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董事会议室参加这次重要会议的人并不都象罗斯科·海沃德那样一散会就赶 快拔腿溜走。好几个人在会议室外流连不去,惊魂未定地悄声交谈着。 信托部的老职员波普·门罗小声对埃特温娜·多尔西说:“真是一个大不幸的 日子啊!”埃德温娜点点头,仍然呆呆地说不出话来。班·罗塞利的交情对她至关 重要,而老头看着她在银行里升到经理之尊,也颇为之骄傲。 亚历克斯·范德沃特走到埃德温娜身边,指指几间屋子以外自己的办公室,问 道:“去休息几分钟怎么样?”她感激地说:“好极了。”银行最高级经理人员的 办公室与董事会议室设在同一层楼,也就是美一商总行大厦的第三十六层。亚历克 斯·范德沃特的那套办公室同其他经理办公室一样,有专供宾主随便谈话的一角。 埃德温娜走到这儿,端起石英玻璃真空咖啡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范德沃特掏出一 只烟斗,点着了火。她注意到他的手指活动十分利索,连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他的手就象他的身材,圆滚滚,胖乎乎,手指又短又粗,指甲厚厚的,但经过 精心修剪。 两人的伙伴情谊由来已久。按银行的等级层次,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市中心分 行经理埃德温娜比起亚历克斯来,地位要低好几级,可是他总把她当作级别相等的 同人看待,凡有涉及她主管的分行的事务,他常常绕过横在两人之间的机构层次, 直接同她打交道。 “亚历克斯,”埃德温娜说,“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瘦得象具骷髅。”他那光 滑的圆脸顿时露出一个兴奋的微笑:“显出结果来了,对吗?”亚历克斯·范德沃 特是个离不开社交场的人物,喜欢佳肴美酒。不幸得很,他这人很容易长肉,因而, 过一段时间,他总要节制饮食。眼下这一阵子,他正实行节食。 象有默契似的,两人暂时都避而不谈那搁在心头的题目。 他问:“这个月分行的营业怎么样?”“好极了。对明年我也很乐观。”“说 起明年,刘易斯怎么看?”刘易斯·多尔西是埃德温娜的丈夫。他办了一份拥有广 大读者的投资业务通讯刊物,既是老板,又当发行人。 “前景暗淡。他预计美元还要来一次大幅度贬值。”“我同意他的看法,”亚 历克斯沉思地说。“你知道,埃德温娜,美国银行界的一大失策是不象欧洲银行家 那样去鼓励主顾用外币立帐户,譬如瑞士法郎啊,西德马克啊,还有别的外币。当 然,我们对那些大公司户头是迁就照顾的,因为他们都是个中人,坚持要立外币帐 户,而美国银行靠外币存款也挣得了不少的利润。但是问题在于,我们几乎难得为 那些中小存户立外币帐户。要是早十年,即使早五年吧,就推行欧洲外币帐户业务 的话,主顾当中有些人不但不会因美元贬值而受损失,反而会捞到好处。”“美国 财政部难道会不反对吗?”“可能会反对。但只要社会公众一施加压力,他们会让 步的。这是他们的老一套。”埃德温娜问:“让更多主顾立外币帐户的主意你可曾 提出过?”“提过一次,可马上被驳了回来。对我们美国银行家说来,美元,不管 它的地位多么疲软,总是十分神圣的。我们把这种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式概念硬塞 给公众,而为此他们就得赔钱。只有少数头脑极为精明的人才看出苗头,赶在美元 贬值之前立了瑞士货币的银行帐户。”“我常常思考这个问题,”埃德温娜说。 “每次发生事情前,银行家总是预先知道贬值已势在难免。可我们就是不去警告存 户把美元抛出去,连一点暗示都不给。当然受特别关照的个别客户是例外。”“因 为这样做人家要说你不爱国。甚至连班老头……”亚历克斯突然打住。好一会儿, 两人默不作声地坐着。 亚历克斯办公套间的东墙是一排窗子,透过窗子,一座熙攘喧闹的中西部城市 展现在两人眼前。近处是市中心区巍然高耸的幢幢公司大楼,其中较大的一些建筑 物比之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的总行大厦低不了多少。从市中心往外,一条宽阔的大 河蜿蜒流去,活象画出了两个S 形。 河上交通繁忙,由于污染,不管在平时还是今天,河水总是黑糊糊的。 桥梁、铁道和高速公路纵横交错,构成格子图案,向着城市外围的工业区和远 处的郊区散漫地伸展出去。从这儿其实并不能望见郊区,只是在一片影影绰绰的迷 雾之中能感觉到郊区的位置罢了。在工业区和城郊的里边,但同样地也在河的那一 头,是迷宫般的旧城住宅区,这儿大多是一些破楼败屋,因此被一些人称之为城市 的耻辱。 就在这一带的中心地段,鹤立鸡群般地耸立着一座崭新的大厦和另一座大厦的 钢架。 埃德温娜指着那座大厦和高耸的钢架说:“要是我处在班的地位,希望身后留 下点什么东西供人纪念,我就选中东城新区。”“可不,”亚历克斯的眼光随着 埃德温娜所指,转了过来。“肯定地说,要不是他,想法只是想法而已,不大会真 建造起来。”所谓东城新区,是一个关于本城发展工作的雄心勃勃的计划,目的是 要把城市的中心区翻新重建。班·罗塞利让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承担了这一项目的 财政义务;亚历克斯·范德沃特正是直接负责银行这方面活动的主管人。埃德温娜 辖下的市中心分行专管建筑贷款和抵押业务。 “我一直在想,”埃德温娜说,“这儿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她本想再加 上一句:在班过世之后…… “当然会发生变化,也许是很大的变化。但愿变化不要影响东城新区项目才好。” 她叹了口气。“班宣布病危到现在还不到一个钟点……”“可是没等他的坟墓掘好, 咱们就在这儿讨论起银行日后的事情来了。不过,埃德温娜,不谈不行啊。班本人 的意思大概也是要咱们谈谈未来。是得很快作出一些重要的决定。”“包括总裁的 继任问题。”“是的。”“银行里有不少人一直希望你当总裁。”“打开天窗说亮 话,我自己何尝不想!”两人憋着一句潜台词没说出口,那就是在今天以前,亚历 克斯·范德沃特一直被视为班·罗塞利本人选定的继承人。可是那么快就由他出来 继承却行不通。亚历克斯来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不过两年。在这以前,他在联邦储 备委员会供职。是班·罗塞利亲自出马,跟他谈前途,让他看到总有一天会擢升他 到最高一级任职,这样才说得他动心,转到银行来做事。 “再过五年左右,”当时班老头是这么对亚历克斯说的,“我想把权力移交给 别人。这个人能够管大钱,理财有方,结账时总能赢利。一个银行家要有实力,就 非有这点本领不可。但是,银行家不能单单是个第一流的技术专家。我的心愿是让 一个时时不忘小额存户的人来管银行,这些个体存户始终是本行的有力支柱。眼下 的银行家有个通病,都有些高不可攀。”班·罗塞利说得很明白,他决不是在作什 么确定无疑的保证,但过后又补充说:“亚历克斯,照我看来,你正是我们所需要 的那种人。咱们不妨共事一段时间以后再来议论吧。”就这样,亚历克斯进了银行。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经验,还有那种爱采用新技术的特点。凭着这两条,他很 快走红了。就哲学思想而论,班的许多看法,亚历克斯发现,也正是自己的看法。 多年以前,亚历克斯还曾从自己父亲身上汲取了有关银行业务的一些精辟的启 示。他父亲是荷兰移民,后来在明尼苏达州务农。 老皮埃特·范德沃特当年曾借了一笔银行贷款。为了偿付利息,他天不亮就得 起身干活,一直要到天黑以后才收工,常常是一星期七天全得这么干。老头儿最后 因劳累过度,贫病交加而死。老头死后,银行把他的土地卖了,不但把老头拖欠的 息金全部收回,连贷款的本金也如数得到偿还。父亲的遭遇使得亚历克斯在悲伤之 余认识到,在银行柜台的那一头可以找到好饭碗。 年轻的亚历克斯靠奖学金进了哈佛大学,主修经济学,以优异成绩获得学位, 就这样一步一步最后进了银行界。 “事情还有可能按原来的安排发展,”埃德温娜·多尔西说。“总裁人选是由 董事会决定的吧?”“不错,”亚历克斯简直有点心不在焉。他的思想一直缠绕在 班·罗塞利和自己父亲身上,两者的形象奇特地交错在一起。 “服务年限并不是决定一切的。”“可也是很起作用的。”亚历克斯暗自权衡 着各种可能性。他明白,论才干和阅历,自己完全可以当银行总裁。但是,董事们 可能宁愿挑选一个在银行服务时间更长一些的人物。就拿罗斯科·海沃德说吧,他 已干了近二十年,尽管时而同班·罗塞利关系不甚融洽,董事会里可有不少人支持 他。 昨天,占上风的还是亚历克斯。今天,风向变了。 他站起身,把烟斗里的灰敲出来,一边说:“我得办公啦。”“我也要去干自 己的事了。”但是当屋子里只剩下亚历克斯一人时,他仍然默不作声地坐着出神。 埃德温娜从董事会议室所在的那一层楼乘直达电梯来到底层的门厅。从建筑角 度说,美一商总行大厦的门厅集林肯中心和西斯廷教堂的特点于一体。这儿人来人 往,川流不息,其中有急步来去的银行员工,有送信人和客户,也有看热闹的闲人。 一个负责警卫的保镖友好地向她行礼,她答了礼。 透过拱形的玻璃前门,埃德温娜可以看到外面的罗塞利广场。广场上种着树, 设有长椅,广场一角,还有雕像和喷水池。夏天,人们在这儿约会;在市中心上班 的职工喜欢到这儿来吃午饭。可是,这时的广场萧瑟而空旷,秋风带着寒意扫走落 叶,扬起一股股尘土;行人匆匆走过,忙着进屋取暖去。 埃德温娜想:这正是一年当中自己最不喜爱的季节。秋天是凄凉的;秋天意味 着严冬将至,也意味着死亡的逼近。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接着便往“地道”③走去。地道里铺着地毯,灯光柔 和,它把总行同市中心分行那宫殿式的单层建筑连接了起来。 这儿才是她的辖地。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