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这就是“一万镑”的故事。在这件事上, 我和柏西尔的法律顾问意见也一致。 一些琐事皆已“搞定”后, 我们便朝目标“两万镑”前进。 这笔钱在费小姐二十一岁时完全归她所有, 至于将来如何处置, 就是我们商 讨的内容了。因为费老先生在遗嘱上对这笔款说了几句非常重要的话, 我不得不 向各位说明。 关于这两万块钱, 我在条约上打算这样写: “这笔款项所得利息, 终身归于 费萝娜。她死后柏西尔男爵可继续享用利息, 男爵死后再传给他们夫妇婚生子女。 如果柏西尔夫人死后没有留下子女, 那么她可以自由地运用这笔款子的本金, 把 它交给同母异父的姐姐贺玛丽, 或是给其他的亲戚。如果他们育有子女, 就都传 给子女。我想任何人都不会反对我所草拟的这项条约。” 我们来看看男方对这条约的看法。 贺小姐来信的时候, 是我最忙的时候。不过我还是抽空在贺小姐来信的前几 天就把草约拟好, 寄给柏西尔的法律顾问。 过了两天, 草约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上面圈圈点点地划满了注释。他们 很有技巧, 也很内行地改了一些小节, 不过在两万镑后面却大肆修改, 用红笔鲜 明地写了两行字: 碍难接受。费小姐死后, 本金该全数归给柏西尔男爵。 也就是说, 萝娜如果死后无子, 她将无权动用本金, 两万镑将全数归给柏西 尔男爵。看完信后, 我简短有力地回道: 莫律师: 费小姐的婚姻财产条约将保留原案, 一字不改。 纪摩尔上 一个小时以后, 他们回信了: 纪律师: 费小姐的婚姻财产条约将依照红笔所述——一字不改。 柏西尔男爵法律顾问莫曼上 事情正式陷入僵局。我们只好各自禀报当事人。 我的当事人因还没满二十一岁, 必须和她的监护人联络。当天我就写了封信 给他, 请求他的指示。我尽量游说使他维持我的原案。据我所知, 柏西尔男爵在 外面欠了一笔为数不小的债务, 而他的收入听起来很多, 事实上微薄得可怜, 因 此他急需现金还债。这种自私的心理, 在他的白纸红字上表露无遗。 费先生回信了, 语意暧昧。 纪律师: 希望你不要担心太多, 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不可能比他先生早死, 死后也极 不可能不留子女。换个角度来说——家和万事兴。如果区区两万镑能息事宁人的 话, 我以为太值得了。 费佛瑞上 我气得把信往地上一扔。就在这时候, 门铃响了。柏西尔男爵的律师莫曼先 生出现在门口。世上有各式各样厉害的角色, 让人最难应付的就是他这种自来熟 型——肥肥胖胖、笑容可掬。 “纪律师您好, ”他和蔼可亲地对我说。“我刚刚路过这儿, 想顺便进来打 个招呼, 看看您有什么事——希望我们能口头上先把彼此之间的意见沟通一下。 您的当事人来信了没? ” “来了。你的呢? ” “唉, 我倒希望他能给我点意见, 他真固执! ‘莫曼, 我把细节交给你全权 处理, 我一点也不干涉’这几句话是他在两个礼拜前对我说的。我不大喜欢为难 别人, 如果可能, 我真是希望能把您草约上的注解擦掉。男爵若真的全权交给我 也就没事了, 可是他偏偏又要插一手——我根本动弹不得。” “你是说草约上的红字? ” “对! 那不是我的意思。”说完他走向壁炉, 嘴里哼着低沉的曲子。“您那 一边是怎么说的? ” 我真不好意思告诉他。 “两万镑是笔不小的数目……恐怕她的朋友不会轻易放过的。” “一点也不错。”莫曼瞪着脚上的靴子发呆。“一点也不错。” “如果能想到一个折衷的办法, 说不定我的当事人还不至于如此受惊, 要谈 的话, 你们打算最少要多少? ” “最少啊——最少要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镑, 外加九先令。哈——哈——对 不起, 对不起, 纪律师, 我只是开个小玩笑。” “这玩笑一点意思也没有! ” 莫曼并不在意我的反驳, 反而哈哈大笑。我可没他这么幽默, 走到办公桌旁 准备办公。 “今天是礼拜五, ”我说。“下礼拜五以前把你们的决定告诉我! ” “当然——当然——当然——”他频频点头答道。“时间非常充裕。”说完 戴上帽子正要出门, 忽然又回过头来对我说: “顺便问您一件事, 知不知道那位 写匿名信的女人现在在哪里? ” “不知道, ”我说。“你们也没找到她? ” “还没有, 不过我们是不会死心的。柏西尔男爵已经怀疑某人在藏匿她, 他 已经派人监视这个人了。” “你是说陪她上康柏兰的老太太? ” “差太远了, 我们怀疑的这个人是个男的。他可能就是协助葛安妮逃离疗养 院的人。柏西尔想马上询问他, 不过我反对。我劝他不要打草惊蛇, 静观变化。 好了, 再见了, 下个礼拜二我可能会再来。” 他最后的这段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这两天我满脑子的婚姻财产条约, 根本 没时间办别的事。我应该把其他的诉讼案件整出头绪, 可是就是不能专心。腓力 生前是我的莫逆之交, 我们俩是死党, 因此在办理这件事上, 我一点也不想让萝 娜吃亏。 我不考虑给费先生回信了, 打算亲自和他谈一谈, 或许比较有效。决定了以 后, 我就在第二天, 也就是礼拜天, 搭车前往康柏兰。希望能借此行影响费先生 , 为萝娜争取点利益。我知道这一趟成功的希望渺茫, 不过至少它能使我对得起 自己。为自己老友的孩子做点事, 我该在所不惜的。 礼拜天的天气晴朗。由于医生两年前曾经警告我, 不可太过操劳, 我就把行 李让人先拖走, 自己步行到尤斯顿广场, 你猜怎么着? 我碰到了华沃特。 他加快脚步上前来和我打招呼。如果不是他先看到我, 我们就错失这次碰面 的机会了。他的样子显得好落魄, 和以前判若两人。我记得他以前在凌雾堡都穿 得干干净净, 现在变得好邋遢。 “你是不是才从康柏兰郡回来? ”他问我。“贺小姐来信说, 柏西尔很令你 们满意, 婚礼是不是就要举行了? 你知不知道是哪一天? ” 他说得好迫切, 巴不得把想说的一口气告诉我。可惜说得太快, 我几乎听不 懂他的意思, 心想, 他和费家不过是泛泛之交, 并没什么权利知道费家的私事。 于是我长话短说, 大事化小地告诉他: “华先生,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你——好 像气色不大好——” 他很不自然地咬着嘴唇, 显得很紧张, 看他这个样子, 我有点责怪自己不该 答得那么草率。 “我是没什么资格打听他们的消息, ”他痛苦地说着。“我应该和其他人一 样, 等着看报纸就行了, ”他没有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最近我心情不好。我 可能要出国换换环境。贺小姐帮了我不少忙, 她的推荐信很管用。那地方离这儿 很远, 唉, 管它什么地方! ”他说完环视了一周, 目光似乎是在逃避, 又像是在 搜索, 好像我们被人跟踪似的。 “希望你此行能有所收获, 一路顺风。”说完我加了一句: “我正要上凌雾 堡, 贺小姐和费小姐目前正在约克郡。” 他眼睛一亮, 想要说什么, 又咽了回去, 忽然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拍了拍, 然 后连声再见也没说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虽然我和他并不怎么熟, 可是见他这 个样子, 我也怪难过的, 有点担心这个年轻人的前途。 抵达凌雾堡时正好赶上晚餐。堡内冷冷清清的, 本以为魏太太会下来陪我, 不巧她因感冒回房休息。仆人们因我的突然抵达, 手忙脚乱, 错误百出, 竟然端 了一盘冷冻猪排给我。 费先生的健康情况依旧, 仆人回来告诉我说, 他第二天一早就可以见我。我 知道我这个不速之客一定使他整夜失眠。 窗外冷风呼呼, 吹得房内怪声四起, 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早上十点钟, 我到费先生的房内, 他还是那个老样子——坐在椅子上。仆人 在他面前举着一幅蚀刻版画供他检查。看到我, 他示意仆人站到一旁去。 “为了我们家的事, 这么麻烦你, 真是不好意思。”他靠着椅背对我说。 我以为仆人会退下, 后来发现他并无此意, 手上拿着沉重的版画, 站都站不 稳。 “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找您商量, ”我对他说。“如果您不反对的话, 我 希望最好能单独和您谈。”仆人感激地望着我。“单独谈——”他似乎很惊讶我 这种要求。 “请这位先生下去吧! ”我指了指一旁的仆人。 “先生? 他是什么先生, 半小时前和半小时后, 你都可以称他先生, 可是, 现在他只不过是个画架——何必在意他的存在呢? ” “我很在意, 我希望我们能单独谈谈。” 由于我语气和态度的坚定, 他无可奈何地对仆人说: “画放下再走, 把我推 到老位置上, 别忘了我的手要够得到拉铃。好啦好啦, 你走吧! ” “我放下自己的许多件案子不办, 来到这里, ”我对他说。“目的就是要为 你们费家争取利益, 我想我曾经要求你的合作——” “小声点, ”他无助地闭上双眼。“请你小声点, 我受不了。” 为了萝娜, 我不得不尽量地控制自己。 “我这趟是希望您能重新考虑上封信的内容, 不要让我放弃争取你侄女利益 的权利。这些利益本来就是属于她的。我再把事情说一遍给您听。” 费先生摇摇头, 叹了口气说道: “这么做太绝情了, 太绝情了! 继续说吧。” 我小心翼翼地把事情的本末和利害关系说给他听。 “好, 纪律师, 你真是太关心费家了! ” “费先生, 请您简单扼要地回答我的问题。我再说一遍, 柏西尔没有资格动 用那笔两万镑的本金, 如果他们没小孩, 钱就该归回费家, 因为那是费家的钱。 如果您的态度坚强一点, 柏西尔是绝对会放弃的。要不然, 他就要背上为了图利 才娶萝娜的黑锅。” “老纪! 我看你是对贵族有偏见吧? 你不喜欢柏西尔, 因为他是个男爵对不 对? 你未免也太偏激了点! ” 偏激! 他说什么我都认了, 可是说我偏激就未免太过分了, 我再也忍耐不住 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气得说不出话来。 “别太冲动! 天哪! 别吓着我了! 我不是有意得罪你, 其实我自己也是非常 偏激的, 我们俩都偏激, 这样总行了吧? 请你别再气了, 我没精神和你吵架。我 们换换话题吧! 来——来看看我这幅蚀刻版画, 我来教你怎么欣赏。” 他说完, 我也慢慢地恢复了理智。 “如果您认为我对柏西尔男爵有偏见的话, 那您就错了。在这件事上我或许 不敢苟同, 可是对他本人我一点成见也没有。像他这种态度, 我对任何人都会反 对的, 管他是贵族或平民。我的原则非常简单。如果您到附近的律师楼, 请问任 何一位律师, 他们都会告诉您, 把费小姐的财产让给他的丈夫是不智之举, 他们 会告诉你, 她丈夫只能在她死后享受本金的利息而已。” “真的? ”费先生说。“如果那些律师有你一半这么唬人的话, 我会立刻派 人把他们撵走。” “您吓不了我的, 费先生。为了您的侄女, 您也不该刺激我。在我离开这间 房子以前, 您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您要负这次很丢脸地订立财产契约的全部责任。” “我拜托你不要浪费时间好不好? 我说过, 我没精神和你吵。你只是在自寻 烦恼, 烦柏西尔、烦我、烦萝娜——我的答案是‘不同意你’, 为了息事宁人,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 “我现在才了解, 您在写信时, 已经下定决心了。” “总算了解了! ” 我转身就走, 只听到费先生摇着他的铃。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