上前去,他想安慰她。她眸中毫不停歇的泪水,让他觉得自 己快被一种心疼的感觉给杀死了。 “不要!你放手!”杜易言努力要挣脱杨硕箝制住她身子的手,但终究还是 哭拥在他怀中。 “你明知我有多痛恨这种事……” 杨硕无言地紧拥着她止不住轻颤的身子。 车窗外的景象飞掠而过,杜易言无语地呆望着。 下午那场记者会的情景仍在她心头盘踞,只是,她现在已无力去对抗那些萦 回不去的恐惧。 她必须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任何事,为的是要储备力量,让自己能在接下来的 时间里保持冷静。这是每回来见母亲必做的课题。 妈已经生病了,她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心,才有能力去保护母亲。 她并不希望阿硕见到妈妈现在的情况,可是,却又无力制止他的固执。 车子沿着山路走,疗养院已然在望,当初为了让妈妈接受好一点的医疗照顾, 在经济条件好一点后,她便让妈转到这间位在山上的私人医疗院所,除了贵得吓 人的费用外,一切都是很令人满意的。 下了车后,走在林木扶疏的道路上,杜易言步伐有些沉重。 “等一下别叫我名字。”她道。 “什么?” “别叫我名字,不论是易言或小言。”再次开口,她以淡漠掩饰被伤害的脆 弱。 “为什么?”杨硕无法理解她的要求。 “因为我是被摒除的,在妈美丽的幻境中,我是不存在的。”被遗弃的痛苦 感又侵蚀着她。 “你是说,她忘了你?”杨硕转头望着她,深邃黑瞳中间着疑惑。 “这里没有我,从来都没有。”她略微暗哑的语音中,有藏不住的深沉悲伤。 “这是妈幻想中的世界,不会存在着让她痛苦一生的私生女,只有另一个能 令她寄存仇恨的女人……”她勉强济出一个没有快乐的笑容。 随着话语声,两人走到了大楼里。大楼内窗明几净,采光明亮,就像是饭店 大厅一样,丝毫让人感觉不到置身在医疗院所内。 杜易言领着他向电梯走去。 上到了三楼,暖黄色调的走廊,让人身心都觉得放松了下来。 “到了。记得,别叫我名字。”停在一扇淡黄色的门前,杜易言再次提醒他。 打开门,他们看见独自坐在窗边欣赏山色的杜采萍,脸上有种属于少女的天 真神采。 听到了开门声,杜采萍转身的动作显得有点徐缓。 “伯母,我来看你了。”笑容扬上了杜易言的脸庞。 那刻意伪装出的笑,像刀般刺着杨硕的心。 “杜小姐你来了啊。”杜采 萍很高兴的看着杜易言,但随后在见到站在杜易言身边的陌生男人时,她显得有 些惊惶。 “伯母你好,我是杜小姐的朋友。”杨硕沉稳的自我介绍,杜采萍眼小的戒 备很快地成了由衷的欢喜。 “是杜小姐的男朋友吧?长得真好,你们俩很相配呢!唉,若是我先生没走 得那么早,我们也会有个女儿的,那我一定也要替她找个像你一样俊的男孩子… …”杜采萍眼神蒙蒙地,失去了焦距。 “是啊,伯母有女儿的话,一定会长得跟你一样好看的。”杜易言走到母亲 身旁,将携来的水果放在桌上,边笑着回应。 “是啊,若不是遇到了那个坏女人……都是那个坏女人抢走了我女儿!”杜 采萍有点激动的说。 “坏女人?”杨硕有点疑惑。 “是啊,一个坏女人抢走了一切!她把全部都抢走了……”杜采萍哭了起来, 声音凄凉悲伤到极点。“全……全……都被那个叫杜易言的女人抢走了!” 杨硕身躯一震,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 “我的丈夫因为她死了,女儿也没了,她还不放过我,每天都吵得我什么都 不能做……”悲切低诉的声音平板得无抑扬顿挫,无神的眼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恐惧、厌恶在其中纠缠翻腾。 杨硕心好痛、好痛,为杜易言那苍白无助,却又得装作同仇敌忾的容颜。她 怎么能忍受住这样的伤害? 杜易言走过去扶住母亲瘦削的肩。 “伯母,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吗?我们别再想那个坏女人的事了。” 思绪被打断,杜采萍脸上犹带茫然。“出去?” “是啊,我好久没陪伯母出去走走了,我们到楼下花园去,好不好?”杜易 言牵着母亲的手,杜采萍高兴的跟着。 “好,去看看樱花、杜鹃花,还有水仙花……”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手握方向盘,目光直视着前方,杨硕打破沉默。他觉得心头被一只无形的手 覆压着,闷的难受。 “到台北后没多久就这样了。医生说是承受了太久的压力,又无从宜泄,所 以才躲到自己编出的幻境中。”杜易言声音低低的。 “她转化了我的身分,将必须强迫自己疼爱的女儿,想像成可以怀恨的对象, 这对她是一种解脱。”低下头,她无意识的弹着指头。 “小时候我常作恶梦,梦中有一双憎恨的眼,总是凶狠的盯住我,像是要将 我吞噬的恶鬼。”她笑了下,看着杨硕。“记得吗?我小时候很怕鬼的。” 杨硕将厚实温暖的掌覆住她的,这才发现,她的手冷得让人心疼。忍不住的, 他轻轻抚着、暖着。 “后采我才知道,那双眼是来自对我又爱又恨的母亲。我想,也许她在生下 我的那一刻就后悔了,所以我才会将那双憎恶之眼,牢记在心中。” 杜易言淡淡地说完,窒闷的沉默再次征服了车内空气。 “这并不是你的错。” “不。”杜易言缓缓摇头。 “若不是我,她不用忍受这些。她只不过是一时失足,她仍能抛掉记忆往前 走。但因为我,逼得她得为了那失足而永陷泥泞。 最糟的是,她还得因为我而时时让那伤口再次裂开,那种永远无法脱身的痛 苦,全部都是因为我……“眸光迷蒙的望着窗外,她的声音淡的无一丝情感。 “而她。却还得尽心力养大我。若是她当时狠下心,她的生命不会这么悲惨 ……你说,她怎能不恨我?”她转头看向杨硕。 “可是她却又得爱我。那种爱和恨纠缠的矛盾,逼得她再也承受不住。”杜 易言努力的逼出一抹毫无笑意的笑,强忍住心中那汹涌如涛如浪的深切悲伤。 “若没有我,一切就不同了。而我,除了带给她伤痛,没一丝能回报的。甚至 最后我连一个公道都不能给她,还得逼着她因我而逃……”再忍不下的悲意,随 着哽咽溢出。 将车停到路边,杨硕转身拥她入怀。“小言,这不是你的错啊。” 言语无法安慰的伤痛,他真不知能怎么说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