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萨姆·霍索恩从博恩顿对远在旧金山的西莉亚说完话,一放下话筒就后悔,觉 得不该把食品药物局将批准蒙泰尼的事轻率而又肯定地说出去。这既不明智,也不 慎重。他怎么干出这种事来?恐怕没有别的理由,只是人的通病,想在别人面前露 一露,这次是想在西莉亚面前露一露。 他决心要把握住自己。特别是一小时前他和洛德已商量过并共同作出决定以后。 这决定万一被人发现,准会招来大祸。当然永远也不能让人发现。 因此,在食品药物局批准蒙泰尼时,最好使人觉得此事顺理成章,合乎规定。 事情本当这样,也本会这样,可偏偏该局有那个狂妄自大、十恶不赦、叫人难 以容忍的官僚! 真是倒霉透顶了,负责审批蒙泰尼新药申请的正是吉地昂·麦司博士。 萨姆·霍索恩并未见过麦司,也不想见他。此人的情况,从洛德等人口里听到 的已够多了,知道他给费尔丁- 罗思造成的麻烦:先是两年前无理拖延心得宁的批 准,这次又卡住蒙泰尼不放。萨姆气愤地想,为什么麦司这样的人竟能大权在握, 而诚实的买卖人,只想从麦司之流那里获得同样的诚实与公平却不可得,倒要忍气 吞声呢? 幸而麦司之流是少数——在食品药物局只是一小撮,这点萨姆是深信不疑的。 但麦司这种人确乎存在,眼下他就扣住蒙泰尼的新药申请,利用规章法令、手续程 序等手段来拖延。因此得找个办法制服他。 嗯,有办法。至少,代表费尔丁- 罗思利益的文森特·洛德有办法。 当初,文森特收集到的——不,应该说买到的——麦司博士的罪证,是公司花 两千元现款买的,支款的单据早已混在差旅费的帐里,审计员也罢,国内收入署也 罢,都无法把它查出来……当时,萨姆为此很生文森特的气,曾批评了他,对于他 设想的有朝一日利用这材料的打算非常吃惊。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目前有关蒙泰尼的局面实在太重要、太关键,再也顾不上 那许多了。他愤慨的另一个原因是:麦司这样的犯罪分子也逼得别人犯罪——这次 是逼萨姆和文森特,使他们不得不为了合理的自卫而采取同样低级的手段。该死的 麦司! 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萨姆仍在无声地自言自语:担任大公司首脑所付的代价, 就是必须作出不愉快的决定,批准人家去干某些事——这种事如在别处或在真空地 带发生,你就会认为不道德也不会赞同。但如果你要对一大帮指靠你的人负责—— 那么多股东、董事、经理、批发商、零售商、雇员、顾客——那么有时你也只好硬 是去干那需要干的事,不管那事看来多么难办、多么令人不快和厌恶。 一小时前萨姆干的正是这种事。他同意了文森特·洛德的建议:如果麦司博士 不赶快批准蒙泰尼,就以抛出罪证请他吃官司相威胁。 这是讹诈。没必要吞吞吐吐、藏头露尾、用词委婉。讹诈就是讹诈,这也是犯 罪行为。 在萨姆面前,文森特直捅捅地说出他的计划。他同样直捅捅地声称,“如果我 们不利用手中的材料对麦司施加压力,你就别想在二月份让蒙泰尼上市,再花一年 也说不定。”萨姆问道,“真会那么长,一年?”“这还不容易?再长也说不定。 麦司只消提出重做……”萨姆手一挥,不让洛德把话说完。不必要的问题不提了, 萨姆想起麦司曾卡住心得宁不批,一拖就是一年多。 “有一次,”萨姆提醒研究部主任说,“你谈起你建议的这件事,说是干的时 候不把我牵进去。”“我是说过,”洛德说,“可那时你硬要了解那两千美元的去 向,那以后我也就改变了主意。我去干就得担风险,我又何必一个人去担呢?打头 阵、对付麦司的事仍然由我去干。不过我要你知道这事,批准我去办。”“你的意 思不是要我们有个书面的东西吧?”洛德摇头表示不用。“这又是我要冒的一个风 险。如果最后要摊牌,你可以否认有过这次谈话。”萨姆这才明白文森特原来是怕 孤独,怕只有他一人知道他要去干的事。 萨姆理解这心理。处在最上层或靠近最上层的人也都尝过孤独的滋味,文森特 只不过要别人也来分担他的孤独感。 “好吧,”萨姆说,“尽管我本人非常不喜欢这事,我还是批准。去吧,去干 咱们非干不可的事吧,”他开玩笑地又加了一句,“我想你没有被人录下音来吧。” “我要是被录了音,出了事,我同你一样跑不掉。”研究部主任往外走时,萨姆在 他身后叫了声,“文森特!”“嗯?”洛德转过身来。 “谢谢!”萨姆说,“就是谢谢,没别的事。”萨姆自忖道,好吧,现在要做 的只是等待了。就稍稍等一会吧,因为他深信食品药物局对蒙泰尼的批准书很快会 到,一定会马上就到。 洛德觉得,麦司博士自从上次见面后有了一些变化。食品药物局的这位官员本 来就老,而今显得更老;可比从前精神些。这有点奇怪。他的脸不像以前那样红, 酒糟鼻也不那么显眼了。他换下了原来那套旧衣,买了新衣、新眼镜,不再眯眼看 东西了。他的态度似乎随和一些,虽说不算友好,却肯定也不像从前那样粗鲁,那 样盛气凌人了。这变化的原因之一或许是他戒了酒,还参加了嗜酒者互诫协会。这 情况是洛德和该局别人接触时了解到的。 除麦司本人这些变化外,其他情况一如既往,甚至更糟。食品药物局华盛顿总 部仍像个公事公办的大蜂窝,破破烂烂,拥挤不堪。麦司坐在桌前办公的那碗柜一 般的小屋子里,堆放的纸比以往更多,码得高高的到处都是,像正在涨潮的潮水。 因为空间有限,地板上也堆放不少,在这屋里走动时还得绕过纸堆和卷宗。 洛德一边向周围的人示意,一边问道,“我们的蒙泰尼新药申请材料在这里什 么地方吧?”“一部分在这里,我这里放不下。我想,你是为蒙泰尼的事来的吧?” 麦司说。 “不错。”洛德说完就在麦司对面坐下。即使这时候,他还是但愿用不上脚边 公文包里的照相复制材料。 “我对澳大利亚那案子还真不放心,”与以往相比,麦司的语气也显得通情达 理了。“你知道我说的那个案子吧?”洛德点点头。“澳大利亚那内地妇女一案吧, 这我是知道的。她提出了控告,法院业已驳回。政府也作过调查,对两次上诉的材 料都作了彻底的审查,证明蒙泰尼没有问题。”“那些材料我统统读过,”麦司说, “可我要更详细的材料。我已发信去澳大利亚要了,等收到以后,或许我还有更多 的问题。”洛德表示异议,“那可能要几个月啊!”“即使真要几个月,我也要这 样做,那是我的职责。”洛德作最后一次努力。“上次我们的心得宁新药申请你迟 迟不批准时,我就向你保证过它是好药,没有不良副作用。事后证明——尽管受到 不必要的拖延——它确实是好药。现在我以药物学家的声誉向你担保,同样的情况 完全适用于蒙泰尼。”麦司无动于衷地说,“认为心得宁受到不必要的拖延,那是 你的看法,不是我的。不管怎么说,那跟蒙泰尼毫无关系。”“多少有点吧。”洛 德知道他现在已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回头一看,外边的房门是关着。“因为我认为 :你现在对我们费尔丁- 罗思干的事与我们最近的新药申请无关,却与你自己的心 情有关。你有不少个人问题把你压垮了,使你产生偏见,难以作出判断。你的某些 个人问题被我们公司注意到了。”麦司气得把头一扬,嗓子也尖了。“你到底在说 什么?”“说这个,”洛德说。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叠材料。“这些是经纪人的 成交单据,注销的支票和银行结单等等,证明你利用食品药物局关于两个专卖不注 册药品的公司——宾瓦斯药品公司和明托制药公司——的机密情报,非法获利一万 六千多元。”洛德把这十二三张单据往麦司那满是文件纸张的桌上一搁。“我看这 些东西你该仔细认一认。我知道你都见过,只不过别人有这些东西的副本对你可能 是个新闻。顺便提一下,它们是副本的副本,你留下或撕毁都没有用。”麦司显然 一眼就认出最上面那经纪人的成交单据。他拿起时手在哆嗦。 接着他一张张查看一遍,显然全都认出来了。看的过程中他的脸变得煞白,嘴 在一阵阵地抽搐。洛德心想麦司该不会当场中风或心脏病发作吧。但麦司只是放下 单据,低声问道,“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并不重要,”洛德轻快地 回答,“重要的是:我们掌握了这些东西,正考虑随时把它们送交司法部长,很可 能也让新闻界看看。那样一来,就要调查。如果你还干过其他这类事,也会查出来 的。”从麦司脸上越发害怕的表情看,洛德知道他随便说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要害。 还有事情。现在两人心照不宜了。 洛德想起他对萨姆说过的话,当时他是预见到眼下这情形的:“到时候,这种 见不得人的事就由我来干好啦,”当时他还在心里补了句,没准儿我还乐意干哩。 不是今天应验了嘛。洛德意识到,他正干得津津有味呢!麦司这专会羞辱人的对手, 看他眼下也落到听任摆布的地步,也尝尝同样滋味,受受羞辱,叫他也痛苦不安! 这真叫人开心! “当然,你会蹲监狱去,”洛德指出。“我想还会罚你一大笔钱,把你弄得倾 家荡产。”麦司孤注一掷地说,“这是讹诈。你们可能……”他的声音变得紧张、 低微、尖细。洛德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算了吧!我们有的是办法来处理这件事,人家不会知道我们公司与此事有关。 而且这里除了你我之外又没有旁人作证。”洛德伸手收起那些给麦司看过的单据, 放进公文包。他总算及时想起单据上已留下了他自己的指纹,可犯不着冒这个会被 人抓住把柄的风险。 麦司彻底垮了。洛德厌恶地看到这家伙嘴上尽是唾沫,问话时声音微弱,唾沫 直冒泡。你们想要什么?”“我想你是知道的,”洛德说。“我想,你不妨把我们 要的东西概括为‘合情合理的态度’。”只听到一句绝望的低语。“你们要蒙泰尼 获得批准。”洛德保持沉默。 “你听我说,”麦司在恳求,开始带点儿哭腔了。“我刚才说的有问题是真话 ……澳大利亚那案子,对蒙泰尼的怀疑……我真的认为可能有什么问题……你们应 该……”洛德不屑地说。“这事我们谈过了。比你高明的人已向我们保证,澳大利 亚那案子毫无意义。”又沉默了一会儿。 “要是……批准了呢?”洛德小心翼翼地说,“要是那样,我刚才给你看的那 些复制单据的原件就不送交司法部长或新闻界了,相反,会把它们交还给你,并保 证,就我们了解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别的复制件留下。”“我怎么能够相信?” “在这点上,你只有相信我的话。”麦司试图恢复常态,他眼神里透着强烈的仇恨, “你的话值几个钱,你这杂种!”“原谅我提醒你一下,”洛德平静地说,“你没 资格骂人。”花了两个星期。因为尽管有麦司在使劲,官僚主义的轮子转动起来还 是需要时间。不过两星期到头时,蒙泰尼的批准已是既成事实。有了食品药物局的 批准,该药就可在美国全境凭处方出售了。 在费尔丁- 罗思,人人兴高采烈,公司原定二月份开始的推销计划可以如期实 现。 洛德到华盛顿去了一趟,他不敢冒险,既不靠邮局,也不靠信差,亲自把可作 为罪证的材料交给麦司博士。 洛德信守诺言,全部复制的单据已统统销毁。 麦司办公室里没有外人,两人就站着说了几句非说不可的话。“我答应给的东 西都在里面。”洛德递给麦司一个褐色的马尼拉纸信封。麦司接过信封,查看了里 面的材料,然后眼光转向洛德,用充满仇恨的声音说,“你和你们公司如今在食品 药物局有了个敌人。我警告在先:总有一天你们会为这事后悔的。”洛德耸了耸肩, 没搭腔就走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