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回到珍珠饭店时,看电影的人很少。想必是由于天气太冷的缘故,只三三两两 坐着一些观众,爆米花的味道很香甜。 他发现自己又饿了。他想边吃东西边重新考虑恋爱问题。 在厨房里找到了一块蓝莓蛋糕,又煮了一袋热牛奶。 餐桌是木质的,从这里走到他的卧室,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可是他不愿意回到 卧室去,他希望时间拖得越久越好,他不愿面对空虚的房间,那里面不久前才检阅 过塞宁的风情。 他决定在餐桌旁边很儒雅地吃掉蛋糕,不想像其他失恋者一样,给人暴饮暴食 的恶感。 吃东西时,他想:我一直想寻找那样一个人,一个乳房很小也无所谓的姑娘。 现在我发现自己是不幸的人,安稳地生活这么多年,经营一家影院,遇见的都是些 不快乐的人。这他妈古怪的城市,到底是谁的错误?我还能和谁恋爱?爱上一个人 的标准又是什么?怎么样可以彻底忘掉自己的过去,我是否需要帮助我爱的人们忘 记他们的过去?这实在是有些太严肃了。可到底如何是好呢?!为什么马格丽特一 直让我难过?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心里有一个洞,一直没有停止过想去填满这个洞。 于是我找来新的爱人,把他们试图塞进这个洞里去,而最后一切必将成空。这个洞 还摆在那里?这个洞是什么?是不是我的厄运?又或者是我内心抗拒的体现?是过 去真的被伤过心么?是一个让我欲言又止的人么?是马格丽特吗?!她是那个根源 吗?!我不知道,总之,我一直不够了解自己,我太懒惰,懒得去分析这些问题。 可不去分析好像问题总是存在。我必须要搞清楚这个洞到底是什么?我以后要怎么 做?是忘记这个洞,还是从这个洞上跳过去,还是填满这个洞?!洞洞洞…… 他边想这个洞,边吃掉蛋糕喝光牛奶,走回卧室。这个男人更趋近于一个小孩 儿,他简单而喜爱提问。多少有些笨,自己刻苦提问之后还竟然喜欢得过且过地回 答自己。 因为他实在太失败了,好像没有一件醒目的事情是他干出来的!这样他就灰心 丧气了,觉得自己不靠谱,往往沮丧一会儿,慨叹一会儿也便化作对自己的无奈, 不去深究自己的行为了。欢城里住满了这样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安好地在欢城 里住下去,不至于被自己的内心逼疯。 再来说他的鱼。 那条红色的没长犄角只有透明皮肤的小鱼。 从来没流过眼泪的小鱼。 那条孤独寂寞形单影只除了自由什么都不剩的小鱼。 死了。 欢城的天气没有因此而改变任何,还是那么冷,还是那么干燥。 那条被唤作“马格丽特”的小鱼死的那一天,他失去了一条鱼和一个女孩儿。 他将尸体捞出来的时候几乎要把自己的头按进水里去,他突然发现,自从若干 年前的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怎么深刻地伤心过,再也没有深刻地记住过某人或某 事,更别提强迫自己忘记。 再也没认真过,再也没停下来梳理过自己的思绪,再也没对女人抱有如此持之 以恒的温度与仰视。那该是一种依恋吧,他想!那是一种让人为以继续的力量。男 人得之,壮阳。女人得之,春心荡漾…… 包括对塞宁,他回顾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事有蹊跷——塞宁刚出现时,是时 机恰当地填补了他的空白。可塞宁现在又要离开他,他发现心里伤痛远不及当年, 他为塞宁流的泪,不过是因为对那段故事的感动,也许还是因为他被自己感动…… 这样说恐怕有些自我嘲解,不过情感大抵如此。他是男人,就该有个姿态。而这个 女人不设防地打破了他的姿态,强势钻进他的生活,意图釜底抽薪地与他结婚生子, 白首偕老……可姿态毕竟是姿态,pose毕竟是只是pose。 这样的温情,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而不出现问题么? 杨佐罗了解自己是个多情的人,不出数日,便可打破所有欲念,而爱上一个崭 新的灵魂。 总之,他是个盲目而长久的人。他会与一个人在一起,然后日久生情,每一日 过得都很神仙眷侣,以为可以天长地久。而最后总是有人逃逸。这样的人让他独守 空闺又是不大可能的。很快他就自我瓦解掉了一切…… 当然,万事总有例外。最初的爱,就是他的例外。马格丽特戏小鱼变成了一个 经典故事,才是永恒。塞宁则很快会被束之高阁。他有些许短期的疼痛,也是理所 应当的。 睡眠对于他来说,本该是永无止境滔滔不绝的。可是今天他却失眠了。躺在床 上尝试了很多姿势,竟然都是徒劳。为此他有些愤怒了,破罐破摔地走到影院大厅 里,坐进自己的沙发,打算消磨掉整个午夜场的时间。 而消磨的,永远是时间加上耐性,这两样都是他生命仓库里,最为丰盈的东西。 消磨万岁! 看过的电影太多,杨佐罗对电影的态度也丝毫不再做作,他认为电影就是一种 表现形式,不神圣,不高深。电影很直白,有力量,而并非把“艺术”扛在脑袋上, 当靶子打给观众看。 正因如此,他通常对太闷太玄虚的片子抱以放弃的态度。他不喜欢折磨自己去 追求什么艺术。他觉得“艺术”该是有人情味的,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的。不该是 让人抱着半推半就的态度看完之后,还在生冷地揣测一些不知所云的镜头,然后暗 生疑问,自己解释不了的时候就责怪自己低能。他讨厌那些看完电影骂自己低能的 人,也讨厌那样的电影和其相关的导演。 他让他们统统见鬼! 他突然很想见见马格丽特,想听她说话,想抱抱她。 刚经历完失恋的人,很容易想到最初也是最真的那份爱,做一下对比就将眼前 的失恋草草打发掉了。正这么想的时候,有人推他。 是轻微。 轻微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戴着彩色隐形眼镜,而是戴着墨绿色镜框的板材眼镜, 穿着衬衣和毛线衣,活像女科学家。握着手电在她们常坐的位子附近找东西。 轻微:“你起来帮我找个东西!” 杨佐罗:“什么掉啦?” 轻微:“钥匙。” 杨佐罗:“你们回不去家了吗?” 轻微:“马格丽特那里还有房门钥匙。其实房门钥匙丢了也没什么……我说的 钥匙就是……玩那个游乐场游戏,人家送作纪念的钥匙。” 杨佐罗:“噢,曾经你和马格一起去的,是吧?!” 轻微捕捉他的言语:“马格?你都称呼她为马格的吗?那不是她小时候的名字 吗?” 杨佐罗:“我们认识时她还只叫马格,没有‘丽特’!” 轻微:“那你知道她的过去吗?” 杨佐罗:“你指的是哪个时间段的什么过去?” 轻微:“认识我之前的,有多长算多长的过去,你知道的我全想知道。” 杨佐罗:“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么?” 轻微:“我知道现在公寓里,那间锁住的房间是她外婆住的,她外婆在那里死 去的。我还知道她的童年大概不开心。除此,她没讲过,我也没问过!不过我想知 道你们两个的关系,你能告诉我吗?” 杨佐罗:“她19岁那年,来到欢城,和她外婆一起。后来我们恋爱。” 轻微:“……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杨佐罗:“因为她比较迷信,怎么说呢?就是吧,她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好,会 令身边的人不幸,所以要求和我分手。” 轻微:“你傻啊?!这样的理由你也接受?!” 杨佐罗:“她很固执的……况且当时那个境况,选择分手是对她最有帮助的。” 轻微:“她的精神状态不好是么?” 杨佐罗:“是啊,当时很脆弱。所以就依着她了。” 轻微:“她外婆是怎么死的?!” 杨佐罗不想再讲了,打岔说:“你是来找钥匙还是来打听八卦的啊?!” 轻微立起眉毛:“我当然是来找钥匙啊,不过想让你帮我找罢了。再说马格丽 特的事情怎么是八卦呢?!不过我倒是真不想直接问她,是怕讲的时候勾起她的回 忆,使她不开心。我们都已经那么亲近了,总是该了解的。不问你,我问谁去呢?!” 杨佐罗突然冒出一句:“那你的过去她知道多少呢?至少我一无所知。” 轻微有些被问愣了,伤感地嘟囔:“她没主动问过我,就算我撒谎她也不会追 问什么破绽。有时我都觉得她不喜欢我……” 杨佐罗:“她人呢?” 轻微:“回去睡了。她的睡眠状况刚有好转,我不想耽误她睡觉……你别打岔, 你能多给我讲讲她的过去吗?” 杨佐罗:“我困了,改天吧。噢,对了。我今天遇见格桑了,她让我转告你, 那家咖啡馆要卖掉了,她要结婚了。” 轻微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佐罗:“你要咬人啊是怎么着的?!……她说她要卖掉店铺,去嫁人了。” 轻微:“嫁人?嫁什么人?!” 杨佐罗:“一时尚人士。” 轻微:“她还说什么?” 杨佐罗:“还说……还说让你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了。” 轻微:“她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天,你扶我一把。”她头有些昏,站不起来 了。 杨佐罗扶她坐到沙发里去。 轻微:“你怎么认识格桑的?”她才意识到她没介绍给他们认识过。 杨佐罗:“是一次偶然机会塞宁介绍她给我认识的,说是你的朋友。” 轻微有些紧张:“你们说过什么吗?” 杨佐罗:“哎,你紧张什么啊?!我们没说过什么话,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她说她来珍珠饭店找过你,可你都不在,就让我给你捎信儿。这次见她比上一次要 精神很多。” 轻微:“太好了,她可以结婚真好!” 杨佐罗:“不行,我本来睡不着的,可是现在困劲儿上来了,得睡去了。你也 歪那儿睡一会儿吧,明天白天开了大灯你再找。现在漆黑漆黑的啊!” 轻微:“对了,我去你房间找找吧,我记得我们白天去里面找碟,怕是从口袋 里掉出去了。” 杨佐罗想了想:“太黑了,这样不方便吧,我明天帮你找吧。”他还是有原则 的。 轻微撇撇嘴,哼了一声,又埋头在座席里掌着手电找开了。杨佐罗撑不住,回 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