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鱼玄机私奔
十二月九日,是个阴天,太阳躲在云层里,天空一片红彤彤的,无数只乌鸦在
天空中盘旋,黑压压地压在马城的上空。马司令看了看天空,让我请来袁天罡,袁
天罡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口中喃喃有词地说:“煞龙冲天,天披吊月寡,狗麻客煞
宿,华官五浮血,盖符鬼沉刃,马司令,今天是攻城的好日子。”
马司令威风凛凛地骑在战马上,风吹着他的战袍,哗哗地响着,战马仰首长嘶,
双蹄刨着地面,壮怀激烈,随时都准备发起冲锋。黄衣教军的金黄色大旗高高飘扬,
马司令抽出了马刀,指着马城,大声喊道:“黄衣教军的朋友们,伟大的时刻就要
到来了,我们今天要对黑衣教首都马城发起总攻!”
黄衣教七八万名士兵举起了大刀长矛,惊天动地地回应着:“总攻马城,活捉
张巡!”“替死去的朋友们报仇!”
马司令遥望马城,一只眼睛用布包着,一只眼睛闪闪发光,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他的脸色变得通红,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哑:“朋友们,我们在马城伤亡了那
么多人,张巡狗贼又三番五次地欺侮我们。我宣布,第一个攻入马城的,奖金一万
两白银!攻入马城,没有‘三个枪毙,五个砍头’了,屠城三日,不分男女老少,
一个不留,全部杀死!”
马城最后五千余人的黑衣教军士兵和老百姓,全部被杀。马城血流成河,淹没
了我们的脚踝。实际上这也不是血了,是黄色的粘稠的液体,这些粘稠的液体散发
着浓重的腥臭味,让我们感到头晕恶心,不少黄衣教军士兵当场就吐了,他们像虾
米一样弯着腰,蹲在路边哇哇地吐着。马城的最后一战,黑衣教军没有杀死杀伤我
们一个人,但黄衣教军却有几百人被城里的腥臭的血液熏晕,其中有九名呕吐得特
别厉害,他们捶着胸口吐着吐着,竟吐出了一大团血绿的东西,他们捧着这团血绿
的东西奇怪地看了看,认出了这是自己的肺,还没等他们把自己的肺再吞下肚子,
让它们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就一个个气绝身亡。
我和马司令没事,我们戴着防毒面具,杀进了马城。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张巡,
我们刚开始也没在意,他像一具骷髅坐在一堵墙边,我们还以为是具尸体,从他旁
边经过时,这具尸体上凸起的眼睛里喷出一股股怒火,差点烧着我和马司令。我们
这才看出来他还是个活人,刚想把他一刀砍死,送他上西天,再仔细一看,原来是
张巡。马司令愣了愣,叹了口气,说:“张司令,你这又是何苦呢?马城八九万人,
就这样白白地死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张巡怒目圆睁,狠狠地说:“叛臣逆子,人人得而诛之,马城八九万人为黑衣
教、方东教主而死,死得重如泰山。恨我今日有心无力,不能杀贼!叛贼,快动手
吧,历史会记下这一笔的,我是为‘义’而死的!”
马司令摇了摇头:“张司令,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满嘴仁义道德,张老三,我
问你,马城到最后自相杀食,这也是‘义’吗?”
张巡冷笑了一下,他看着马司令,目光充满了自信和得意:“马臭蛋啊马臭蛋,
你再能打仗,你就是灭了黑衣教,你都只能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农民,你研究过我们
中华民族的历史吗?你研究过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没有?你没有,所以你不能
干大事。我能在历史中闪闪发光,千秋万代,供后人瞻仰学习,成为人们的精神食
粮,你能吗?”
马司令也笑了:“你能在历史中闪闪发光?你让马城人自相杀食,制造了一场
人性的悲剧,你这种惨绝人寰的冷血动物,能在历史中闪闪发光?操,你要是闪闪
发光了,我马臭蛋就成太阳了!”
我忙趴在马司令的耳边轻声说:“马司令,他的确是个人物,在历史上非常有
名的。”我用手指捣着不远处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衣教军士兵说:“马司令,他叫韩
愈,在远古时代,他曾写过一篇《张中丞传后叙》,我在上中学时就学习过这篇课
文,老师那时还要求我们人人会背诵,这篇语文课文影响了几百代人。”
马司令的左眼里流出了一滴碧绿的鲜血,右眼瞪得像牛眼一样:“操,祖先们
还真用他来教育、影响人啊,这不是把祖国的花朵往邪路上引吗?那篇文章是怎么
说的?”
我在“赤兔马”上挺直了腰,咳了两下,清了清喉咙,娓娓动听,抑扬顿挫地
给马司令背诵了这篇《张中丞传后叙》。
张中丞传后叙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翰以
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
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
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
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
主耳,而贼语公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
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处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
坏,且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邪?说
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
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
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远之所成就,
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
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
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
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
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用兵,
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
之攻也。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州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
巡、远时事云:
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之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
且壮,不听其语, 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
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
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
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屠,矢着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
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
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
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历中于和州乌
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
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
“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叁遍,终身不忘也。”
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以试,无不
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
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
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
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
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
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
“嵩,贞元初死于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
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
马司令听完,皱着眉头,苦苦地思索着,足足地想了几个世纪,他还是觉得张
巡实在是个残暴、毫无人性的家伙,就说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但至少也得四六分,
用他的事迹教育、影响祖国的花朵,马司令觉得很不理解。他痛苦地打量着历史,
苦笑了一下:“操他妈,偶真佩服了祖先们!”
马司令想不通就不再想了,马司令很聪明,他从不在复杂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他也不打算和张巡理论了,他不懂历史,这是自己的短处。他抽出马刀,准备快刀
斩乱麻。
张巡突然扑通地跪了下来,我们吃了一惊,马司令也没这个思想准备,他慌忙
地把马刀收回,准备甩镫下马,亲自去礼贤下士地搀起在历史中闪闪发光的张巡大
人,顺便自己也能在将来的历史中牛逼一把,让祖国的花朵也学习学习他的先进事
迹。谁知张巡咚咚地磕着头,口里不是喊求饶,而是向我们身后,也就是黑衣教的
陪都驴城参拜,遥遥地向方东教主奏报道:“我已竭尽全力,不能保全城池,不能
再报答教主,死后我一定变成厉鬼,继续为教主杀贼!”
马司令闹了个大红脸,为了掩饰一下,他就不再看张巡,故意装作很看不起他
的样子。张巡身旁坐着一个不声不响傻子一样的黑衣教军将军,他是南霁云,我认
得他,他在历史中也是闪闪发光,仅次于张巡。但他现在好像疯了,他嘻嘻地笑着
看着张巡,更让人奇怪的是,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女人的脑袋和一堆被吃得干干净
净的骨头。这个女人杏眼圆睁,五官痛苦地扭曲着。我觉得一阵恶心,伏在马背上,
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我没有想到,堂堂的南霁云,若干年后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
者,居然也成了一个吃人肉的怪物。
马司令又有了精神,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他皱起了眉头,用马刀指着南霁云,
恨恨地说:“操他妈,我们从前说黑衣教是人渣,黑衣教徒是性变态狂强奸犯杀人
犯是流氓法盲文盲是老鼠跳蚤臭虫苍蝇,都是出于宣传的需要,现在一点也不冤枉
你们!我最痛恨人渣了,来人啊,先把这个人渣给我剁碎喂野狗!”一群黄衣教军
士兵围了过来,南霁云扭过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他的表情古怪,但没有死亡的
恐惧。张巡觉得这笑容很暖昧,还以为他是在向我们讨好,回头厉声地冲着他喊:
“南八,男儿当死则死,决不能投降,坏了气节!”
黄衣教军的士兵围了上来,几把利剑穿透了南霁云的胸膛,他的身子缓缓地倒
了下去,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张巡也笑了,他冲着依旧在不远处张牙舞爪地奔跑
着,大声喊着“翠儿,我要回家,翠儿,我要回家”的疯子韩愈喊道:“韩作家,
你要记住,将来再写《张中丞后传再叙》了,不但要写我,还要给南将军写上一笔,
少写我,多写那些可爱的无名英雄!”
马司令看了看我,我这时心里很不好受,觉得很恶心。马司令偏偏哪壶不开提
哪壶,他用马刀一指张巡,很牛逼地对我说:“裴将军,你过来,把这个家伙给我
干掉,我最讨厌别人假惺惺地给我讲气节。操他妈,气节,气节,多少罪恶假汝而
行!”
我把手中的马刀插回腰中,从马褡子里掏出了《战争杂碎》的草稿,又从口袋
里拿出了“英雄牌”圆珠笔,我刚要用圆珠笔把张巡从我写的这个小说中干掉,马
司令伸出手制止了我:“裴志海朋友,你现在已经是黄衣教军的将军了,不是作家
了,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再说,你也用笔杀过不少人了,但从来没有用刀用枪杀
过人,今天我就要考验你一下,看你能不能杀人,像不像一个合格的黄衣教军人!”
让我亲手杀人,我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作家一般都是心地纯洁善良,具有浓厚
的同情心,悲天悯人地关注人生和社会,别说杀人,就是落井下石,背后给人设圈
套都不敢干。当然,我说的是真正的作家,坏蛋作家是什么都敢干的。我是真正的
作家。所以马司令叫我杀张巡,我倒不怕背上一个杀害了民族英雄的千古骂名,关
键是我根本就不会杀人。
我只得磨磨蹭蹭从身边一个黄衣教军士兵的手中拿过一支AK-7567 步枪,这支
步枪一秒钟能发射十万发子弹,我一闭眼,也许就能把张巡干掉了。我打开保险,
拉了一下枪栓,把子弹推上膛,握枪的双手颤抖个不停,根本无法瞄准。我只好把
枪紧紧地抱在怀里,身子压在“赤兔马”上,这才勉强地瞄准了张巡,眼睛一闭,
扣动了扳机。枪响过以后,我忙睁开眼,脸上大汗淋漓,遮住了视线。我掏出手帕,
擦了擦汗,张巡还好好地坐在墙边,冷冷地看着我,朝我撇了撇嘴:“在正义面前,
邪恶开始颤抖了!”
马司令瞪了我一眼:“再打!”
我只好又趴在马背上,把AK-7567 步枪紧紧地压在身下,又闭着眼睛开了一枪,
等我睁开了眼睛,张巡依旧好好地坐在那里,他冷冷地看着我,忽然伸开了双臂,
对着天空抒情:“叛贼发抖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马司令夺过我的AK-7567 步枪,压上了满满一梭子子弹,又把AK-7567 步枪重
重地扔给了我:“操你妈,我今天就让你来杀人,操你妈,众人皆清你独浊,众人
皆醒就你醉,混到现在了,原来还不是个新新人类!杀不死他,我看你还有脸活着
没有!”
我一咬牙,一搂扳机,把一梭子子弹全都朝着张巡倾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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