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进入餐厅, 我发现贺小姐和一位老太太已经坐在那儿了。 这位老太太就是费小姐的现任家庭教师魏太太, 就像贺小姐形容的“非常有 气质”。她是端庄、和蔼的化身, 圆圆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微笑。世上有许多人 匆匆一生, 也有许多人懒散一生, 魏太太却是“坐”在那度过她的一生。一位温 顺、柔和的老太太, 从生下来到现在, 从来不强调自己的“存在”。 “魏太太, ”贺小姐开口了, 比起魏太太来, 她显得特别的能干、开朗。 “您要什么? 炸肉排? ” “好的, ”魏太太手扶桌面, 微笑道。 “华先生, 你那边那盘是什么? 白煮鸡? 魏太太, 您不是比较喜欢吃白煮鸡 的吗? ” 魏太太把双手挪到膝盖上, 点头道: “是的。” “那您今天要吃什么? 要华先生给您一点鸡呢? 还是要我给您一点肉排? ” “随便你。” “随便我? 老天, 这是您自己的口味, 老太太, 不是我的。是不是一样要一 点? 先请华先生递点鸡来好了。” 魏太太把手放回桌上, 很有礼貌地低着头。“谢谢你, 华先生。” 费小姐一直没出现。我们用完了餐。贺小姐已经注意到我不时地望着门。 “华先生, 我知道, 你是在奇怪, 费小姐为什么没出现。她已经下楼了, 头也不 疼了, 现在可能在花园散步。” 她拿起椅背上的阳伞, 朝着草坪走去。留下魏太太一人“坐”在那儿。 经过草坪的时候, 贺小姐意味深长地瞄了我一眼, 然后摇了摇头。 “你那天晚上的奇遇, 仍然毫无进展。我整个早上都在翻阅母亲的信, 没什 么新的发现。不过华先生, 别失望, 至少你有我这个忠实的盟友, 迟早会查个水 落石出的。信我还没完全看完, 还有三包, 我下午再看, ”她滔滔不绝道。“你 和费先生处得怎么样? 今天早上他是不是特别紧张? ……算了, 看你脸上的表情 , 就知道答案了。一定是。” 离开了草坪, 我们进入了树丛。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走着, 没多久, 一座精 致小巧、仿佛瑞士建筑的小屋, 出现在我的眼前。屋内有位少女, 站在临窗的画 架边, 心不在焉地翻着架上的素描簿。她就是费小姐。 我要怎么形容她才好? 我没有办法把她和我的感觉分开。 写到这儿, 我不禁看了看压在桌面下的那张水彩人像——费小姐, 费萝娜小 姐。那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少女纤柔的身材, 罩着一件薄薄的棉布衣裳, 披 着一件相同质料的披肩, 一顶草帽, 帽上的蝴蝶结和衣服的颜色一样。淡褐色的 头发, 有点金黄, 却又不全是。她的眉毛颜色比头发来的浓。浅蓝色的一双大眼 , 像诗一般的迷蒙……。 我越看越觉得这幅画不够传神, 它只能告诉你一位美丽的少女站在窗口翻着 画簿而已。她身上那种气质, 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有种女人让你第一眼瞧见的时候, 体内的血液马上沸腾, 心跳也会加速, 她 就是这种女人。当我在欣赏她天生丽质的同时, 心里有种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似 的。到底少了些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这次见面, 我显得非常不自然, 费小姐对 我表示欢迎的时候, 我竟然不知所措, 连最起码的谢谢都没说, 还好有贺小姐陪 着打圆场。 “你看, 华先生, ”她说着指了指架上的画簿。“不用我说, 你也知道她是 你的学生, 她一听说你要来, 马上准备好一切! ”说完咯咯地笑了。 “我是很喜欢画画, 可是我实在很怕自己画得不好, 你来了……我翻了翻以 前画过的东西, 实在很糟。”她简单、坦白地说完, 像孩子似的把画簿扔到桌上。 贺小姐在一旁马上插嘴, 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好坏又有什么关系? ”她说。 “学生的好坏应该由老师来评定。萝娜, 咱们把画带到车上, 让华先生在车上摇 摇晃晃地看一看。包他会赞赏你的作品。” “我倒不希望华先生夸奖我。”费小姐一面说, 我们一面离开了夏日小屋。 “为什么呢? ”我不解道。 “因为我会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简短的几句话, 都意味着她的个性— —太容易相信人了。回来看到魏太太仍然坐在厅里, 我们邀她一块去兜风。她和 贺小姐坐在后头, 萝娜和我则坐在前面。我们中间摆着她的那本画簿——它终于 展现在行家的眼前了。就像贺小姐说的, 摇摇晃晃的, 根本没办法看。 在外面逛了三个多小时, 我们回到了凌雾堡。 在回来的途中, 我发现了一处风景还不错的地方, 嘱咐小姐们明儿个下午, 就在那儿写生。 她们各自回房去换衣服, 我也进到自己的房间。突然觉得自己神不守舍, 有 点不能适应这片刻的宁静, 心里不大满意自己刚才的表现。说不上来为什么, 或 许是因为一路上玩得太开心, 忘了自己是个美术老师。或许是对费小姐的那份需 要感, 一直萦绕在我的心扉。好在没多久就吃晚饭了, 我又重新加入了小姐们的 社交行列。 一进餐厅,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两位小姐的穿着, 不论是款式、颜色和质料 , 都有着天壤之别。贺小姐穿了一件雍容华贵的银灰色衣裳, 非常适合她的年龄。 相形之下, 费小姐就显得有点寒酸了, 她穿了一件棉质的素色衣裙。虽然是干干 净净, 可是与她的身份不配, 有点像穷人家的女孩, 连她的家教魏太太, 穿的都 比她漂亮。后来我发现, 这就是她的个性, 不愿意炫耀自己的财富。她的这点执 着, 魏太太和贺小姐都拿她没办法。 吃完了饭, 我们到客厅休息。虽然费先生曾吩咐管家, 我要喝什么酒, 就给 我什么酒, 可是在这两位小姐面前, 我总要端着点, 只好忍痛不喝了。 客厅是在一楼, 和餐厅差不多大。一排落地窗, 绕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魏 太太坐在墙角的摇椅上, 机械地晃着。费小姐应我的要求, 在琴旁坐了下来, 我 拉了张椅子, 坐在她旁边。贺小姐倚着窗口, 利用夕阳余晖, 吃力地翻阅着她母 亲的信。 非常美的一幅“幸福家庭”。 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 都沉默寡言——魏太太睡觉了; 费小姐弹 着琴; 贺小姐仍然在看她的信。 我留意到窗外天色的变化, 夕阳西沉, 溅得满天通红, 不知何时浮出了明净 的月儿, 它神秘而柔和, 取代了彩霞的金碧辉煌。 琴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费小姐终于受不了月光的诱惑走出了画室, 我紧紧 地跟着她上了阳台。仆人点着了琴上的蜡烛, 贺小姐一心在看信, 没注意我们的 离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