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游乐场把那枚被游客寻找到的钥匙,挂在事先准备好的钥匙扣里送给客人。走 出游乐场的时候,她们二人拍了贴纸照,把照片镶嵌进钥匙扣里。 轻微一直保管那枚钥匙,将它带在身边。合影里的轻微握好马格丽特的手,表 情都很坦然。 她们离开珍珠饭店的三天时间里,杨佐罗是沮丧的。走之前,马格丽特只是告 诉他,她要去游乐场。杨佐罗有些自责,认识她的这许多年里,竟然没有陪她去玩 那个找钥匙的游戏。后来他转念一想,过去之所以没有带马格丽特到处游玩,只因 她生性敏感忧伤,所有迂回的游戏都不宜多玩。 看见背着大包回来的她们,杨佐罗突然很踏实,马格丽特看起来气色很好,并 没有因为找不到钥匙而惆怅,而且好像还是胜利者的姿态,竟然有几丝笑意。 他过去打招呼。 他:“你们看起来还不错。” 二人对视,微笑。 轻微:“挺好的。” 他:“找到钥匙了吧?” 二人对他点头微笑。轻微将钥匙扣拿出来,在他面前轻轻晃了一晃。 轻微和马格丽特开始一起生活。 21楼可以看到暮色照大地。 21楼的过去从不曾被人提起,她们赤裸着小腿,坐在地毯上,吃着水果,一起 想像过去这里屋主的情况。 这里该出生过女婴,孩子生来伶俐,母亲温文尔雅,父亲会在雨里一只手为母 亲撑伞,一只手抱住女婴。冬天的时候,窗子不远的那块空地上有一架钢琴,孩子 在新年的亲友聚会上会穿着白色纱裙弹上一曲。这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钢琴上的 节拍器已经很旧了,可是她很喜欢它。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成年。她恋爱了,21楼 的房子留给了她,父母搬去老人院。她挚爱丁蔚的歌,早晨的时候,放上唱片,打 扫房间。有时去老人院看望父母。突然有一天她认识了一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会 拉大提琴,他们在一起可以开一个小型演奏会,有时会请来很多朋友一起聚会,她 还是看着小时候的节拍器,还是穿着白色纱裙。听众里有一个和她父亲很像的男人, 送给她一条黑色的纱裙,很优质的纱,想让她去更大的舞台演出。她拒绝了,虽然 她爱上了那个老男人,她做了一年的洛丽塔,可是她还是最终离开了他,她想过看 得到天地的生活。于是她搬家了,卖掉了旧屋,在旧屋里烧掉了20年来的信件。只 带走了属于她的钢琴和旧纱裙…… 21楼的浮想万千,她们缱绻在房间里,想了一个又一个故事,马格丽特喜欢轻 微的跳跃和善良,有时故事编到一半,便已泪流满面。 轻微戴着粉红色的假发,披着马格丽特送她的披肩,穿着黑色长筒皮靴,抹接 近黑色的唇膏。在家里跳舞,马格丽特半卧在床里,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和身段。那 细的腰,只需盈盈一握,便可及。舞步跌进地毯腾起的尘埃里,壁画中昏昏欲睡的 女人仍旧紧扣嘴唇。 她们坐在珍珠饭店马格丽特的位子里看电影。 她们拉着手去天桥上看日落。 她们拿着相机去野外拍照。 她们在噩梦时彼此拥抱。 她们一起买菜烧饭,偶尔叫杨佐罗过来吃饭。席间,她们互相添饭夹菜。吃完 饭,轻微有时会唱歌,激动的时候会走过去亲一下马格丽特。马格丽特总是很羞涩, 裹紧披肩走到厨房收拾碗筷。轻微这时会习惯性地走到落地钟跟前,看看是否又慢 了时光,调准时针,放一张唱片在唱机里,对杨佐罗讲明星的八卦。她的八卦总是 讲不完,她知道许多许多的八卦。 一天,他们喝了许多红酒,都有些醉。马格丽特先睡下了。 杨佐罗迷迷糊糊去小便时,看到坐在浴缸里涂指甲油的轻微,只瞥见的一瞬, 便见证了年轻的美好。那样的肌肤纹理,那样的勾勒表情,那样的眼角眉梢……在 门口看得呆住了,他的心彻底乱了。突然听见轻微喊: “杨佐罗,帮我拿下毛巾,在卫生间的挂钩上,我忘记拿了。” 他气血上淤,分寸大乱。可毕竟他明白,轻微不属于他。挣扎了一会儿,他取 了毛巾拿了进去,浴缸里的泡沫遮住了姑娘的酮体,轻微稍微还有些醉,说了声谢 谢。他颤颤巍巍从浴室里走回客厅中来。醒盹之后,才发现客厅里有很多改变,不 是原来他住时那般毫无生趣。 这里多了许多东西,比如门口堆着许多双女鞋。他可以轻松辨析出哪双是马格 丽特穿的,哪双是轻微的,她们是风格完全不同的两位公主。房间的墙壁重新粉刷 过,地毯的颜色竟然是温暖的粉色。他抽了一枝烟,慨叹起两个女孩子的感情来。 没他的份,他心里一紧,离开了21楼。 轻微知道,马格丽特对过去,守口如瓶。有时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她宠爱。 她也在这时一次次离家出走,又一次次地出尔反尔,回到21楼。曾有一次,她 回到21楼时发现马格丽特不在那里,竟然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马不停蹄地辗转到 珍珠饭店时,才发现,她呆在那里,腿上盖着毛毯,正在看一部以说谎为题材的外 国电影。她先是高兴找到了她,转念又很生气。觉得自己的存在好似与她无关。自 己却紧张起她的情绪没完没了。 患得患失是种病。 她想和马格丽特交谈这些,可每次,二人坐在一起时,她的念头就消失了,不 再追逐那些炙烈的感受,只是喜欢和马格丽特安静地相处,不轻易表达自己的内心。 跟随着马格丽特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不敢多问,怕问完让两人都伤 心。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孔洞巨多的木筛子——她在内心深处总是这么评价自己。 所以抛开马格丽特那些无法预知的故事来说,是因为她自己已经是个问题,再加进 马格丽特的,那多半是两个令人提不起好感的悲剧故事。如果是喜剧,多进行几次 叠加也无妨。而悲剧,还是少有交集为妙。 另外就是她们单纯的感情,没有经历过风雨,到来得太轻松,如果知道彼此底 细,未必对方可以接受那样的过去。而且,她知道马格丽特的精神不大好,过去长 期服用安眠药入睡,很可能会在她认为不重要的一个细节上纠缠不清,也会因为某 些心理暗示而绝望。 更多的时候,轻微能做到的只是跟随着马格丽特的步伐,去感受她的生活而已。 就这样,她已满足。 马格丽特的精神状态因为有轻微的存在而好转。潜意识里,她对轻微是依赖的, 认为轻微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女子,也很懂得感知生活。她能给自己力量,陪伴着自 己。 和轻微在一起之后,马格丽特的失眠情况减轻了,梦境也变得越来越干净。 至于对轻微,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没来得及细想。 杨佐罗坐在影院靠后的位子上,观察两个女孩子。 暗淡灯光下,轻微帮马格丽特打着手电,纪录下她突然想起的故事情节。轻微 握着手电,眼光停留在马格丽特身上,她的脖子白而长,欧洲宫廷似的衬衫,领子 圆圆的,遮住一段脖子,披肩裹住她消瘦的臂弯,脆弱还是清晰可见,可她的平静 与温馨也是不会被人忽略的。她把头发在头顶盘了一个发髻,插了一根簪子,有一 些碎发恰到好处地落下来。轻微一丝不苟地看着她的笔触,像欣赏一件古欧洲的宫 廷玉器一样带着惊艳与向往的目光。 杨佐罗从来没见过比现在状况更好的马格丽特,有些自责,他们二人生活在一 起时,竟然没有见她有过一次如此的闲适。他开始相信轻微是有魔力的。那夜,轻 微在浴室里轻快的歌声始终都让他无法遗忘。他喜欢她,却不敢做任何表示。他怕 被拒绝,更怕夺走马格丽特20多年来惟一的快乐。虽然是马格丽特拒绝他的,可是 有时他会认为让马格丽特快乐起来,比他自己快乐更加重要。 在他尴尬和郁闷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