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问道,“警察了解的情况有什么变化没有?”时间已经快到 上午十一点了。在不受干扰的总统套房里,公爵夫人和她的丈夫再一次焦急地面对 着侦探长。奥格尔维挑了一张藤椅坐下,他的痴肥臃肿的身体把整个椅子都填满了。 他身体一动,椅子就仿佛提出抗议似的吱吱嘎嘎地响起来。 他们是在套房的一间宽敞的、充满阳光的起居室里,门关着。和前一天一样, 公爵夫人已经事先托辞把秘书和女仆都打发出去了。 奥格尔维思忖了一下才回答。“就我目前所探得的,他们知道在很多地方可能 找到他们正在找的那辆车子。他们动用了所有的人在城外和郊区各处搜索。还有好 些地方要去搜索,但是我估计明天他们就会开始考虑到近处。”从昨天开始,克罗 伊敦夫妇和奥格尔维之间的关系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以前他们是对手,现在他们 成了同谋者,虽然还不可靠,仿佛他们都在摸索着结成一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明确 表示过的联盟。 “要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公爵夫人说,“为什么我们还在浪费时间呢?”饭 店侦探长那双卑鄙的眼睛变得冷酷无情。“你认为我该现在就把车子开出去吗?就 在光天化日之下?或许把它停在坎内尔街上吗?”出乎意料地,克罗伊敦公爵第一 次开腔了。“我的妻子已经够紧张的了,用不着对她这样粗暴。”奥格尔维脸部的 表情——一副狐疑的样子——丝毫没有改变。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雪茄,看了 一下,又突然把它放回口袋里。“我想我们大家都有点紧张吧。在事情全部结束前, 还得紧张下去哩。”公爵夫人不耐烦地说道,“那没有关系。我更感兴趣的是现在 情况怎样了。警察是不是知道他们是在找一辆杰格尔牌汽车?”他慢慢地摇了摇下 巴垂着胖肉的大头。“如果他们知道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听到的。我已经说过了, 你们的汽车是一辆外国车子,可能需要好几天才能把它弄清楚哩。”“有没有什么 迹象……唉,他们不再那么关心这件事了呢?有时候一件事发生了,大家相当注意, 等过一两天并没有新的情况,人们对它也就失去了兴趣。”“你疯啦?”胖子脸上 充满了惊讶。“你看过今天早上的报纸没有?”“看了,”公爵夫人说。“我看了。 我这么问,不过是一种如意算盘罢了。”“什么也没变,”奥格尔维说道。“只是 警察可能更加急于求成了。破获这桩撞了人就逃跑的车祸案是大大有关名誉的事情, 这些警察知道,假如他们破不了案,那就要从上到下来个搜查。市长说话是算数的, 因此现在这里边还有政治呢。”“那么要把车子开出这个城市就更困难了罗?” “可以这样说,公爵夫人。每一个参加搜索的警察都知道,如果他发现了他们追寻 的车子——就是你的那辆汽车——那么他立刻就能升官了。他们全都擦亮着眼睛。 事情就是这么难对付。”室内一片寂静,只听到奥格尔维沉重的呼吸声。大家心里 都明白,接下去会提出什么问题,但是似乎谁也不愿意启口,仿佛回答就会意味着 判决,或者是希望的幻灭。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终于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车 子往北开呢?”“今天晚上,”奥格尔维回答道。“我就是为这个来找你们的。” 这时听到公爵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走呢?”公爵夫人问道。“又得不让人看见。”“我不能保证做到不 让人看见,但是我作了些打算。”“说下去。”“我认为最好的出发时间大约在一 点钟。”“凌晨一点钟?”奥格尔维点点头。“那时候活动不太多。路上车辆少, 但又不是太少。”“但是你还是有可能让人看见的吧?”“随便什么时候都可能被 人看见。我们不得不碰碰运气了。”“如果你走了——离开了新奥尔良——你准备 走多远呢?”“六点钟左右天亮。估计那时我已到密西西比州了,可能性最大的是 到达梅肯附近。”“那可没多远呀,”公爵夫人反对道。“只走过密西西比州的一 半,还不到去芝加哥四分之一的路。”胖子在椅子里转动了一下身子,椅子又发出 抗议的吱嘎声。“你认为我应该超速开车吗?打破什么纪录吗?或者招引动不动就 发违章通知的交通警来跟踪我吗?”“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车子离开 新奥尔良越远越好。白天你又怎么办呢?”“离开马路,躲藏起来。密西西比州有 的是地方。”“然后呢?”“天一黑,我再开,一直向北开过亚拉巴马州、田纳西 州、肯塔基州、印第安纳州。”“到什么地方才是安全呢?真正的安全。”“印第 安纳州,我认为。”“那么星期五你就要停在印第安纳了?”“大概是这样。” “那么星期六你就可以到芝加哥了?”“星期六早上。”“很好,”公爵夫人说道。 “我丈夫和我将在星期五晚上飞到芝加哥。 我们将住在德雷克饭店,在那儿等着你的消息。”公爵看着他的手,避开奥格 尔维的眼光。 饭店侦探长直截了当地说,“你等着吧。”“你还需要什么吗?”“最好给我 一张通知车库的字条,万一需要时,证明准许我使用你的车子。”“我现在就写。” 公爵夫人走到屋子那边的写字台边。她很快地写着,一会儿工夫手中拿着一张对折 着的饭店信笺走回来。“这个就行了。”奥格尔维连看也没看,就把便条往里面口 袋里一塞。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公爵夫人的脸。 一阵使人局促不安的静寂。她疑虑地说道,“你不是就要这个吗?”克罗伊敦 公爵站起身来,不自然地走开了。他转过身来,试探地说道,“是钱。他要的是钱。” 奥格尔维满是肥肉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假笑。“好啦,公爵夫人。我们讲好了的, 现在先给一万。星期六在芝加哥再给一万五。”公爵夫人连忙把戴着珠宝的手指按 在太阳穴上,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 “我不知道怎么……全忘了。事情太多啦。”“那没有关系,我会记得的。” “要等到今天下午才行。我们的银行还得安排……”“要现款,”胖子说道。“不 要比二十元再大的票面,也不要新票子。”她敏锐地看着他。“为什么?”“那样 不易给人发觉。”“你不相信我们?”他摇摇头。“干这种事,随便相信人是不聪 明的。”“那么我们为什么就该相信你呢?”“我还押了一万五千元的大赌注呢,” 那个古怪的假嗓子带有一点不耐烦的声调。“记住——那也得要现款,星期六银行 是不开门的。”“如果,”公爵夫人说,“到了芝加哥我们不付给你呢?”笑容一 下子消失了,甚至连假笑都没有了。 “我很高兴你这样提出来,”奥格尔维说。“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相互 了解。”“我想我是了解的,可是,说下去吧。”“公爵夫人,到了芝加哥,我准 备这么干。我要把车子藏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然后去饭店拿一万五千块钱。拿 到之后,我才把钥匙交给你,并且告诉你车子藏在什么地方。”“你还没有回答我 的问题呢。”“我正要说呢。”那双小小的猪眼睛闪着光。“假如出了什么岔子— —比如象你说的,你没有现款,因为你忘了银行不开门,那么我就在芝加哥报告警 察。”“那你自己也有许多事情得讲清楚哩。比如说,你怎么会把车往北开的呢。” “那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我该说的就是,你们给了我一两百块钱——我会随身带 着这笔钱——让我把车子开到北面来。你们说路太远了。你和公爵要乘飞机。你们 要等我到了芝加哥把车子检查过后才来,我已想好了一套。 因此……”他耸了耸宽阔的肩膀。 “我们决不食言,”克罗伊敦公爵夫人向他保证道,“不过象你一样,我也要 肯定我们彼此之间必须相互了解。”奥格尔维点点头。“我认为我们是相互了解的。” “五点钟再来,”公爵夫人说道。“钱给你准备好。”奥格尔维走了以后,在屋子 那一头的克罗伊敦公爵不再那样一声不吭了。那边的一只餐具柜上放着一盘玻璃杯 和一些酒瓶,这些酒是前一天夜里送来的。他倒了一些烈性苏格兰威士忌酒,加上 苏打水,一饮而尽。 公爵夫人严厉地说道,“瞧,你又这么早就开始喝酒了。”“这是净化剂呢。”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这次是在慢慢地呷了。 “跟那个人呆在一间屋子里,我觉得可耻。”“显然他不是个那么挑眼儿的人,” 他的妻子说。“否则的话,他可能就不愿意跟一个压死孩子的醉鬼打交道呢。”公 爵脸色发白。他放下酒杯,两手发抖。“这太不公平啦,老太婆。”她又添上一句, “还逃跑呢。”“天哪!——那你也跑不了。”这是一声怒吼。他握紧拳头,好象 拔拳就要打出去似的。“就是你!——就是你求着把车子开跑的,后来还不许开回 去。如果没有你,我是会回去的!你说,回去根本无济于事;事情已经如此,也就 只能听之任之了。甚至在昨天,我还想去警察局自首。你就是反对! 因此现在我们把他招来,那个……那个麻风病鬼,他会把我们敲榨得一精二光 呢。”嗓门渐渐低了下去。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公爵夫人问道,“你那歇斯底里的大发作已经发完了?” 对方没有回答,她又继续往下说,“我可不可以提醒你,你几乎不需要别人什么劝 说,就这样干了。如果那时你想或有意不那么干,我的意见是绝不会起作用的。至 于麻风病,我不相信你会感染到,因为你小心谨慎地站在一边,跟那个人非打不可 的交道,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了。”她的丈夫叹了一口气。“我不应该和你拌嘴。 对不起。”“假如需要拌嘴来清醒一下你的头脑,”她冷淡地说,“那我也不反对。” 公爵又重新喝他的酒,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有趣的是,”他说道, “有时候我有那么一种感觉,这一切,虽然很糟,却使我们变得亲近了。”这些话 显然是在讨饶,这倒使公爵夫人犹豫了。她跟奥格尔维打交道,也感到不光彩,而 且疲惫不堪。她内心深处渴望有一刻的安静。 但是相反的,她却毫无促使和解之意,她回答道,“是吗,我倒没有这种感觉。” 她更严肃地说:“不管怎样,我们可没有时间来搞柔情那一套。”“对!”仿佛他 妻子的话是一个信号似的,公爵把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 她用严厉的口吻说道,“你至少得保持神智清醒,我就谢天谢地啦。我还得去 跟银行打交道,可能银行需要你在什么票据上签字哩。”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