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们站在阳台上, 不到五分钟, 费小姐已经有点受不了外面的寒气。她把一 条白色的手绢放在头上, 这个时候, 贺小姐低沉地喊着我的名字。 “华先生, 请你进来一下好吗? 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立刻进入屋内。贺小姐坐在琴边, 腿上摆着一封封的信, 手中还握了一封。 “我念这封信给你听, 看它是不是跟你在伦敦的奇遇有关。这封信是我母亲写给 萝娜父亲的, 时间大概是在十一年到十二年前, 那个时候他们和萝娜住在堡里, 我正好在巴黎念书。”说完正要开始念, 萝娜从阳台经过, 她透过玻璃望了望我 们, 然后又走开了。见她走开, 贺小姐开始念: “腓力, 你一定烦死我了, 成天 地报告你一些学校琐事。不过这一次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你晓得村里那位肯老太 太吧? 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年了, 最近医生宣布放弃她了。她的妹妹葛太太, 是她 唯一的亲戚, 上个礼拜她带着独生女儿, 从汉谐尔来到此地照顾肯太太。她的女 儿比我们的小萝娜大一岁——”说到这儿费小姐哼着歌, 又在窗外出现, 贺小姐 等她消失了, 才又继续念她的信。 “——葛太太是位很有教养, 很有风度的中年女士, 长得很好看。她到凌雾 堡来看我, 说是医生说的, 肯太太在一周内随时有断气的可能, 她希望把她的女 儿安妮送到我的学校, 等她姐姐死后, 再接她回汉谐尔。我答应她了。没多久我 发现这位新学生的智商有点问题, 我为她找了位医生, 他诊断以后对我说, 这孩 子长大以后就会正常的。医生说目前的学校教育对她来说非常重要。腓力, 你可 别以为我缠上了一个白痴, 安妮是个很甜, 很可爱的小女孩, 才十一岁。昨天我 把萝娜的几件白色小衣服拿给她穿, 她穿白色真好看。起先, 她还没什么反应, 后来她突然高兴地拍着我的手, 不停地吻着对我说: ”我这辈子都要穿白色, 这 样才不会忘记您。“ 贺小姐停了一会, 在钢琴那头望着我。 “你在路上遇到的那位小姐有多大? 二十多岁? ” “差不多是那个年纪。” “她全身上下都穿白色? ” “全白。” 费小姐此时第三次出现在窗口, 这回她是背对我们, 我的目光洒遍她的全身 , 心中起了一阵莫明的悸动。 “全白? ”贺小姐重复道。“华先生, 最重要的一段我还没念。照那小女孩 所说的, 她大概和你遇到的女人有关。母亲说的那位医生恐怕是诊断错误, 他说 她长大以后就会正常, 我看是不见得。不然她不会长大以后还念念不忘——” 我支支吾吾地应了她几句, 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整个思维都让费小姐 给占据了。 “你听好, ”贺小姐继续念道: “——信纸快写完了, 我要告诉你一个吓人 的理由——为什么我这么喜欢小安妮——她长的虽然不是非常美, 可是她的那双 眼睛、头发以及面部的表情、轮廓——” 贺小姐话还没说完, 我想到了午夜遇上白衣女人的那一幕, 想到那双冰凉的 手, 不禁打了个寒颤。 窗外, 穿着淡色长裙的费小姐, 伫立月光下, 她的头发、轮廓和白衣女人相 比——我这才蓦地想起了初次见到费小姐时的那夜,似乎有“少了点什么似的” 感觉。这位凌雾堡的学生, 和白衣女人是那么的像。 “你也发觉了? ”贺小姐说。她放下手中的信, 瞪大了眼睛问道。“你现在 才发现, 我母亲早在十二年前就发现了。” “我发现, 我实在不愿意把那个孤独可怜、毫不友善的白衣女人比成费小姐 , 算了, 咱们别想了, 快! 快去把她叫进来——” “华先生, 瞧你紧张的, 不管这个女人是谁, 现在是十九世纪, 别疑神疑鬼 的! ” “快叫她进来! ” “嘘! 小声点, 她自己进来了。在她面前什么也别提。可别告诉她长得像白 衣女人哦, 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进来啦, 萝娜, 华先生还想听你弹一曲, 顺便 可以叫醒魏太太。弹首轻柔一点的如何? ” 在凌雾堡的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贺小姐和我守口如瓶, 除了发现费小姐和白衣女人长得相似以外, 其它一无 进展。贺小姐曾很有技巧地和她同母异父的妹妹聊起小时候的事情, 可惜费小姐 模模糊糊地只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只记得自己长得和母亲一位心爱的学 生很像, 她不记得母亲曾把她穿小了的衣服拿给葛安妮, 也不记得安妮曾对她母 亲说过一辈子要穿白衣裳的事。不过她倒是记得葛安妮在凌雾堡住了几个月, 回 汉谐尔后就再也没出现了。 虽然费小姐那儿已经触礁, 不过至少我们已知道那天晚上的白衣女人名字叫 做“葛安妮”。 时间一天天, 一周周地过去了。 写到这里, 我必须坦白一个秘密。 我爱上了她。 区区几个字“我爱上了她”, 包括了无数的挣扎、嘲笑和悲伤。不管你觉得 如何, 我是真真实实地爱上了她。 每天早上我都静静地待在房里, 有太多的工作要做——装裱、修复图画, 尽 量不让脑子和手闲着, 免得想入非非。 其实, 一个人孤单单地待在工作房也很危险, 屋内的寂静锁不住我的幻想, 它只能消耗我的精力。想想看, 每天下午都要和两位小姐相处; 一位亲切幽默, 另一位漂亮迷人。而我这个老师, 每天都有好几次和她们接触的机会——不是碰 到费小姐的手, 就是欣赏画时触及她的面颊。她越专心看我作画, 我越能感觉到 她的存在; 她发丝飘出的香水味, 她轻柔的呼吸声——有一回我几乎禁不住想摸 摸她。 每天下午除了固定的写生、吃晚饭, 其他的节目就经常变化了。 我喜欢音乐, 尤其是透过她的指法, 首首扣人心弦。她喜欢画画, 经过我的 指点, 进步神速。这两种艺术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应该记得自己的身份, 拿出那套对付女人的方法, 克制自己, 拒绝诱惑。 可是这回, 对她却不灵了。由于工作的关系, 我经常接触到各式各样的女孩, 也 由于自己的忠于艺术, 我能够冷静地把这些诱惑摒之门外, 好像觉得自己“不应 该”和学生打成一片似的。可是这回, 经我千锤百炼的功力突然不灵了, 就像其 他的英雄一样——难过美人关。 我不了解, 为什么有她的地方就有一种家的温馨? 为什么一离开她, 我就有 如置身沙漠? 为什么我对她的穿着打扮, 是那么的观察入微? 为什么她的一颦、 一笑、一举、一动, 都深深地吸引着我? 我应该自己分析一下, 我应该发觉自己 内心有棵爱苗滋长, 我更应该趁早把它们给砍了。可是我能做到吗? 为什么我连 最起码的克制工作都做不到? 答案非常简单, 三个字: 我爱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