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杰罗姆·帕特顿本来就红润的面孔现在涨成了猪肝色,他抗议说: “岂有此理!你的要求是荒谬的。”“我不是在提要求。”亚历克斯·范德沃 特自从昨晚以来便怒火中烧,连嗓音也变得不自然了。“我只是给你送个信——赶 快采取行动!”“要求,送个信——有什么两样?你要我采取武断的行动而又提不 出充足的理由。”“以后我会向你提出大量的理由,非常充足的理由。但现在时间 来不及了。”他们正在美一商总裁办公室套间里。当帕特顿早晨来的时候,亚历克 斯已等候在里面了。 “纽约证券市场已经开门五十分钟了,”亚历克斯警告说。“我们已经丧失了 那么多时间,现在还在继续浪费时间。你是唯一可以下命令给信托部卖掉我们持有 的全部超国公司股票的人。”“我不干!”帕特顿提高嗓门说:“而且,这究竟是 怎么回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气冲冲地闯到这里来,指手划脚……”亚历克 斯从他的肩膀上望过去,见办公室的门开着。他走过去关上门,又走了回来。 “我这就告诉你我是谁,杰罗姆。我就是当时警告你,警告董事会不要跟苏纳 柯牵连太深的那个人;我曾坚决反对信托部大批买进股票。 但是没有一个人——其中也包括你——肯听我的话。现在可好,超国公司就要 彻底完蛋了。”亚历克斯从写字台对面俯身过来,拳头猛烈地往下一击。他两眼冒 火,面孔快触到帕特顿的脸上去了。“你难道不懂吗? 超国公司会拖着我们银行跟它一起完蛋的!”帕特顿吃不住了。他重重地坐在 写字台后面的椅子上。“但是苏纳柯真的陷入困境了吗?你能肯定吗?”“如果不 能肯定,我会到这里来跟你这样大吵大闹吗?你难道不明白我是来给你一个机会, 以便从无法避开的灾祸中挽回一些损失吗?”亚历克斯指指手表,“市场开门到现 在已经整整一个小时了。杰罗姆,赶快打电话下命令吧!”银行总裁脸上的肌肉紧 张地抽动着。他生性懦弱,优柔寡断,他只会对各种局面被动地做出反应,而绝不 会主动地驾驭这些局面。强有力的影响往往会左右他,现在亚历克斯正对他施加这 种影响。 “看在上帝份上,亚历克斯,也为了你,我希望你知道你正在干什么。”帕特 顿向写字台旁的两只电话中的一只伸出手去,迟疑了一下,终于拿了起来。 “给我接信托部的米切尔……不,我可以等……是米切尔吗?我是杰罗姆。请 注意听着。我要你立即下令把我们手中全部超国公司的股票卖掉……是的,卖掉, 统统卖掉。”帕特顿听着对方的回话,然后不耐烦地说:“是的,我知道这将对市 场产生什么影响,我也知道价格已经下跌。我已经看过昨天的报价表,我们将遭受 损失。但还是要卖掉…… 是的,我知道这违反常例。”他的目光在搜寻亚历克斯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 得到安慰。在他说话的时候,拿着电话的手一直在颤抖:“没有时间开会了。所以 就下令吧!不要耽误……”帕特顿听着对方的回答,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是的, 我承担责任。”帕特顿挂上电话,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他对亚历克斯说:“我 的话你都听到了。股票已经跌价;我们一卖,跌价会更厉害。我们将受到沉重的打 击。”“你错了,”亚历克斯纠正他说。“受到打击的将是我们的主顾,那些信任 我们的人。如果我们再等的话,打击就更加沉重。即使现在,我们也还没有脱离险 境。一星期之后,证券和交易委员会可能会禁止出售这些股票。”“禁止?为什么?” “他们可能判定我们知道内部情况而没有报告;如果我们报告,本来是会中止股票 买卖的。”“什么情况?”“超国公司即将破产的情况。”“上帝啊!”帕特顿从 椅子上跳起来,转过身去。他喃喃自语地说: “苏纳柯!上帝啊,苏纳柯!”他又转过身来面对着亚历克斯,问道: “我们那笔贷款怎么样啦?那可是五千万哪。”“我检查过了。几乎全部信贷 都已经提走了。”“那笔用来补偿的余额呢?”“已经不足一百万了。”一阵沉默, 帕特顿深深叹了口气。他突然平静下来。“你说你有非常充足的理由。你显然知道 一些什么。你最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最好还是请你读一读这份东西。”亚历 克斯把贾克斯的报告放在总裁的办公桌上。 “这我以后再读,”帕特顿说。“现在请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报告里 写了些什么。”亚历克斯讲了刘易斯·多尔西传播的有关超国公司的谣言,以及他 本人雇用探员——弗农·贾克斯的经过。 “贾克斯报告的内容,完全符合事实,”亚历克斯断然说。“昨天晚上和今天 早晨,我一直在四处打电话,证实他的各种判断。结果全部正确无误。事实是,任 何人通过耐心的探听都能发现很多现在已经了解到的情报,可惜没有人去做这样的 工作,或者到目前还没有把这些情报串起来。除此之外,贾克斯还得到了绝密情报, 包括一些文件,我想是通过……”帕特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好了,好了。这些 不要多讲了。快把要点告诉我。”“要点用几个字说就是:超国公司已经没有钱了。 过去的三年中,这家公司遭到了巨大的损失,只是靠了声望和信贷才维持了下来。 为了偿还债务,他们借了大笔的钱;而为了还这些钱,他们又去借新债。就这样越 借越多,债台高筑。他们所缺少的正是现金。”帕特顿反驳说:“但是苏纳柯一直 报告说,他们年年都收入不错,从未少过一份红利。”“现在看来,前几次的红利 都是通过借款来支付的。至于其他,则纯属会计虚报。这其中的奥妙我们都是知道 的。很多最大最有声望的公司都采用同样的办法。”银行总裁把这番话掂量了一番, 然后沮丧地说:“过去,会计师在财务报表上的签名就意味着诚实。但现在不行了。” “在这里面,”亚历克斯指着桌子上的报告说:“有许多例子可以说明我们正在谈 论的问题。其中最糟糕的莫过于名叫绿色牧场的土地开发公司,那是苏纳柯的一家 子公司。”“我知道,我知道。”“那么你也许还知道,‘绿色牧场’在得克萨斯 州、亚利桑那州和加拿大都拥有大量的土地。多数土地位于边远地区,要过二、三 十年的时间才可能开发。‘绿色牧场’一直向投机商出售地产,签署套头交易协定, 接受少量现款,而把全部金额的支付推至将来。有两笔交易的付清总额合起来达八 千万美元,但最后的支付期限在四十年以后——到那时二十一世纪已过去不少年了。 这些款项可能永远也不会支付。然而在‘绿色牧场’和超国公司的资产负债表上, 这八千万美元却记作当前的收益。这还只是两笔交易而已。另外还有更多的交易, 也使用这种复杂难懂的结账法,只是这些交易数额小一些罢了。在苏纳柯这家子公 司里发生的事情,在别的子公司里也已经重演。”亚历克斯停顿一下以后又说: “当然,这样一来,就使得一切从纸面上看来显得很伟大,而且把超国公司股票的 市场价格毫无现实基础地抬高了。”“有人发了大财,”帕特顿愁眉苦脸地说, “可惜不是我们。苏纳柯一共借了多少钱,你有点数吗?”“有的。看来贾克斯设 法看到了一些缴税记录,里面表明了利息的扣除数。据他估计,包括子公司在内的 短期负债约为十亿美元。其中有五亿似乎是银行贷款,其余的五亿,主要是到期之 后又重新签发、期限为九十天的商业证券。”他们两人都知道,所谓商业证券,就 是仅靠借方的信誉为后盾的有息借据。所谓“重新签发”,就是发行更多的借据来 偿还先前的借款及其利息。 “但是他们已经差不多借贷无门了,”亚历克斯说。“至少贾克斯是这样认为 的。我已证实的情报之一就是商业证券的买主们已经开始警觉起来。”帕特顿若有 所思地说:“宾州中央运输公司就是这样垮台的。当时人人都相信铁路是最赚钞票 的——买进并持有铁路股票,就象买进并持有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和通用汽车公司的 股票一样,是最保险的。不料有一天,宾州中央突然陷入破产,败落得干干净净, 一下子就完蛋了。”“从那以后,在破产的名单上,还得再加上好几家大公司的名 字呢,”亚历克斯提醒他说。 两人这时都在转着同样的念头:在超国公司之后,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会不会 也加到这份名单上去呢? 帕特顿红润的面孔已没了血色。他问亚历克斯:“我们的处境怎么样?”现在, 这位银行总裁已经不再以领导人自居,不得不一味依赖这位比他年轻的人了。 “这主要看超国公司还能维持多久。如果他们还能再拖上几个月,那么我们今 天卖掉他们的股票可能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对有关贷款的联邦储备条例的违反也 不致于受到严密的调查。如果超国公司很快就宣告破产,我们的麻烦就大了——证 券和交易委员会会指责我们没有把了解到的情况向它透露,通货检查局局长会指责 我们滥用信用;在那笔贷款方面,则会同联邦储备委员会发生麻烦。另外,无需我 提醒你,我们目前面临着整整损失五千万美元的局面,而你知道这将对今年的收益 报告书产生什么影响,所以肯定会有一些发怒的股东嚎叫着要揪下某人的脑袋。除 此之外,还可能会对董事们起诉。”“我的天哪!”帕特顿重复地说:“我的老天 爷哪!”他拿出手帕擦了擦脸,又擦了擦他那鸡蛋形的脑袋。 亚历克斯严酷无情地继续说下去:“还有一点我们必须要考虑,那就是公众的 注意。如果超国公司破产,那就会进行多方面的调查。但即使在调查之前,报刊事 先就会得知内情,各自去分头采访打听。有些金融记者在这方面是很拿手的。采访 开始以后,我们银行就难以逃脱人们的注意,而我们损失的程度也将公开出去,为 众人所知了。这种消息会使存户不安。它会引起大量的提款。”“你的意思是说存 户将争先恐后地挤提存款吗!这真是不堪设想!”“有什么不堪设想的?这种事情 在别的地方发生过——还记得纽约的富兰克林银行吗?如果你是存户,你唯一关心 的就是你的钱是不是保险。如果你觉得它可能不保险,你就会取出来——而且立刻 就取。”帕特顿又喝了一些水,然后颓然倒在他的椅子里。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我的建议是,”亚历克斯说,“你要立即召集投资方针委员会开会,而我们 则集中力量争取在最近几天里筹集最大数量的流动资金。这样,即使突然发生挤兑, 我们也可以有备无患。”帕特顿点点头说:“好吧。”“除此之外,我们便只好祈 求上帝保佑了。”亚历克斯微微一笑,这是自他进来以后的第一次微笑。“或许这 件事我们应该让罗斯科来做。”“罗斯科!”帕特顿说,好象突然被提醒了。“是 他研究了超国公司的统计数字,建议发放这笔贷款并向我们保证说一切都进行得很 顺利的。”“罗斯科并不是孤立的,”亚历克斯指出。“你和董事会都是支持他的。 还有很多人研究了那些统计数字,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你却没有。”“我当 时感到不安;也可能是怀疑。但我却根本没有想到苏纳柯竟这样一团糟。”帕特顿 抓起刚才用过的电话:“请海沃德先生到这里来一下。”顿了一下,帕特顿又厉声 说:“就是上帝跟他在一起,我也不管。我现在就要他来。”他砰地一声把电话放 下,又擦了擦脸。 办公室的门轻轻地打开了,海沃德走了进来。他说:“早安,杰罗姆。”接着, 他冷冷地向亚历克斯点了点头。 帕特顿咆哮着说:“把门关上。”海沃德露出惊奇的样子,但还是把门关上了。 “他们告诉我说有急事。如果事情不急,我想还是……”“把超国公司的事情告诉 他,亚历克斯,”帕特顿说。 海沃德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亚历克斯既从容又不带感情地重述了一遍贾克斯报告的要点。昨天晚上和今天 早晨的愤怒——对于把银行拖到灾祸边缘的目光短浅的愚蠢和贪婪所感到的愤怒— —这会儿已经消失。他现在只对将要遭到的巨大损失和已经浪费掉的精力感到伤心。 他懊恼地想到,为了开源节流向超国公司提供贷款,其他有价值的项目竟被削减下 马。他想,班·罗塞利幸而已经不在人世,至少不必再受此时此地的这种折磨了。 亚历克斯本以为罗斯科·海沃德会跟他发生对抗,甚至会大吵大闹。 但都没有。相反,海沃德静静地听着,不时插嘴提出问题,但却不加任何评论。 这使亚历克斯大感意外。亚历克斯猜想,这也许是因为他所讲的情况进一步充实了 海沃德自己已经得到的,或者猜到的情报。 亚历克斯讲完后,一阵沉默。 帕特顿已经稍微镇静了一些。他说:“今天下午我们将召集投资方针委员会开 会讨论头寸调动问题。同时,你罗斯科要跟超国公司取得联系,看看我们的贷款还 能挽回多少。”“这是一笔即期贷款,”海沃德说,“我们可以随时要求偿还。” “那现在就要求他们偿还吧。今天先口头通知,然后再写信去。苏纳柯不大可能有 五千万美元的现金在手头;即使是一家地位稳固的公司也不会把这么多的备用金存 在钱柜里的。不过,他们也许会有些现金,但是我并不抱希望。不管怎么样,我们 总要做做样子。”“我马上就给夸特梅因打电话,”海沃德说。“我可以把那份报 告带去看看吗?”帕特顿看看亚历克斯。 “我不反对,”亚历克斯说,“但我建议不要复制。而且知道这份报告的人越 少越好。”海沃德点头表示同意。他看上去坐立不安,急着要离开。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