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准是出什么事了,”在进晚餐时安德鲁打破了过长的沉默说,“我猜,出的 事还不小哩!”他停了一下,看西莉亚没马上搭腔,又接着说,“我进门后到现在 没听见你吱声,我清楚你的脾气,因此一直没打搅你。不过你如果愿意谈谈,而且 需要我的话……那么,我的亲亲,我在这儿等着哩!”她把手里的刀叉往几乎没动 过的晚饭两边一放,转过脸来泪汪汪地望着他。 “啊,亲爱的!我多么需要你呀!”他伸过手去捂住她的一只手,轻柔地说, “你可别急,先把饭吃完。”她说,“我吃不下去。”随后不久,他俩来到起居室。 西莉亚一边呷着安德鲁为她斟的白兰地,一边给他叙述这两天发生的事,最后讲到 当天下午的事,她没能说服萨姆等人推迟蒙泰尼上市的日期。 安德鲁细心地听,偶尔插问一句,听完后就对她说,“我看没什么别的事你该 做而没做了。”“是没什么别的了,”西莉亚说,“但我得决定现在我该怎么办。” “你这决定非得马上作吗?何不先休息一下呢?我也正脱得开身,咱俩找个地方去 玩玩,”他竭力劝说。“在外面轻松轻松后,你就可以把一切问题彻底考虑清楚, 回来时就按你认为正确的去办。”她感激地笑了。“我倒愿意拖到那时再决定,不 过这是不能拖的事。”安德鲁走到西莉亚眼前吻了她一下,向她保证说,“你知道 我会尽力帮你的。只是请记住一点:我一向为你而感到自豪,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 我将继续为你感到自豪。”西莉亚深情地望着丈夫想道:要是风格低一些的人,就 会提起他们在旧金山饭店里的那场争论。当时安德鲁在对蒙泰尼有怀疑这一点上不 肯让步,对孕妇服用任何药物都同样怀疑。正是那时西莉亚说——现在她才明白那 话太伤人——安德鲁对医药问题的看法不是有偏见,就是过了时,或者两种情况兼 而有之。 可眼下轮到西莉亚持怀疑态度了。但安德鲁风格高,决不会对她说,“我早就 给你讲过吧!”她思忖,要是把安德鲁的处事准则应用于目前的尴尬处境,她该如 何作出决定呢? 根本不用问。她是清楚的。 她也记起多年前有人给她提出的忠告。 “你具备某种东西:一种判断是非的天赋,一种本能……利用你的天赋,西莉 亚……当你掌权时,要坚定地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不要让风格低的人劝阻你… …”一回忆起伊莱·坎珀唐,她心潮澎湃了。许久以前,费尔丁- 罗思这位总经理 临死时,还在肯布尔山湖湖畔的寓所里对她讲了这番话。 安德鲁问,“还要白兰地吗?”“不要了,谢谢。”她喝完杯里的酒,迎着安 德鲁的目光,毅然决然地说,“我决不参加蒙泰尼的推销了。我要辞职。”在费尔 丁- 罗思整整二十四年里,这是她最痛苦的决定。 西莉亚给萨姆的信是手写的,很简短。 我个人以最深切的歉意辞去费尔丁- 罗思公司药品销售部主任职务。 此信将结束我同公司的一切关系。 理由你已尽知,似毋庸赘述。 我愿表明,在为公司服务的岁月里,我一向心情舒畅,受到特殊关照。 在诸多特殊关照中尤为重要的是你的支持与友谊,对此我过去和现在始终怀着 感激之情。 我离去之际并无怨恨。祝愿费尔丁- 罗思医药公司及其员工万事如意。 西莉亚把信送交总经理办公室,半小时后她本人也进去了。她立刻被带进里面 萨姆的房间。身后的门轻轻关上了。 萨姆从阅读的文件上抬起头来,面容严峻,声音冷淡。“你要求见我,为什么?” 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我在公司工作多年,大部分时间是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 么。我觉得不能撒手就走……”他打断她的话,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狂怒神情说, “可此刻你偏偏就是这么干!撒手就走,撇下我们大伙儿,撇下朋友、同事和依靠 你的人。在最最艰难的时刻,在药品上市的重要时刻,在公司需要你的时刻,你却 不顾信义地一走了事!”她争辩说,“我辞职跟忠诚、友谊毫无关系。”“显然是 这样!”萨姆并没有请她坐下,她也就继续站着。 “萨姆,”她恳求说,“请你理解!我不能,我就是不能,帮助去推销蒙泰尼。 这是良心问题。”他反驳说,“你叫它良心,我可以有另外一些叫法。”她好奇地 问,“另外一些叫法,能举例吗?”“比如,女人的歇斯底里;又如,不懂装懂地 自以为是;出于怨恨——没按你的办就一走了事。”萨姆怒目圆睁地讲下去,“你 的所作所为,跟胸挂标语牌在街上游行的女人,跟手挽手连成人墙的女人有什么两 样?事实是你上当了,让那无知的坏女人斯特夫利愚弄了。”他指了指摊在桌上的 当天《纽约时报》,翻到载有莫德·斯特夫利博士声明的一条新闻。斯特夫利也了 解到在法国和西班牙出生了两个畸形婴儿,正利用这事为她发起的推迟蒙泰尼上市 的活动服务。西莉亚先前已读过《纽约时报》上的这篇报道了。 “你刚才讲的不是事实,”西莉亚坚持说。“我并没有上当。”她决心不理会 他那种无聊的反妇女的论调。 仿佛压根儿没听到西莉亚的否认,他嘲笑说,“得,我想你要到斯特夫利一帮 人那儿去入伙啦。”“不,”西莉亚说,“我不会到任何地方去入伙,不会去见任 何人,也不会去讲我离去的原因。”她以尽量通情达理的口气补充了一句,“昨天 我毕竟已经承认,我大部分想法凭的是直觉。”她从没见过萨姆情绪这么恶劣。尽 管这样,她还是决定再求求他,最后再试一次。 西莉亚说,“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你曾给我讲过几句话,那时我刚在伦敦 聘请到马丁·皮特- 史密斯。”今天一早,她在考虑同萨姆的会见时,记起了当年 萨姆对她讲过的话。 那时萨姆聘请马丁失败,是她设法使马丁进了费尔丁- 罗思。事前,萨姆曾告 诫她不要向马丁提钱的事,西莉亚没有理睬,可后来倒正是靠了钱才使马丁心头的 天平倾斜了。身在博恩顿的萨姆在电话里得悉这消息时,对西莉亚说,“今后的道 路上,如果在重大问题上你我的判断不一致,我允许你提醒我这件事。因为这次是 你的判断正确,是我的判断错误。”现在她提醒他了,可就像是在对一座冰山说话。 “尽管你这么说,”他厉声说,“我可不记得。但就算有这么回事,也只能证 明你的判断如今已完蛋了。”突然,一阵巨大的悲痛使她异常冲动,以至于张口说 话都有困难,好不容易才说出了“再见,萨姆”。 他没有理她。 回到家里,西莉亚想到离开费尔丁- 罗思竟那么简单,似觉异样。她只是把办 公桌上自己的东西理掉,对她的秘书和另外几个人说声再见就驱车走了,她道别时 有人还流了泪。 她想,这次突然离职,从一方面看有点考虑不周,但从另一方面看又必须这样。 近几个星期以来,西莉亚的工作重心便是蒙泰尼上市一事。既然这项工作她再也不 能心安理得地干下去,再干就失去任何意义。再说,她的部门里一切井井有条,因 此,必将接替她的比尔·英格拉姆接手时,几星期后可立即顺当地着手工作。 想到这里,她联想到自己再也不会升任公司的副总经理了——一个眼看到手的 奖杯——这是件揪心的憾事。但是,她提醒自己,这憾事将伴随她一生,她得学会 习惯它。 安德鲁这天给西莉亚打了两次电话,先是打到办公室,后来打到家里,得知她 已辞职,他就说将早些回家。他回来时正赶上西莉亚准备好的午茶。 这种经历对她还是头一次。她想,今后她将经常干这类事了。 两口子见面时亲热了一番。 随后不久,安德鲁一边抿着茶,一边轻柔地说,“你需要休息休息,别老是作 什么决定了,因此我已为咱俩决定了几件事,其一就是你我将享受一下生活。”他 拿出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我回来时路过旅行社,停车去办了我决定的另外一件 事。我们去旅游一番。”“去哪儿?”“到处都去,作一次世界旅行。”她举起双 手。“啊,安德鲁,你真棒极了!和你在一起就是一种安慰。”“等咱俩在船上, 在旅馆里过上半年之后,希望你还能这样想。”他从信封里抽出一些小册子。“我 看,咱俩先飞往欧洲,在法国、西班牙、意大利以及咱俩无论谁感兴趣的别的地方 逛逛。然后乘船穿过地中海……”尽管西莉亚情绪低落了好几天,这下子来精神了。 周游世界的事他们常议论,但总模模糊糊地把这看成是将来的事。她寻思,那么何 不现在呢?难道还会有更合适的时间吗? 安德鲁——她深情地注视着他那股小男孩般的热心劲儿——正在把他们的想法 说得活龙活现,“我们应该去埃及、以色列,然后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停一下…… 印度自然要去……日本必须去,新加坡也一样……我门还得把澳大利亚、新西兰包 括在内……”她说,“这想法妙不可言!”“我还有件事得办,”安德鲁说,“就 是为诊所找位临时替代的医生,在我外出时帮帮忙。这事多半要个把月才能安排好, 那样我们在三月份可以出发了。”他俩都知道孩子方面没什么问题,因为莉萨和布 鲁斯暑期都要出外打工。 他们在继续交谈。西莉亚明白今天的痛苦必然还会回来,或许永远也不会完全 消失。不过眼下有安德鲁的慰藉和鼓励,她成功地把它抛开了。 那天晚上,安德鲁问她,“我知道问得早了点,不过既然你脱离了费尔丁- 罗 思,你有没有想过今后怎么办?我看你不会永远待在家里的。”“不会的,”她说, “我肯定不会那样。至于别的,我真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需要时间想一想——亲爱 的,你不是正在给我时间吗? ”那天夜里,他们恩爱一番,虽然并不狂热,却也 温存甜蜜。西莉亚从中获得了宁静。 辞职后的几个星期,西莉亚信守诺言,对她离开费尔丁- 罗思的原因没有公开 发表什么声明。毫不奇怪,她辞职的消息很快就在制药行业里传开了,商业界的报 纸也知道了。但许多人的好奇心没得到满足。《华尔街日报》、《商业周刊》、《 纽约时报》都给西莉亚打电话,要求她接见,她一概拒绝了。对自己的或安德鲁的 朋友们提出的问题,她也客客气气地避不作答。 西莉亚只向莉萨和布鲁斯吐露详情,而且这还是在安德鲁的敦促下干的。他对 她说,“你应该向他们讲。孩子们跟我一样钦佩你;他们理应搞清楚他们继续钦佩 你值不值。不应让他们蒙在鼓里胡乱猜想。”这就意味着西莉亚要专程到他们那里 去。去斯坦福找莉萨;去波茨敦找已是希尔中学三年级学生的布鲁斯。这也是散散 心,对西莉亚有好处,她不再像以前忙碌紧张了。手头的时间多得有点难以支配, 对这一情况的适应颇不容易。 莉萨对妈妈很同情,但她很实际。“妈妈,你要找别的事干,不管是什么事都 重要。但是眼下最好的事莫过于你同爸爸去世界各地旅游。”但是,把当前处境总 结得最恰当的还是布鲁斯。他具有一种超越他年龄的敏悟。他说,“妈妈,只要你 觉得坦然……反正事情现在已经过去,只要你确信你做得对,那才是最最重要的。” 跟两个孩子谈后,西莉亚断定自己是坦然的。在这种心情下,三月初的一天,她和 安德鲁一道由纽约飞往巴黎,开始了他们那“把一切全抛在脑后”的旅程。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