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里见修二独自坐在公车上,前往十津川村。这班公车定时从奈良市五条开往和 歌山县新宫,车内乘客稀少,过了西吉野村之后,窗外尽是深山景色,秋枫满天, 眼底尽是枫红。 溪谷横断山壁,公车沿着蜿蜒的狭窄山路直驶而上,穿过杂树林,可以偶见杉 木或桧木的倩影。 奈良大学举办了早期胃癌的病例研讨会,近畿癌症中心推派参加的胃癌研究团 队,以都留病理科主任为首全员出席。研讨会结束后,只有里见脱队,独自前往十 津川村,他想拜访山田梅。 穿过天迂隧道之后,视野豁然开朗。猿谷水库的蓄水池映入眼帘,蔚蓝的水面 照映周围树影,与半年前的春天无异。里见凝视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想起佐佐木庸 平案件中的证人讯问。第三次证人讯问时,东佐枝子设法让龟山君子以当庭证人的 身分出庭应讯,为上诉人打开崭新的契机。佐枝子平时总是含蓄而安静,却对这场 官司有着莫名的热情,积极的行动力令人不解。那股热情究竟潜藏在何处呢? 里见 认为佐枝子必定也累坏了,如果可能的话,真想陪着她欣赏这片寂静山色。想到这 儿,他闭上眼睛,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大塔村,来到十津川村公所,里见发现一辆奈良县政府的 胃部集体健诊车。半年前,这座偏僻村庄由近畿癌症中心派人负责检查,如今总算 有县政府的健诊车巡回诊察了。 健诊车似乎即将结束检查,村公所前排列的椅子上,只剩三四人。这座位于深 山里的偏僻农村,以往交通非常不便,10年前如果村民患病,得抬着轿子送下山诊 治。通常这类患者已是无药可救的重病患者,所以以前只要一家出现肺结核患者, 所有村民无一幸免。这是—座没有医生的小村落,如今总算有胃部集体健诊车愿意 到此服务了。近畿癌症中心的健诊车初次来到十津川村时,村长曾表示,十津川村 过去的死者当中,40%都是死于癌症。那一次检验,也的确发现50名受检者中,有 23位的亲属是死于癌症。尽管如此,依旧有人顽固地拒绝检查。目前,日本40岁以 上的癌症高危人群约2400万人,每年有13万人罹患癌症,其中因而死亡的有10万人。 根据厚生省的统计资料显示,一辆健诊车一年可以服务7000人,即使体检队的成员 不眠不休地巡回各地服务,一年顶多也只能检查2 万人。然而,目前可使用的胃部 健诊车竟然不~lJ200辆。更严重的是,诊断x 光片的医生与检查技师人数稀少,所 有程序慢上加慢,可比蚂蚁筑巢,行政单位深感绝望棘手。不过,日夜埋头研究早 期胃癌的医生们,还是希望能够尽一己之力多救活一些人,虽然百般无奈,仍然不 遗余力地投入巡回胃部检查的工作,希望能为患者尽早发现癌症,尽早治疗。 经过村公所前,里见爬上缓坡,走到斜坡上的菜园。他看见山田梅的儿子与媳 妇,两人身后则是山田梅,她也在耕田。山田梅出院只有3 个半月,但贫苦农家的 老婆婆已经下田耕种了。 “婆婆! 梅婆婆! ”里见大声喊道。 山田梅弯着腰,整个人几乎埋在田里,听到呼喊声之后,她挺起腰杆,眯着眼, 疑惑地寻找声音源头。 “啊! 是医生呢。里见医生来哕! ” 山田梅回头喊着儿子,儿子与媳妇讶异地抬起头来。跛着右脚的儿子取下脖子 上的毛巾,一拐一拐地走到里见身旁。 “医生啊,真是感谢您照顾我老母亲! 没有您的帮忙。我们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呀。” 儿子的脸庞饱经风吹日晒,他膜拜似的深深一鞠躬,向里见道谢。大儿子扛起 一家生计,却在山林砍伐树木时意外遭到大树压伤,导致右脚行动不便,只能靠政 府的生活津贴勉强度日。山田梅住院时,虽然健保负担一半的手术住院费7 万元, 却仍无法筹出另一半住院费用。于是里见制作了山田梅的生活状态报告书与手术申 请书。向大阪府癌症预防协会提出申请补助,才好不容易筹到手术住院费。如果没 有里见的帮忙,以山田梅的经济状况根本不可能顺利动手术,只是山田梅完全不知 情。她一见到里见,就立刻靠了过来。 ,.“医生,你这个骗子。我儿子事后 才告诉我,我得的竟然是癌症呢。不过幸好开了刀,总算保住了这条老命。”她向 里见道谢,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医生,你为什么来这儿? ” “我正好有事到奈良大学,顺道过来看看梅婆婆啊。” “来我家坐坐吧,房子虽然破旧,不过没关系,医生你不会拒绝到我家的。” 梅婆婆拉着里见,领着他走到一问茅草屋顶的农舍前。 房子的拉门老旧不易滑动,一进屋内就看见炉灶,屋子里被熏得乌漆抹黑的, 破旧的榻榻米格外醒目。梅婆婆的媳妇拿出扁得像煎饼的坐垫,然后端出烤番薯与 番茶。 “没什么东西好招待,真是不好意思。”媳妇红着脸说。 梅婆婆反驳道:“怎么会呢,里见医生才不会在意呢。我住院时,他那么照顾 我,我都没向他道谢,他竟然还担心我,特地跑到深山里来看我呢。” 说完,她拿起番薯,抢在里见之前享用,没牙的嘴嚼呀嚼的。里见望着她健康 的模样,欣慰地说:“既然来了,就让我为您检查检查吧。” 梅婆婆闻言立刻放下番薯,解开满是汗臭味的棉质农作服。手术前,她瘦得只 剩皮包骨,现在却长了些肉。腹部的手术伤口长出柔软的新肉,快要痊愈了。 “饭后会不会觉得恶心、腹痛或痉挛? ” “没有,完全不会啊。” “那么,饭后会不会立刻出现全身无力、冒冷汗等现象? ” 胃部切除后,往往会出现一些胃部切除后症候群,例如消化障碍等。 “怎么会呢? 我的食欲好得不得了,每天都非常期待三餐的到来呢。” 里见替她量了血压,指数在130 /70毫米汞柱,毫无异状。 “婆婆,已经没问题了。你可以安心下田工作了。” 里见轻轻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梅婆婆眯起满是眼屎的细长眼睛,说道:“当 然哕,您替我治好了病,当然没问题哕。我照着医生的话去做,所以就算得了癌症, 还能保住一条老命,完全康复。不过,村里的顽固老头,那个阿米,死脑筋,就是 不肯接受胃部健诊车的检查。结果我住院期间他就死了,连丧礼都办完了。我才不 一样,我就是因为,早、早期……” 梅婆婆说不出早期胃癌,儿子立刻替她补上:“多亏进行集体健诊,发现早期 胃癌,提早开刀,现在已经可以下田工作了。竟然还有奈良市的报社跑来拍我母亲 .她一夕之间,成了村里的名人呢。” 听到“村里的名人”这样的话,里见不禁一笑。 “听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只要在集体健诊时发现胃癌,早期开刀就可以保 住性命了。婆婆,请与大家多多分享这个经验,健诊车巡回到村庄,请婆婆向村民 官传检查的好处,让更多人知道,只要提早发现癌症,就能获救。如果你可以这么 做,我真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里见边说边想,今天前来十津川拜访山田梅是正确的。他深切感到,身为医生, 不能够只是等待患者上门,必须积极地拜访患者。 里见从奈良搭上近铁电车,抵达上六车站时,时间已经过了7 点,天色已暗。 高峰时间,车站人来人往,里见快步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公车站,途中走到 车站出入口旁的报摊,买了一份《每朝新闻》晚报。这份报纸的文化版有一篇一位 内科老学者的随笔连载,里见十分尊敬这位老学者,也受这位学者的医学哲理所吸 引,每回的连载必定拜读。 “《每朝新闻》是吗? 来,10元。” 客人接踵而至,店员熟练地招呼着,里见掏出10元硬币,购买了一份还留有油 墨味的《每朝新闻》晚报。他将报纸夹在腋下,正要走向公车站时,忽然停下脚步。 报摊旁的公共电话亭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来是财前五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只见他心浮气躁、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然后气愤地挂断电话。 “财前。” 里见从背后叫住了他,财前正要拿起电话旁的记事本,看到里见,惊讶得差点 没拿稳。自从里见离开浪速大学之后,这是两人首度单独见面。顿时,一种难以言 喻的沉默横隔在两人之间。 “告辞。” 财前刻意避开里见,想要离开。 “财前,难得见面,聊聊吧。” 里见跟上财前,并肩走着。财前不悦地凝视着前方:“哪算什么难得,你依旧 热衷于佐佐木庸平的官司,开庭也从不缺席,一定出现在旁听席上,每次都会看到 我,这样哪是难得? ”他冷冷地讽刺里见。 里见并无反驳:“不过,自从我离开大学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啊。 我有话想跟你说,我们找家咖啡厅,坐下来聊聊,如何? ” 里见的直率态度,从大学时代起就未曾改变过。 “你有话要说……好,我也有话想说。不过我才不想去咖啡厅,到我常去的酒 吧” 财前不等里见响应,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壮硕的身躯推开人群,拦下出租车。 出租车停在道顿堀桥上,两人从心斋桥路向东走了半条街,抵达阿拉丁酒吧。 男服务生领着老主顾财前到隐秘的包厢里。点了饮料,男服务生退下后,庆子 就现身了。她穿着低胸礼服,香气浓郁地走进来。 “欢迎光临。财前医生,好久没见到您呢。” 庆子知道财前带着客人来,因此刻意与财前保持距离,假装只是酒店小姐与客 人的关系。等她发现客人竟然是里见,惊讶得眨了眨眼。 “里见,你应该见过这位小姐吧? ” 财前喝着威士忌苏打,问着里见。里见认真地看着身旁的庆子,却毫无印象。 “唉呀,人家好失望哟。每次开庭的时候,我总是好奇地望着里见医生呢。” 庆子闪着母豹子般的亮丽大眼,凝神望着里见。 “开庭? 你是指财前的官司吗? ”里见一脸不解地反问。 “这位酒店小姐可是女子医大肄业的呢,所以特别关心这次的官司,据说从第 一审起,就常来旁听。因此她早就认识你啦。” 财前诡异地笑着。里见只啜了一小口啤酒后,就放下酒杯,再次望着庆子轮廓 清晰的脸庞,然后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转向财前。 “财前,听说你要参加学术会议选举,我想问问你。” “是吗? 真是巧啊,我也想和你谈谈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拉不到兄 弟学校与兄弟医院的选票,伤透了脑筋。能不能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帮我拉 拉近畿癌症中心的票? 不瞒你说.我刚才就是为了这件事,打电话到医局商讨对策 呢。” 财前喝着威士忌苏打,不见任何心虚的神情。里见清澈的双眼凝视着财前: “财前,不好意思,我是来劝你弃选的。” 财前闻言脸色凝重起来:“什么? 劝我弃选? 什么意思? ”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弃选。最近,我从旁听席上观察,发现你耗 损了不少精神体力,显得疲累至极。如果这件事值得牺牲健康,我无话可说;可是 即使当选学术会议会员,对一位年轻医者能有多少好处呢? 恐怕只是增加许多烦琐 的事务罢了。身为医学研究人员,何必为了这些事,浪费宝贵的时间和体力呢? ” 里见打心底担忧这位多年老友,里见与财前曾一同接受大河内教授的指导,并 肩学习,然后各自往内科与外科发展,虽然两人分道扬镳,但十几年来两人依旧相 互激励,在各自的研究领域上发挥所长。里见诚心地劝说着,财前脸上顿时显现出 狼狈犹豫的神情,不过,他又立刻恢复傲慢的神态,瞪着里见:“一位学者成为学 术会议会员,是好是坏,取决于我的人生观,我认定这是好的,才决定奋力一搏。 既然我已经参选,就非当选不可,即使要逼走对手,我也在所不惜。” 半个月前,财前阵营在扇屋举行选情分析会议,发现兄弟学校与医院票源依旧 偏低,在鹈饲教授的指令下,决定逼退对手之一的近畿大学重藤教授,财前正在着 手进行逼退策略,他的语气显得特别强硬。 “是吗……最近看到你在法庭上疲惫不堪的模样,我实在认为你应该退出选举。 官司中该认错的地方,就坦诚认错,早曰解决。” 财前反驳道:“是吗? 既然你这么关心我,就别再当患者那方的医学顾问,试 图打击或陷害我,这才是真正的友谊吧。” “不,你仗着教授威权,将医局员当做棋子任意操弄,企图湮灭真相。如果你 不愿修正这种态度,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会设法揭发掩盖的事实。医生肩负患者 的生命,这是医生应有的使命。” 里见义正辞严地回答,财前则愤怒地耸肩。庆子在一旁用双手温着白兰地酒杯, 好奇地聆听两人的对话。正当财前准备反驳时,庆子开口了:“两大名医的争论今 天就到此为止吧。你们两人的对话实在太精彩了,一次就决胜负,未免太可惜了呢。” 庆子巧妙地制止了两人。 财前会意,笑着说:“那么,今天就遵从这位才女的判决吧。下一回合,我们 在金泽的癌症学会上一较高下吧。” 财前饮着第二杯威士忌苏打,继续说道:“刚才,你在出租车上提到奈良的胃 癌集体健诊,老实说,对我而言,这就好像海底捞针,耗费金钱、劳力却不见成效。 况且净找些判读功力不佳的医生,即使患者出现癌症症状,却可能在集体检查 时因误判而延迟就医。有不少患者送到医院时,医生也束手无策了。我并不认同集 体健诊的价值。同样地,我也无法认同近畿癌症中心的癌症研究团队,你们的细胞 诊或组织标本的诊断方法,我都抱持怀疑的态度。等到金泽学会时,你我好好较量 一番,我正摩拳擦掌,等你来挑战呢。”财前的语气充满挑衅。 “你要怎么想我管不着,不过学问议题和集体健诊完全是两回事吧。此外,别 说什么第二回合或较量等字眼,学问又不是运动比赛,怎么可以如此胡乱比喻呢? ” 里见责备财前。 财前带着醉意:“好啦,争执字眼用法一点都不重要,别管这些了,才女,今 天可要好好服侍里见医生呃。” 庆子贴近里见,正要为他倒酒时,里见开口了:“不,我话已说完,就先告辞 了。千万记得,好好注意自己的健康。” 里见说完,就起身离席。 这一天,财前五郎来到鹈饲教授位于宝琢的家。他坐在客厅里等着鹈饲教授, 一等就超过半个小时。星期六的晚上,财前难得提早回家,正想要好好休息,却接 到鹈饲教授的电话,要他立刻前来讨论选举的事。财前随即换上西装,搭乘出租车 飞奔而来,没想到鹈饲竟然让他等上半个小时,为此,财前对鹈饲的傲慢感到愤怒。 十二三叠大的客厅里,挂满了价值不菲的古董美术品,还有好几十万元一幅的 名画:奢华程度远远超过财前。装饰柜上,悬挂着一幅画着巴黎圣母院的作品。这 是3 年前教授选举时,财前送给鹈饲的礼物,作者是染井青儿大师。当时大师一幅 画作只值8 万元,如今他成为艺术院会员,作品价值水涨船高,一幅飙涨到将近20 万元。财前心想,如果我当上学术会议会员,我的学者地位也能扶摇直上。看着那 幅画,财前脸上忍不住浮现笑意。 “财前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呀,让你等这么久。外子请你再等一会儿呢。” 矮胖的鹈饲夫人穿着一袭俗艳的和服走进客厅,语气高雅,但嗓音却如男人般 粗哑。 “夫人您好。这么晚打扰您,该道歉的应该是我呢。”财前向她问候。 鹈饲夫人坐在斜对面的沙发上,抬起她鱼鳃般凸出的下颌说:“我想你也有不 少苦衷吧,不过这都是为了将来,你得多多忍耐呢。” “晚辈不敢多想啊……”财前刻意掩饰刚才在心中立下的大志,继续说道, “对了,前天我在上六车站巧遇里见呢。” 财前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聊起里见来。 “是吗? 里见啊……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 “他说,学术会议选举对一位医者没有任何好处,劝我退出选举,还要我在法 庭上坦诚认错,他老毛病还是不改,净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财前苦笑着。 “他都已经遭到浪速大学驱逐了,还在说这种话呀。果真是伤脑筋呢,真不配 当一个成熟的社会人士呀。” 鹈饲夫人撇着嘴角,继续说:“他太太三知代是我在圣和女子学院的学妹,今 年春天的校友会上,我还稍微提醒过她呢。下次再有机会,我得好好地训诫她一番。” 她一副要替财前出气的模样,这时候,鹈饲教授随性地穿着大岛绸和服出现在 客厅里。没想到,地区医师公会会长岩田重吉也和他在一起,两入神情都显得特别 不悦。 财前向鹈饲打着招呼:“感谢您一直以来这么帮我的忙。” 鹈饲交抱着胳膊直接坐下,无视财前的等待,也没有任何道歉。他劈头就说: “财前,刚才我在书房和岩田兄聊了很多,关于近畿医科大学的重藤教授,我们认 为,目前可能没有办法逼他退选。” “没有办法? 可是我才听叶山教授说,已经在各方面布好局,正一步步顺利执 行逼退重藤教授的计划,怎么会没办法呢? ” “顺利? 这只是叶山过于乐观的预测罢了,事实上没那么简单。”鹈饲重重地 反驳财前说。 “上次开会之后,我考虑过许多逼退重藤教授的交换条件。昨天我提出两个方 案,与近畿医科大学的冈野理事长商量。第一个方案是,目前近畿医科大学的外科 正重新调整编制,他们希望针对各个部门,分成呼吸器官外科、消化器官外科、脑 神经外科等等。最近社会上正在讨论沙利窦迈受害儿童与癌症儿童的议题,外界也 强烈要求设置小儿外科。所以我提出了一个条件,靠着我的人脉关系,游说关西一 带的大亨,争取捐款协助成立小儿外科,然而却遭到他的拒绝……”鹈饲说到这儿, 再度闭上嘴。岩田也不愿开口,沉默以对。 “那么,另一项条件是什么? ” 财前忐忑不安地问道,鹈饲满脸愁容地说:“另一个交换条件,也是最近成为 热门话题的老年病。我依旧建议争取捐款,成立一间专治老年病的医疗机构。在内 科中独立出一个部门,作为高血压、心脏病、癌症、糖尿病的专治机构,这么一来, 那些担忧老年病的财界大亨,就更愿意积极参与捐款,成效绝对比小儿外科显著。 我提议协助他们成立这间机构,但是两项条件,他们都不愿意接受。” 鹈饲满腹委屈地说道,一旁的岩田仍板着脸不说话。 “这么好的条件,他们竟然拒绝。莫非想利用我们的弱点,要求更好的交换条 件? 还是为了振兴私立大学的势力,坚持参选到底? 他们的企图究竟是什么呢? ” 财前焦虑不安,口干舌燥。 “关于这一点,我也仔细推敲过了。事实上,对于他们校方而言,他们抬出校 内最具知名度的重藤教授,参选一事已经是骑虎难下了。除非有更好的条件,例如 可以左右医院经营层面的大好条件,否则他们是不可能让重藤教授退选的。况且, 我也不愿意再继续向高层低头恳求,到处欠人情啊。” 鹈饲当初自愿力挺财前,如今却撇得一干二净,财前顿时陷入某种自暴自弃的 情绪中,他感到一阵虚脱、全身无力。不知是否是疲劳轰炸的缘故,还是前天自顾 自地耻笑里见的缘故,但是里见的话却在不知不觉中刺伤了自己的心,这些想法闪 过财前的脑海,虽然只有一瞬间,财前却讶异于自己心中的微妙变化。 “财前,怎么啦? 怎么突然不讲话啦? 我既然推派你出来参选,你就非赢不可。 别轻易放弃逼退重藤啊。” 鹈饲似乎看穿了财前的内心,他双臂交抱胸前沉默片刻,然后说道:“事到如 今,只好使出最后一招。最近近畿医科大学想要在东大阪市开设分院,却遭到当地 医师公会的强烈阻挠,导致他们无法工作,我们只好利用这一点了。我猜冈野理事 长拒绝那两项条件,或许也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我才找了岩田兄商量,可是我怎么 拜托他,岩田兄都不肯帮我呢。” 鹈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始终不肯开口的岩田。财前打心底佩服鹈饲, 不愧是医学部长,着眼点果然不同。 “岩田医生,能不能靠您的力量,说服当地的医师公会呢? ”财前甩开刚才的 忧虑,低声下气地恳求岩田。 “为了你,我负责拉拢医师公会相关的票源,不可能不帮你呀。只不过,关于 这档事我真是爱莫能助啊,想想其他办法吧。”岩田敷衍地拒绝财前,冷淡的态度 与平时判若两人。 “请别这么说啊,求求您……” 财前继续哀求,岩田金边镜框下细长的眼睛露出锐利的眼神,打断财前。 “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们不像你们医学部长或是大学教授,领大学的 薪水,生活悠哉,你们一点都不了解我们的状况。对于开业医生而言,同区出现大 学医院的分院,这可是攸关生活权益的大问题呀。尤其东大阪市一带已经是从医人 口的高密度区域,竟然还要再开一家近畿医科大学的分院,当地医生当然会抗议, 大阪府市医师公会刚做出决议力挺反对运动呢。” “我愿意为母校浪速大学效命”是岩田的口头禅,然而一旦涉及开业医生的利 害关系时,他的身份就立刻恢复为医师公会的一员。 “不过岩田兄啊,就公共医疗机构的基准来说,每1 万人可支配58个病床,东 大阪市应该还可以容许300 个左右的床位吧? ”鹈饲提出数据反击岩田。 “我无法忍受你们把事情想得这么单纯。一般来说,新医院的设立必须先经过 各县市的医疗机关设置审议会讨论,然后决议是否适合开设。以大阪府来说,当地 的医疗机关设置审议会中,医师公会的会员就占了半数以上,也就是说,医9 币公 会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岩田的话中,刻意强调医师公会的巨大势力。 “那就更应该请岩田兄帮帮忙,麻烦你再去游说大阪府市医师公会,促使近畿 医科大学分院顺利开设吧。况且今后东大阪市的人口将会不断增加,无法避免其他 医院加入战局,与其如此,不如趁财前参选之际,请医师公会通融一下,对双方都 有利啊。” 鹈饲语带玄机,岩田动了点心,但仍旧下不了决心:“再怎么说,这都是医师 公会的一大难题,我无法现在就给你们一个明确的回答。我会再和大阪府医师公会 会长,也就是身为市议员兼审议会委员的锅岛兄商量商量,再想想办法吧。” 东大阪市住宅区的一角,有块占地1500坪的空地,近畿医科大学即将在此开设 分院,校方正举办盛大的破土典礼。 空地中央设置红白帷幕,帷幕内有理事长、教授、校友会干部、来宾与施工单 位的高层,大家并列坐在铁椅上,等待仪式开始。帷幕中央,4 平方米祭坛的各个 角落插着祭拜用的竹叶,装饰用的稻草绳环绕四周,祭坛设在稻草绳下方。祭师念 完冗长的祝辞之后,挥动纸垂祛除工地的晦气。身穿燕尾服的冈野理事长起身走到 祭坛旁,拿起铲子,铲下土堆,其他来宾也陆续跟进,并献上玉串。庄严的破土仪 式结束后,会场就成了热闹的派对现场,桌上摆满清酒与点心餐盒,冈野理事长穿 梭在来宾当中,到处找人寒暄。 “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拨冗列席,多亏各位的支持,今天才能够顺利完成破土 来宾都纷纷祝贺冈野:“恭喜您啊,不愧是冈野理事长,举办这么盛大的仪式! ” 每逢有人向他祝贺,冈野便得意洋洋,神气地回答:“哪里哪里,辛苦的还在 后头呢! 这可是个大工程啊,地下两层、地上六层,具有最新设备的新医院,尤其 本院有一位交通伤害专家重藤教授,必须领先于其他大学,新开设交通伤害中心呢 !” 心思机敏的他不忘同时推销自家医院的优势。会场上,处处传来热闹的欢笑声, 派对渐入佳境时,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却闪闪躲躲地快步走到冈野身边,窃窃私语。 “什么! 大阪医师公会的岩田重吉和锅岛贯治来了? ” 冈野急忙走到接待处。岩田重吉和锅岛贯治刚下车,站在接待处前,锅岛一见 到冈野,便不客气地说:“冈野先生,原本我应该向你道贺的,不过你我谈判未定 就强行举行破土典礼,未免太过分了吧? 刚才医师公会会员向我通报,希望身为医 师公会干部又是市议员的我,务必跑一趟调查个清楚,我这才飞奔过来呢。” 锅岛刻意抬出市议员的头衔,给冈野一个下马威。 “我们诚心诚意地希望与当地医师公会达成共识,但他们却完全不给我们机会 说明,只是一味地反对,毫无谈判的余地啊! 更夸张的是,连大阪府市医师公会的 大官还声援他们,真是令我不解! ”冈野气冲冲地反驳锅岛。 “我们不方便站在这儿,但又无法在派对里讨论。这样吧,到对街的市民会馆 吧。这样,冈野先生也方便联络派对的工作人员嘛。”岩田开口劝道。 岩田说完,立刻转身走向斜对面的市民会馆。市民会馆内似乎没有举办任何活 动,大厅里空无一人,于是三人在角落坐下。锅岛与岩田点着烟,一身燕尾服的冈 野见状,神情焦虑地催促着:“我邀请了众多来宾,正庆祝呢,请长话短说。” 蓄着胡须的锅岛严肃地说:“我直话直说。这几天,大阪府市医师公会对于贵 分院的开设问题,进行了多次审慎的讨论,最后我们一致表示反对设置分院。理由 是目前东大阪市有45万人口,除了东大阪市民医院之外,还有法人、个人等共17所 医院以及280 间诊所,共计750 个床位,医院密度已经相当高了。这时候再加上贵 分院的300 个床位,我并非为当地医师公会说话,但确实是在压迫开业医生,大阪 府市医师公会不能坐视不管。” 锅岛犹如在宣读审判书一般,话说得有条有理。 冈野反驳道:“你的话有点奇怪。假设私人大型医院开业,可能会为了提前回 收工程及设备经费,学理发店打出像‘全年无休、24小时服务’等诸如此类的招牌 来吸弓l 客人,如此才会影响当地开业医生的生计吧。不过这是大学附属医院的分 院,是个教育机构,哪会有问题呢? ” “问题可大呢。教育机构只是冠冕堂皇的名目罢了,贵校的经营手腕在私立医 科大学中颇具盛名,这所分院是地下两层、地上六层的大型建筑,拥有300 个床位, 具备最新的医疗器材,还配备了一部价值1500万元的电视X 光仪。这么一来,当地 的病人通通让你们给抢走了。况且,你们还不顾当地医生的反对声浪,在结果未定 之前就擅自举行破土仪式,无视大阪府市医师公会,也无视医师公会地区规范委员 会的存在,实在太不讲理了! ”锅岛一口咬定。 冈野舔了舔丰厚的嘴唇:“你老提医师公会、医师公会的,不过我记得医院的 开设与否,是由县政府的‘医疗机关设置审议会’决定的吧? ” “话是没错,不过大阪府比较特殊。医疗机关设置审议会的成员由府市医师公 会干部、府市议员、府卫生部长等16人所组成,其中半数以上是医师公会的干部, 哪能让你为所欲为呀。当然,你们想必是在暗地里大肆撒钱了吧。” “当然,我们花费1 .5 亿元收购土地,工程与设备费用又花费了2 亿元,总 计花费3 .5 亿元,既然决定明年9 月完工,就绝不可能轻易让步,无论如何我们 一定会完成它! ”冈野虚张声势地说。 岩田的细长双眼凝视着冈野:“好大的手笔啊,不过呢,其中六成是向医疗金 融金库贷款,剩下的1 .4 亿还得寻找下家。听说贵校由于扩编经营,触及面太广, 曼警嫠2 导等孚苎搴再竺贷给你们了。假使医师公会强烈反对贵校设置分院,再导 致银行已经不愿意再借贷给你们了。假使医师公会强烈反对贵校设置分院,再加上 像锅岛议员所说,万一医疗机关设置审议会多数否决分院的设立,你打算怎么办呢 ?” 一向强势的冈野,沉默了片刻:“万一如此,我要提起行政诉讼,分院设立, 势在必行! ” “嗯,行政诉讼啊……那也是个方法。不过行政诉讼可得花很长的时间呃,明 年9 月想完工,恐怕是不可能哕。” 岩田说着,眼神撇向斜对面的空地。红白帷幕飘扬在10月上旬的秋阳下。来宾 交杯饮酒,喜气洋洋。在场的众人可能没人想得到这家分院可能会延迟完工。冈野 瘪着丰厚的嘴唇,一脸苦涩。 “我得怎么做,才愿意让我如期完工呢? ” “逼退重藤教授,弃选这次的学术会议选举。” “什么! 逼退重藤? 这么说来,一切都是鹈饲教授的……”冈野恍然大悟,话 都讲不清楚了。 “老实说,这次的学术会议选举,对重藤教授相当不利呀。原本属于洛北大学 校系的关西医科齿科大学,最近才脱离校系加入私立大学联盟,据说夏季之前,原 是支持重藤教授的,不过现在他们却把选票纷纷送往浪速大学呢。” “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呀。10月1 日,浪速大学的兄弟学校奈良大学与德岛大学,共有11 名医生转战关西医科齿科大学舞鹤分院。换句话说,提供医生是这次选举票源的筹 码,你这个当事人还被蒙在鼓里呢。” 一听到鹈饲与关西医科齿科大学校长之间的秘密协议,冈野脸色大变,岩田乘 胜追击,继续说道:“织田校长也是一大败笔啊。他是大和医大的校长,又是私立 大学联盟的会长,却只会虚张声势。上回选举推出自校的候选人,最后却一败涂地。 这回口口声声说要团结、统一私立大学联盟,结果呢? 连个关西医科齿科大学都管 不住,重藤教授要当选可说是机会渺茫哕! 所以,来商量一下吧。如果你愿意逼退 重藤,把票投给浪速大学,我愿意平息当地医师公会的反对声浪,也可以说服医疗 机关设置审议会,让你的分院顺利完工哟。”岩田贴近冈野耳边说着。 冈野的脸颊微微抽动着:“这个想法不会是只有你们两位提议吧? 这也是大原 医师公会会长的想法吗? ” “当然。重大交易怎么能够不经过会长的同意呢? 这次大阪府医师公会已经决 定支持财前教授,这样的做法,也是为了选举呀。如何? 你不需为了重藤教授的面 子而毁掉分院吧? ”岩田一步步逼近冈野。 “这不是重藤的面子问题。一位教授的面子问题,我稍微处理即可解决。重点 在于学校经营上能不能取得平衡,等我回去深思之后再行答复。” 私立大学里,理事长的权限比教授大,因此冈野的态度依旧相当傲慢,但却隐 藏不住心中的不安。 傍晚4 点多,坐摩神社内肃穆宁静,令人难以想像这里是大阪市中心,除尘消 暑的水,宛如在净化整座神社一般,泼洒在神社内的地上。 穿过鸟居,左侧的办公室门前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佐佐木商店会场” ——但这并非近来流行的新品展示会场,而是面临倒闭的佐佐木商店为债权人 所举办的债务会议会场。他们原本预定在小餐馆举行债务会议,但惟恐几杯黄汤下 肚之后,某些债权人必定会胡来;若设在神社办公室,不需要支付场地费,债权人 在穿过鸟居之后,让穿着神社法被②的侍者替他们脱下鞋子,自然会规矩许多。想 出这个妙点子的人,既不是佐佐木良江,也不是她的小叔信平,而是泉佐野的批发 商( 大型纺织厂) 老板大村传助。年逾七十的他,是已故的佐佐木庸平开店以来长 期合作的厂商。佐佐木商店积欠两百万元的债务,但他从不催缴。这回佐佐木商店 已经走投无路,得召开债权人会议,他才头一次造访佐佐木家,主动担任这次会议 的主持人,当初坐摩神社的官司不愿出借场地,也是大村出面说服宫司的。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1 个小时,佐佐木良江与长子庸一、小叔信平,在神社力、 公室内的房间迎接大村传助,郑重向他道谢。 “大村先生,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如果没有您帮忙,我们压根儿都没想到可 以在神社里举办债权人会议呢,先夫想必也在天上双手合十地向您道谢吧。” 良江已经束手无策,落魄得低垂着头,感叹今天的局面。大村传助白苍苍的眉 毛下,露出大象般柔和的眼神:“别这么说,大家都是生意人,起起落落在所难免 啊。想办法撑过今天,再重新开始吧。” “但是,我们的状况并不乐观,要如何说服那些债权人呢? 一想到这儿,我虽 身为男人,却是一点自信也没有,今天的债务人可是我的嫂子啊,该怎么办才好呢 …- ·”信平忧心忡忡。 大村安慰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事前拜托了同样是泉大津同行的绵谷 先生和加岛先生,我想今天的场面应该不至闹得太难看吧。总之,你们要镇定啊。 采吧,大家差不多该到了,最好到门口迎接。” 大村说着环顾二十叠大的房间内,检查桌子的排列是否妥当,并催促良江等人 到门K1迎接客人。 佐佐木商店仅存的两名员工站在门口等候待客,远处传来高亢的嗓音,办公室 的门口出现四位债权人。良江、庸一与信平略整衣领,对着债权人说:“非常感谢 各位在百忙之中,拨冗参加。” “何止百忙哩,这次可是亏大了! 而且还……” 一个来自和歌山的批发商开始发牢骚,这时穿着神社法被的侍者拿起他的鞋子 说:“欢迎参拜,我替您收好鞋子。” 一听到“欢迎参拜”这样的话,这位债权人也无力继续怒斥良江等人,只好苦 着脸走进屋内。其他债权人也陆陆续续到场,看见良江等人跪在门口迎接,竟不予 理会,径自大摇大摆地走入会场。庸一一穿着学生服跪在母亲身旁,还只是大学生 的他,面对债权人冷淡的态度,只能低着头咬紧牙关。 会议时间是5 点半,来自滨松、岐阜、和歌山、泉州、河内的共18位债权人齐 聚一堂,坐在对面的大村传助开口说道:“恕我冒昧,由我担任佐佐木商店债权人 会议的主持人。今天在如此庄严的神社内举行会议,只能为各位准备简单的餐饮。 请各位想想与故人之间的交情,认真讨论债权的议题。” 大村的开场白颇为用心,他一说完,立刻有人接口道:“大家都是大忙人,也 不想再听心酸血泪史,或是付不出钱的借口。现在到底有多少债务,能够还清多少, 先一一理清这些数字吧。” 18家债权人当中,丸高纤维公司的野村抢先发言。佐佐木商店倒闭之前,他曾 对佐佐木商店搞了次“珍珠港突袭”,将自家商品一扫而空。 大村传助瞪了野村一眼:“你背着我们抢先收回自家商品,债权也是最少的, 讲话还敢这么大声。佐佐木庸平先生在世的时候,你可是谦卑得不得了,现在立刻 翻脸不认人啦? 他的太太努力苦撑到今天,难道连她的话你都不愿意听听吗? ” 大村怒斥野村,然后催促良江发言。良江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吓得说不出话 采。她把债务表放上桌,勉强挤出颤抖的声音:“这次受到本商店拖累的债权人共 伺18家,债务总额是4800万元。目前我们手头上的财产,库存品的销售价格约200 力,未收账款为170 万,兑换支票用的定期存款为200 万,总共约570 万。4800万 扣掉570 万,剩下的4230万元就是佐佐木商店的债务总额。” “库存品只值200 万啊? 那么大一家店,怎么会这么少? 该不会是骗我们吧? ” I 吱阜的债权人质问良江。 “怎么可能骗各位……库存品这么少,是因为遭受丸高纤维突袭,店内的商品 被搜刮一清,布匹类的商品已经所剩无几了,只剩下一些成品和内衣而已。这些库 存的采购价格大约是480 万元,各位也知道,库存品多半是瑕疵货,整理之后换成 现金,大概只值200 万左右了。” “好啦,了解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债权人当中传来杀气腾腾的怒骂 声。 见良江吞吞吐吐地,小叔信平代为发言:“老实说,店里拥有的就只有刚才说 的那些东西了。就算卖掉店面,由于那是租用地,地上权1 坪算50万好了,42坪总 共是2100万,建筑物算300 万,共值2400万元,可以还掉五成的债务。不过,非常 抱歉,目前一半店面租给了内衣店,所以没办法只卖一半,除非请内衣店撤走,否 则目前没有办法处理店面。” “打算还多少嘛? 别哕里哕嗦一大堆,先说可以归还多少嘛! ” “对啊! 可以还多少嘛! ” 会场内斥责声四起,信平也支吾其辞:“勉强挤出4230万的三成,12697 万… …” “才三成啊! 开什么玩笑! 喂! 这位太太啊! 你记不记得你老公一命呜呼时, 你说过什么话? 店里经营都由你老公一人处理,当初我担心老板一走,佐佐木商店 也不保了,所以拒绝往来。那个卷款而逃的臭专务董事杉田,还跑来哀求说绝不会 有问题,求求我帮帮忙。结果,现在竟敢说只还两三成,zPN //_,--T 点儿! 搞 不好,连我都被拖累,要关门大吉哕! ” 河内的债权人炮火猛烈,另一个人也开口说:“我更惨! 我还没赚到钱咧,和 佐佐木商店也根本没什么交情可言。我们1 个多月前才开始往来,当时你们殍t 诺 绝不会拖累我,结果我还没收到半毛钱你们就宣告倒闭。这简直就是欺诈! 看看你 们往后怎么处理,如果有失,咱们走着瞧! ” 债权人露出愤恨的目光,仿佛就要扑向良江,会场气氛益发紧张。坐在末座的 良江发出呻吟般的哀求声:“对不住啊! 求求您原谅啊! ” “什么? 原谅? 在船场做生意,随便说个理由就想混过去吗? 这是什么态度啊, 你别碰生意啦! 而且,当初为什么不早点脱手呢? ” “对啊,对啊! 脱手太慢啦! ” 责难声此起彼落,良江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 “我的能力不足,将先夫一手打造的店面拖垮。面对先夫生前热心往来的各位, 我不知道该如何赔罪,我只好随着先夫,向各位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 良江从腿上的布袋中取出牌位,放到桌上,自己则将双手贴在榻榻米上,低下 头跪地求饶。还是学生的长子也跟随母亲一同下跪。 “别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没那么好骗啦! ”来自滨松的批发商泼冷水 讽刺道。 良江跪在地上,身体往前倾:“如此还不足以谢罪的话,我们母子只好以死谢 罪……” 长子庸一听到母亲这句话,僵住了。 丸高纤维的野村冷笑说:“哟? 要死啊? 要不要我帮你啊? ” 一直保持沉默的大村传助听到这句,终于开口了:“丸高先生,你这是什么话 呀。就算是玩笑话,也不能说要帮人自杀啊。况且大家也知道,佐佐木太太还在为 丈夫的死打官司呢,处境可怜,同是船场生意人,也该有生意人的同情心吧! ” 大村试图缓和现场的气氛,又有人立即响应:“我在报上看过这件事,我不是 不同情啊。只是这和做生意是两码子事,商场本来就很现实。先说吧,你们要如何 给我们交代? ”债权人的态度更显强硬。 良江对着丈夫的牌位,哽咽道:“老公呀,你为什么要走得这么快啊……债权 人会这么生气都是应该的,只是我现在已经束手无策啦,老公啊,你也一起向各位 赔罪吧……”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大村传助说:“好啦,大家该说的都说完了吧。开始讨论 如何回收债权的事吧。” 事前,大村传助已经向泉大津的绵谷商店老板说情,因此绵谷商店老板也配合 大村:“也对啊,再继续谴责老板娘也于事无补,只是浪费时间。还是想想办法, 怎么样才能多要回一些钱,而且是尽速还清。最好成立债权人委员会,往后就请委 员会来处理吧。” 大伙儿心想,这个提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于是一致同意成立委员会,选出五 位委员,并由大村传助担任委员长。 满头白发的大村传助,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说:“那么,就由我们五人调查佐 佐木商店的财务状况,并回收债权,尽可能争取更多的回收金额。首先从分租的内 衣店着手,这家店已经签了两年租约,押金700 万元先归还后,再找别家店面请他 们搬离,然后卖掉佐佐木商店的店面与地上使用权,如此一来,至少可以还掉债权 的三成。要想想,有时候,债权人只能拿回债权的一成呢,所以我们也别再逼他们 了,要回这些钱就先罢手了吧。” 大村的话另有涵义,他希望能为佐佐木一家人保留打官司的费用。 大家考虑了一会儿,泉大津的加岛屋老板说:“大村先生说得没错啊。本来有 一个办法,可以让他们先把债务放一边,等重建店面之后再还清。不过,一个不会 做生意的太太和大学生儿子,很难期待他们会有什么更好的表现啊。我们就此打住, 往后的事就交由委员会来处理吧。” 其他债权人也表现出妥协的态度:“在神明面前也不能太粗鲁嘛。” 佐佐木良江和长子庸一、小叔信平,三人垂着头,脸色依旧苍白,但总算是松 了一口气。 债权人会议结束后一个星期,佐佐木商店正式宣布倒闭。分租一半店面的内衣 店在商店倒闭之后,取走押金,另寻店面而搬离。店面拉下铁门,由债权人出售。 佐佐木商店位于布料批发商聚集的船场井池筋,忙碌的清晨里,无人注意到又 有一家商店倒闭了,只见各地的采购客与大阪近郊的零售商乘着夜班车前来,准备 展开一天的生意。 佐佐木良江和长子庸一站在阴暗的角落,不希望让左邻右舍看见,悄悄地凝神 注视着佐佐木商店已经拉下的铁门。佐佐木庸平在世时,店内有40名左右的员工。 那时,有人拿着大算盘和采购客讨价还价,有人将订单转给会计计算总额,有人给 要送往各地的包裹打包,大伙儿忙进忙出,生意兴隆,称得上是一家中型的布料批 发商。 佐佐木庸平死后,短短两年内就遭逢倒闭的命运,大门屋檐下还醒目地留着暖 帘挂轴,暖帘上印有斗大的“佐”字。良江和庸一望着破败的店面,不禁悲从中来。 “妈,再看也于事无补啊,我们走吧。” 庸一因为商店倒闭而退学,他推着母亲瘦削的肩膀,前往店面西边的布料共同 贩卖所,即人人称之为“共贩所”的卖场。 时间才过8 点,共贩所里,五六十坪的大型建筑物内,已经挤满了摊贩。聚集 在此的商人并没有自己的店面,两三张桌子就是一家店,共贩所内的将货物在两侧 与中央排成三排的摊贩,将商品高高堆起,为了当天的生活费,大家蓄势待发,准 备赚钱。 日出布料行的老板在入口处,一见到良江和庸一便说:“来吧,赶快做生意哕 !.愈是新开张的店,愈需要早点开店啊,否则没办法拉住第一班列车的客人呃!如 果有什么不习惯或是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吧! ” 他是共贩所的老面孔,似乎已经知道佐佐木商店倒闭的事情。良江的店面在左 侧中央部分,她和庸一站在两张桌子前,取下覆盖商品的大布。一张桌子租金是3 万,租了两张,一个月的租金为6 万元。店名不能再用佐佐木,她们想到泉佐野大 盘商大村传助自始至终帮助她们母子的事,因此借用他的名字中的“村”字,取名 为“村木商店”,店内只贩售大尺码布料、小尺码木棉、棉被布料、蓝色素面布料 与化学纤维布料。过去的店面前栋有6 间,后栋有7 间,对于良江而言,在共贩所 做生意简直像被剜肉般痛苦。 佐佐木商店曾在船场拥有独立店面,如今却在共贩所摆摊做生意,真是让人不 堪想像。良江也曾想过,干脆到郊外或是大阪市内一角开一家杂货店算了。但她又 想,她要带着丈夫的牌位,就算只剩一支棒子,即使在一个小角落也好,也要留在 丈夫曾经打拼的船场,继续做生意,直到官司结束为止。良江的坚持让她落脚在共 贩所,然而想法虽然坚定,共贩所的艰辛,确实让她有些吃不消。 “大婶,你在发什么呆呀? ” 良江听见无礼的问话声:“欢迎光临。您需要什么呢? ”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子,看了看桌上陈列的商品说:“40号装订布,1 码 多少? ” “1 码85元。” “算1 码80吧。”男子用下巴点着良江。 “可是,本店价格已经比别家便宜许多了,再砍价的话,连成本都不够了。” 事实上,良江卖出1 码装订布赚不到10元。 “那就取中间价,算83元吧。我买30码。” 这种小买卖,在佐佐木商店时代是难以想像的。良江从桌上取出装订布的布轴, 用尺子量着尺码。 “别量那么准嘛,多算一点给我啊。既然不能算便宜,就在尺码上多让一些嘛。” 这个男子杀价毫不留情。 “是,不过刚才也说过,价格已经算到底了,再多就没有赚头了。”良江认真 地回答。 客人态度傲慢地说:“大婶的店是新开的吗? 我以后还会再来,今天就算我便 宜一点嘛。” 这类的客人通常是廉价裁缝商,专门挑便宜的装订布,让做家庭代工的主妇缝 制内裤、日式围裙和小孩子的连身衣。 “是的,麻烦今后也多多光临,今天我就多算一些尺码给您。” “好啊! 那我就再买些人造丝碎布。” 碎布意指在纺织工厂或是染色工厂制作成品时,多出尺寸而不用的布料。这些 碎布可做成熨斗台或是日式暖炉的盖布,是廉价裁缝商的商机所在,只需要利用家 庭代工与五六台缝纫机,就可完成这些商品,男子选出一捆最便宜的人工丝碎布。 “今天就买这些了。我到别家找些羊毛品,你先帮我捆好,等我回来拿哕。” 然后他转头看着庸一说:“喂,帅哥,看来你是新来的呃。可要帮我绑紧一点, 以防在电车里脱落哟。” “是,谢谢惠顾。” 庸一压抑着难以承受的复杂情绪,勉强向客人道谢,然后将母亲量好的布料包 好,蹲在只容得下一个人的空地,偷瞄隔壁店员的绑绳方式,试着自己捆好。母子 俩刻意避开对方的眼神,强忍不堪的际遇,心想一切都得撑到打赢官司那一大。 “喂! 来哕! 小心哟! ” 这样的声音忽然从四周传来,共贩所内出现一阵不寻常的骚动,就连正在买东 西的客人都草草结束购物,迅速离开现场。一个穿着西装、长相平凡、个头矮小的 男子走进店里,他若无其事地探访每一家商店,原来是个税务官。在共贩所里,只 要租个一两张桌子,就立即可以做起生意,因此相当容易偷漏税。虽然税务机关规 定,每家店必须将每天的税金缴入纳税储蓄合作社,但税务官也会偶尔访查各家店 铺的营业额。 良江和庸一默默地互看对方,她们拥有独立店面时,从未曾有这样的经历,令 他们深感难堪。 “佐佐木太太。” 良江回头一看,原来是泉佐野的大村传助在叫她。白发苍苍的他,满脸皱纹的 脸庞带着微笑:“生意如何啊? ” “多亏您愿意让我们进货,而且还让我们月底结账,生意还过得去啊。” 自从商店倒闭后,光靠良江的资金,只能租到共贩所的店面。要不是大村传助 愿意大发慈悲,礼遇他们先拿货、月底结账,否则良江根本无法做生意。仅仅两张 桌子的生意,一天营业额8 万,一个月进账240 万,其中盈余为8 %,只有19.2 万元。租金与盈余的税金、其他杂费林林总总加起来,1 个月的成本需要10万元以 上,剩下的钱再付位于东住吉的公寓租金,加上长女芳子、次子勉一家四IZI 的生 活费,一家人省吃俭用,每月还可勉强凑出打官司的费用。 “那么,官司进行得如何了? ” 大村与佐佐木庸平是老交情,他相当关心官司的进展。 “据关口律师说,最近遇上一些棘手的问题,没办法如期进展呢……” “这样子啊,你们曾经拥有大店面,如今却在船场这个老地方,强忍着悲痛在 共贩所开店,就算拉下‘佐’字招牌,也要在船场继续做生意,我知道这全是为了 打赢官司。这场官司非打赢不可,否则我也高兴不起来啊。虽然我能帮的忙有限, 不过直到胜诉的那一天,我愿意尽力协助。” 自从丈夫走后,生意走下坡路,良江的日子并不好过。丸高纤维公司的老板突 袭店里,收回店内的商品;有人毫不留情,天天催讨债务;债权人会议那天,更是 遭到债权人怒斥说要是还不了债,干脆上吊,以死赔罪算了! 四面楚歌的局面下, 却还有厂商愿意伸出援手,体谅佐佐木良江一家人。良江听到大村这番话,眼角泛 着泪光。 在假日的国民公寓内,一早就会传来电视声、载着一家大小出游的汽车声,各 种声音让整栋公寓显得好不热闹,而里见却不能在假日陪伴妻子三知代与儿子好彦, 只是躲在书房做研究,不希望任何人打扰。这个假日,里见为了准备在癌症学会上 发表的论文,必须到癌症中心加班。 “咦? 你要出门啦? ” “嗯,我得到癌症中心整理一些资料。”里见像往常一样穿上外出服。 “你该不会和关口律师约在癌症中心见面吧? ” 里见没撒谎,他确实需要准备论文。然而他也同时约了关口律师,下午两点在 癌症中心见面。 “老公,我这样苦苦哀求你,你还是执意要帮关口先生,替佐佐木一家打官司 啊? ”说完,三知代改变了语气,“听说你最近和财前见了面,真的吗? ” 里见惊讶地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 “上次有位妈妈拜托我,请我帮她女儿游说,进我的母校就读,所以我回学校 找我的恩师,结果巧遇鹈饲夫人。原本想点个头就离开,没想到她却叫住我,聊起 了你的事。” 里见不发一语,拿起放着资料的公文包,三知代面色凝重地抓住里见的手。 “鹈饲夫人因为你建议财前退出学术会议选举而非常愤慨。她说,既然是同窗 同学,应该替同学在近畿癌症中心积极拉票,你却要求人家退选,岂有此理,甚至 还不知悔改地插手这次的官司。她还说,原本你还有机会回到大学,但是再这样继 续下去,等于亲手毁掉机会。所以她希望我好好与你沟通一下。” 里见毫不在意地拿起公文包,穿上鞋子。 “老公,等一下嘛。听完我的话再出去啊……”里见拎着公文包,走下玄关。 “你愿意听从鹈饲夫人的忠告,对吧? ”三知代声嘶力竭地喊着,但里见不予 响应。希望里见不要插手财前的参选事宜,还有道理可言,但官司一事,里见打算 贯彻初衷,而且他丝毫不愿意再回到浪速大学任职了。里见认为大学医院的人际关 系充满封建思想,组织机构也不合常理,就算有希望回到大学,他倒宁愿留在没有 繁杂人际关系的近畿癌症中心。在这里,他可以专心研究早期胃癌,对里见而言, 这是再宝贵不过的机会了。癌症患者每5 分钟就有1 人死亡,现在里见能够直接面 对这些患者,参与癌症研究的热忱和使命感,远比国立浪速大学的副教授地位要值 得珍视。 三知代看出了丈夫的所想,哀伤地低下了头。里见默默地推开大门离去。 假日的近畿癌症中心内,一片空荡荡,没有门诊病人,病房内少有人出入,显 得相当冷清,然而胃癌研究团队的医生则几乎全员到齐。为了参加癌症学会,有人 在准备发表论文用的投影片,有人则赶着写论文。 里见所属的第一诊断部也有组员来加班,分别是部长有马及与学会相关的年轻 研究员。里见坐在第一诊断部研究室的桌前,开始整理题为《早期胃癌的综合诊断 ——胃部活体切片检查的意义》的论文。这篇论文旨在整理自里见进入中心以来的 研究数据资料。他一边写下最能体现活体切片检查法奏效的病例,一边想起那天在 上六车站巧遇财前以及后来在酒吧聊的话。当时,财前口气挑衅地直言:“我无法 认同近畿癌症中心的癌症研究团队,我对你们的细胞诊或是组织标本的诊断方法, 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等到金泽的学会上,由来自近畿癌症中心的你和我好好较量 一番,我可是摩拳擦掌,等你来挑战呢! ”财前既然下了战帖,以他的个性,必然 会动员浪速大学第一外科所有的人力,制作一系列的病例和证据,以便反驳里见所 提出的活体切片检查法的鉴别诊断。里见虽然对自己的论文充满自信,但一想到财 前,还是有些不安。 里见暂时放下笔,看了中庭另一边的病理检查室,发现主任都留也来了。里见 平时总会向他报告佐佐木庸平的官司动向,今天也打算和关口律师一起向他请教。 门开了,原来是同一问研究室的熊谷。 “医生,走廊有人指明要找您。要不要请他进来? ” 里见心想一定是关口:“请他进来吧。” 才说完,关口便进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你假曰得做研究,我还来打扰你。上次我已经在电话里提过, 有关佐佐庸平先生的官司一事,有件急事必须尽速拟出对策。” 说着,关口疲态尽显地坐在里见面前。里见立刻打电话给都留,打算到都留的 办公室去,但都留表示里见的研究室比较安静。没过多久,都留身着充满福尔马林 味道的白袍现身。 关口起身,向初次见面的都留打了声招呼,都留相当随和地说:“原来你就是 关口先生啊,听说你表现得相当优秀呢。今天要商量什么事呢? ” “如果手术前进行断层摄影,发现癌细胞已经转移至肺部,手术中与手术后必 须进行化疗,以抑制转移灶的增长。为了这项争议点,我曾请教北海道大学的长谷 部教授以及多位化疗专家。但是,里见医生质疑,在此提出化疗问题是否恰当? 我 想听听您的意见。” 里见接着说:“我认为与其提出这项争议点,不如重点反思医生在手术前未进 行断层摄影,因而疏忽转移灶,而且手术后也未能充分进行切除部位的病理检验, 严重延迟转移灶的发现——先追究以上的问题,再提出化疗问题,应该更能强调关 口先生的主张,都留医生你认为呢? ” 都留医生黝黑的脸庞出现凝重的神情,他思索片刻后说:“如果手术前就已经 怀疑有转移灶的可能,那么手术切除的部位更应该仔细进行病理检查。如果当初进 行这些检查,就可以知道贲门癌是否为具有高度转移性的癌细胞。财前教授疏忽了 这点,可以当成他未曾发现转移灶的证据,他也很难反驳吧。” “那么,都留医生,能否拜托您进行切除部位的病理检查? ”关口向都留恳求 道。 “要我做病理检查? 事情愈来愈不得了哕。”都留苦笑着。 “都留医生,我也拜托你了。大河内教授在法庭发表解剖资料的感想时,只看 了第一外科所制作的代表性切片标本。但他在事后说,有必要详细检查……” “可是,重点在于,当初那一份切除部位的切片,还留着吗? ”都留问里见。 “我记得财前将其保留了,并当做早期癌中最早的贲门癌标本,还作为课堂上 的实验标本。” “那就好办事啦。我总是佩服里见对这次官司的执著,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 方,我愿意出力。那贲门癌一直被当成是早期癌,不过仔细检查之后,搞不好会发 现意外的答案呢。” 关口听到都留的说法相当惊讶,不由得望向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