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事情突如其来,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她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声,汽车门已砰砰地 关上,那辆黑色大轿车便开动了。到这时,胡安尼塔的本能告诉她,呼救已经太晚, 但她还是尖声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突然,有人向她的面部猛击 一拳,接着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便死命捂住了她的嘴巴。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当胡安 尼塔听到身旁埃斯特拉恐怖的叫声时,她仍在继续拚命挣扎,直到第二拳又狠狠地 揍了下来,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各种声音也忽悠悠地飘远了。 这天——一个天空晴朗、空气清新、十一月初的早晨——开始时一切正常。胡 安尼塔和埃斯特拉准时起床,吃过早饭,然后便坐在她们那架手提式黑白小屏幕电 视机前收看全国广播公司的“今日”新闻节目。 看完电视,两人象往常一样,在七点半匆匆离家,这样,胡安尼塔便刚好有时 间陪送埃斯特拉去幼儿园,然后再搭公共汽车到闹市区银行去上班。胡安尼塔一向 喜欢早晨,而跟埃斯特拉在一起开始一天的生活更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走出公寓大楼,埃斯特拉便跳跳蹦蹦地跑到前面,然后回过头来喊道:“妈妈, 我没踩上这些线。”胡安尼塔笑了,原来设法避开人行道上的各种线条和裂缝是她 们常玩的一种游戏。差不多就在这时候,胡安尼塔模模糊糊地注意到前面停着一辆 轿车,车窗的玻璃是深颜色的。轿车靠人行道一边的后座门开着。不过,当埃斯特 拉接近轿车,里面有人对她说话时,胡安尼塔已经认真注意起来。埃斯特拉走近汽 车。这时,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把小姑娘猛地一下拉了进去。胡安尼塔马上奔到汽 车门边。不料,一个她刚才没有看到的人影从后面逼上来,把她猛地一推,胡安尼 塔朝前一个踉跄摔进了汽车,擦伤了双腿,疼得厉害。胡安尼塔还没来得及清醒过 来,就被拖了进去,被人一推,倒在埃斯特拉旁边的汽车地板上。身后的门和一扇 前座门砰砰关上之后,汽车马上开动了。 此刻,她的头脑已经清醒,知觉完全恢复了,只听得一个声音问: “天哪,你们干吗把这小家伙也他妈的弄上来了?”“没别的办法。如果我们 不把她弄上来,这小家伙就会大吵大闹,然后就会有人把警察喊来。象现在这样, 咱们脱身得干净利落,一点也不费劲儿。”胡安尼塔动弹了一下。她头部挨了打的 地方发出一阵阵剧痛,火辣辣的象刀割一般。她低声呻吟着。 “听着,臭娘们!”第三个人的声音说。“你要是不老实,就再狠狠地揍你。 别以为外面有人可以看得见里面。这辆汽车装的是单面透明的玻璃。”胡安尼塔一 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惊慌,并逼着自己把思路理一理。汽车里 有三个男人,后座的两个从上而下监视着她;另一个坐在前面。关于单面透明玻璃 的这番话说明起初看到一辆深色窗玻璃的大汽车的印象是对的。这样看来,那人说 的话确实不假:设法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是没有用的。此刻,他们把她和埃斯特拉带 到什么地方去呢?为什么要绑架呢?胡安尼塔一点也不怀疑,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跟 她和迈尔斯之间的秘密联系有关。她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十分危险。但是,圣母玛利亚啊,为什么把埃斯特拉也牵扯进来呢?母女俩一起被 挤在陌生人中间,躺在汽车地板上。埃斯特拉的身体随着绝望的抽泣而一起一伏。 胡安尼塔动了动,想抱住她安慰她一下。 “好了,amorcito!勇敢些,小乖乖。”“住嘴!”其中一个命令道。 另外一个声音——她猜想这是司机的声音——说:“最好塞住她们的嘴巴,蒙 上她们的眼睛。”胡安尼塔觉到有人摸索了一阵,接着就是布片之类的东西被撕破 的声音。她绝望地恳求道,“求求你们,不要这样!我一定……”话还没有说完, 一大块粘合胶布就猛地捂上她的嘴,接着就有人使劲把胶布按了个严实。过了一会, 一块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她还感到有人在抽紧布条。接着,她的双手又被人抓住, 反绑在身后。绳子勒痛了她的手腕。 汽车地板上的尘土塞满了胡安尼塔的鼻孔;她什么也看不见,一动也不能动, 嘴巴被捂得简直要窒息了,于是她就拚命哼鼻子想使它通畅并进行呼吸。她从身旁 的其他动作中感觉到埃斯特拉也正遭到同样的待遇。 她完全绝望了。愤怒和辛酸的泪水涌上眼眶。该死的温赖特!该死的迈尔斯! 现在你们在哪里呢……? 她当时怎么竟会同意……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啊,为什 么?为了什么呢……? 圣母玛利亚啊,请救救我!即使不救我,救救埃斯特拉吧! 时间越长,痛苦越是厉害,心里也越是犯愁。胡安尼塔的思路乱成了一团。她 模模糊糊感觉到汽车开得很慢,一会停下,一会又开动,可能正行驶在车辆拥挤的 大街上。然后,好长一阵子疾驶,接着又把速度减慢了,忽左忽右拐了好些弯。不 管车子是开到哪里去,路程象是没有尽头似的。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也许大大超 过一小时或是远远不足一小时——胡安尼塔觉得司机猛地把车刹停,一刹那间,汽 车发动机的声音显得其响无比,汽车象是开进了一个狭窄的地方。然后,车熄了火。 她听到某种电器的嗡嗡声,接着是一阵隆隆声,仿佛有一扇笨重的大门正自动 关上,隆隆声过后,只听得“通”的一声。轿车的几扇门卡嗒卡嗒同时打开,门上 的铰链吱吱嘎嘎作响。胡安尼塔被粗暴地拉了起来,推着向前走。她绊了一脚,又 把腿撞痛了,并且差一点跌倒,但是几只手抓住了她。她已经听到过的一个声音命 令道:“他妈的,走!”她跌跌撞撞走着,眼睛仍被蒙得严严实实。她只怕埃斯特 拉有个什么好歹。她听着水泥地上响起的脚步声——她自己的,还有别人的。突然, 脚踩了个空,她一个趔趄,便被人一半架着,一半推着下了楼梯。 走完楼梯,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她被往后一推,身子失去平衡,两腿向前一 甩,摔倒在一把硬木椅上。原先那个声音命令旁边一个什么人: “把蒙眼布和胶布拿掉。”几双大手拉扯了一阵。当胶布从她的嘴上被猛地拉 掉时,她又感到一阵新的疼痛。蒙眼布松开了。方才还是一片漆黑,这会儿突然见 到冲着她来的刺眼强光,胡安尼塔不住地眨眼。 她气喘吁吁地刚说出“天哪!我的女儿……”,一个拳头已经打在她身上。 “先别哼哼,”坐着汽车一起来的一个人说。“等我们要你讲的时候,有你讲 的了。”托尼·贝尔·马里诺有若干爱好。一是两性淫乱——根据他的标准,性欲 的满足指的是女人百般服侍他,使他感到自己高人一等,而那些女人全是烂污货色。 第二是喜欢玩斗鸡——越是斗得鲜血横流越好看。他还命令手下的歹徒打人杀人, 自己却谨慎地躲开现场,以免牵连进去被抓住证据。但他却喜欢听取这些暴行的详 尽而绘声绘色的汇报。第三,他喜欢单面透明的玻璃,虽然这一癖好不象前两种那 样强烈。 托尼·贝尔·马里诺之所以喜欢单面透明或称镜面式的玻璃,是因为他可以透 过这种玻璃进行观察,而不被别人所发现。因此,他便叫人在很多地方装上这种玻 璃——他的汽车,他的各个办公室,他常涉足的地方,包括“七七”健身俱乐部以 及他那偏僻隐蔽、戒备森严的家里。 他家里专供女客使用的一间浴室兼厕所,有整整一堵墙用的就是单面透明玻璃。 从浴室里面看,这是一面漂亮的镜子,但在镜子背后却是一间小小的密室。托尼· 贝尔常常坐在那里,一边吸着雪茄烟,一边欣赏着女客们无意中袒露在他眼前的种 种肉体隐私。 由于他的这种癖好,在制造伪币的大本营也装了一些单面透明玻璃。在正常情 况下他很谨慎,因而难得亲临大本营。不过,这种单面透明玻璃偶尔却是很有用的, 眼下就是这样。 单面透明玻璃装在一块似墙非墙的平面上——实际上只是一块屏风。他可以透 过玻璃看得见那个名叫努涅兹的女人面对着他被捆在椅子上。女人蓬头垢面,脸上 青一块紫一块,正在出血。她的孩子在她旁边,被捆在另一张椅子上,脸色惨白得 象粉笔。几分钟以前,当马里诺得知把孩子也弄了来时,他曾大发雷霆。这倒不是 因为他爱护儿童——他才不呢——而是因为他本能地感到这会招来麻烦。抓个成人, 必要的时候可以干掉而简直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杀害一个孩子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他的手下人可能不肯毫无顾忌地下手,而一旦消息泄露出去,就会激起社会公愤, 招致危险。托尼·贝尔对这件事已暗暗打定主意,所以到这里来时,采取了蒙眼睛 的防范措施。另外,他宁愿自己不要在现场露面。 于是,他点着一支雪茄,一边定睛注视着。 负责这次绑架行动的是托尼·贝尔的一个保镖,名叫安吉洛。他原是一名职业 拳击家,虽然没有干出过什么大名堂,却长得象一头犀牛。 他生着一对突出的厚嘴唇,成了打手,还对自己干的这一行挺得意呢。 此刻,他俯身对努涅兹说:“好吧,你这个不值钱的骚货,从实招来吧。”胡 安尼塔一直伸长脖子看着埃斯特拉,听到问话,便转过头来:“Deque ?招供,招 什么呢?”“从‘七七’俱乐部打电话给你的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胡安尼塔的 脸上闪过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托尼·贝尔注意到了这一神情。他知道,要得到口 供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且时间不会太长。 “你这个坏种!……畜生!”胡安尼塔啐了安吉洛一口。“Canalla !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七七’俱乐部。”安吉洛狠狠地揍她,血从她的鼻子和嘴 角流了出来。胡安尼塔的头垂了下来。他抓住她的头发,扳起她的脸,再问一遍: “从‘七七’俱乐部打电话给你的那小子是谁?”她通过肿起的嘴唇,口齿不清地 回答道:“胆小鬼,先放掉我的小女儿,不然我就什么也不告诉你们。”托尼·贝 尔心想,这臭娘们倒有点骨气。如果她长得丰满一些,他也许会用别的办法来收拾 得她就范。但她实在太干瘪了,不配他的胃口——大腿上没有肉…… 安吉洛抡起手臂,用拳猛击她的腹部,胡安尼塔倒抽一口气,在绳索的捆绑下 挣扎着,把身子弯成弓形。在她身旁的埃斯特拉看到并听到了这一切,孩子歇斯底 里地抽泣不止。这声音把托尼·贝尔惹火了。这样搞法太浪费时间了。还有一个更 简捷的办法。他招手把另一个姓罗的保镖叫过来,对他耳语了一番。罗好象对要他 去干的事不太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托尼·贝尔把正在吸的雪茄烟递给了他。 当罗走出屏风,压低嗓门对安吉洛讲话的时候,托尼·贝尔·马里诺朝周围看 了一眼。这是一间地下室,所有的门都紧闭着,声音不可能传出去。不过即便有声 音传出,也不碍事。地下室所在的这幢房子已有五十年的历史,坐落在高级住宅区, 是自成一体的单幢建筑,而且象城堡一样被森严地戒备着。八个月以前,以托尼· 贝尔·马里诺为首的一个犯罪集团买下了这幢房子,把伪造纸币的活动移到这里来 进行。不久以后,为防范稳妥计,他们准备把这幢房子卖掉,另找据点。事实上, 他们也已经选好了一个新的地点。新据点将同样座落在清白无辜的地区内,决不会 引外人侧目起疑。托尼·贝尔时而自鸣得意地认为,不住地搬家,利用安静、体面、 来往行人车辆稀少的住宅区,这正是长期以来事业成功的秘诀。这种格外小心的做 法有两大好处:一是只有很少几个人确切知道大本营的所在地;二是由于样样东西 都包得严严实实,邻居们不会起疑心。说到搬家,他们甚至还想出了一套极为周到 的预防措施。 措施之一便是设计出一些看上去象家具一样的木箱子,正好容纳得下机器。这 样,在一个漫不经心的外人看来,真象是一般人在搬家。而搬运这些木箱的一辆平 常的搬家货车,也是从这个犯罪集团开的一家外表合法的卡车运输公司叫来的。他 们甚至还安排了应急的备用计划,一旦需要便马上动用特快卡车搬家。 这种伪装家具的鬼把戏是丹尼·克里根想出来的主意。自从十几年前托尼·贝 尔·马里诺把这老头拉进他们的组织以来,丹尼不仅证明自己是个第一流的货币伪 造专家,而且还出过另外一些好主意。那时,托尼·贝尔听人谈到克里根手艺超群, 可是嗜酒如命,成天进出下层社会的饭庄酒店。根据托尼·贝尔的命令,老头被人 拖出深渊,戒了酒,后来就开始工作——取得了惊人的成果。 托尼·贝尔终于看出来了:不管什么东西——钞票、邮票、股票、证券、支票、 驾驶执照、社会保险卡,只要你开口,丹尼似乎无所不能,都可以印得十分出色。 印制数以千计的伪造银行信用卡就是丹尼的主意。通过贿赂和一次精心策划的抢劫, 他们弄到一批印制键式信用卡的空白塑料纸,数量之多足够几年之用。迄今为止所 获得的利润已达到惊人的程度。 老头唯一的毛病就是偶尔会酒瘾大发,一两个星期不干事。碰到这种时候,就 怕他酒后失言,所以总是把他禁闭起来。但老头诡计多端,有时候还能想出法子溜 之大吉,上一回就给他溜掉了。不过,最近以来,这种过失已渐见减少,主要是因 为丹尼一直把分给他的那份钱心满意足地存进一家瑞士银行,梦想着过一两年到那 里去把存款连带利息一古脑儿取出来,然后退休。但是托尼·贝尔心里有底,这是 老酒鬼一厢情愿,这着棋甭想走得成。他打算把老头子利用到灯枯油尽为止;另外, 丹尼知道得太多,决不能放他走。 尽管丹尼·克里根是个不可缺少的角色,但是保护此人并把他印制的东西充分 加以利用,还得靠这个组织。如果没有一个有效的分发系统,老头就会象干这一行 的大多数人那样,只能做做小本生意,或者一事无成。所以,托尼·贝尔最担心的 还是对于整个组织的威胁。里面是不是打进了奸细或者坐探?如果确实有,是谁派 来的?他,或者她,已经掌握了多少内情?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单面玻璃那一头正在进行的审问。安吉洛手里拿着那支点着 的雪茄烟,歪着两片厚嘴唇,龇牙咧嘴地狞笑着。他用脚侧踢踢两把椅子,让努涅 兹和她的小女孩面对个正着。安吉洛把雪茄猛吸几口,直到烟头发出红光。然后, 他漫不经心地向小女孩捆坐在上面的椅子走去。 埃斯特拉抬起头来,筛糠般地抖着,两眼吓得发直。安吉洛不慌不忙抓住孩子 娇小的右手,把它举起来,端详着手心,然后又把它翻过来。 他还是用那种慢腾腾的动作,把烟头火红的雪茄从嘴上取下,在孩子的手背上 猛地一碾,那模样就好象在烟灰缸里揿熄烟蒂一样。埃斯特拉一声惨叫——一声撕 人心肝的痛苦的尖叫。坐在孩子对面的胡安尼塔发了狂似地哭叫着,语无伦次地喊 出声来,拚命想挣脱捆在身上的绳索。 雪茄烟并没有熄灭。安吉洛猛吸几口,烟头重又闪出红火,然后又象刚才那样 慢腾腾地举起了埃斯特拉的另一只手。 胡安尼塔尖叫道:“不!不!d éjela quieta.我招!”安吉洛等着,但并没 放下雪茄。胡安尼塔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名叫迈尔斯·伊斯汀。” “他是为谁工作的?”她的声音变成了绝望的呻吟:“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安 吉洛丢了雪茄烟,用脚跟把它踩熄。他带着询问的眼光朝屏风看了一眼,因为他知 道托尼·贝尔·马里诺正躲在那里。然后,他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托尼·贝尔的脸绷得紧紧的。他轻声说:“把他抓来。去把那个密探抓来。把 他带到这里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