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老人挥着马鞭, 领头高声欢呼: “她在那里, 活生生的、亲切的她! 孩子们 , 叫她吧! 叫她吧! ”其他人应和的声音真是我所听过的最悦耳的音乐。村庄里 的工人和学校的学童, 在草地上欢呼着, 农妇们簇拥着萝娜, 抢着和她握手。她 被盛情压得透不过气来, 我只好带她到门口, 交给玛丽照顾。然后请所有的佃农 和我一起到墓园去, 亲眼看看墓碑上的假碑文。 大家都拥到墓园中, 这时石匠已经在那里等候我们。在一阵寂静中, 磨石刀 开始在大理石墓碑上刮出尖锐的声音。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动, 直到“柏夫人萝 娜”几个字从墓碑上消失为止。群众松了一口气似地发出轻叹声, 好像所有的阴 谋终于从萝娜身上消除了, 然后慢慢散去。碑文完全磨掉后, 已是黄昏时分。墓 碑上重新刻上一行字: “葛安妮, 逝于一八五○年七月二十五日” 我回到凌雾堡时, 天色仍然不太黑, 何瑞先生、他的职员以及马车夫欧约翰 坐夜车回了伦敦。 他们离开时, 费先生派一个仆人, 传达他的祝贺, 并问我们是否打算留在凌 雾堡过夜。我回话说我来此的目的已完成了, 我们打算回自己的家, 费先生以后 再也不会见到我们或接到我们的信。我们到农场的朋友家过夜, 第二天早晨被热 心的村民和邻居护送到车站回伦敦。 当康柏兰山坡渐渐消失在远方后, 我又回想起我们所做过的挣扎和努力。也 许断绝我们所有希望的贫困, 正是激励我们成功的力量。如果我们请得起律师的 帮助, 结果又会是怎么样呢? 也许我们失去的反而会比得到的多。 我们对新获得的自由尚未来得及适应, 那位给我木刻工作的朋友又来找我了。 他的雇主派他前往巴黎, 由于身边的工作无法停下, 于是好意推荐我到巴黎去。 我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因为若不接这个工作, 则将一辈子替报纸画插画。 第二天我收拾行李, 再度把萝娜交给她姐姐。我也再度认真地考虑到玛丽的 前途。我们有什么权利能一直接受她慷慨的付出? 为了表示我们由衷的感激, 我 们是否应该忘了自己, 也为她着想? 我走之前曾经想和她单独谈谈这个问题。她 握着我的手, 叫我不要多说。 “我们三个一起度过苦难, ”她说。“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沃特, 我 的心和快乐全系在你和萝娜身上。等你们有小孩后, 我要教他们对父母说——我 们不能没有阿姨! ” 我并非独自到巴黎去, 派卡决定陪着我。自从剧院一别, 他就一直没有恢复 平日的快乐。他想也许休息一个礼拜, 可以帮助他恢复过来。 到巴黎的前四天, 我忙着赶交给我的工作, 然后写了一份报告。第五天我打 算和派卡一起去观光和娱乐。 旅馆的客人太多, 所以我们不住在同一层楼里。我的房间在二楼, 派卡的在 三楼。第五天早晨我上楼看看教授是否准备出去。我刚踏上三楼的地板, 就看到 一只细长、紧张的手从里面将他的房门打开。同时我听到派卡低沉、热切地说: “我记得这个名字, 但是我不认识他。你知道他在剧院中的打扮改变得太厉害, 我认不出他来。我会将报告交出去, 除此之外我就无能为力了。”“不必再做什 么了。”第二个声音回答。门敞开, 一个脸颊上有疤痕的男人走出来。一周前, 我曾看到他跟踪在范斯克伯爵的马车后面。我靠到走道边让他通过, 他微微鞠躬 答谢。他的脸色苍白, 下楼梯时手紧紧地抓住扶手。 我推开门走进派卡的房间。他奇怪地蜷缩在沙发一角, 我走近他, 他似乎在 向后退缩。 “打扰你了吗? ”我问。“我看到一个人从你房间走出去, 才知道你有朋友 来。” “不是朋友, ”派卡急忙说。“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他, 但也是最后一次看 到他了。” “他带来坏消息? ” “可怕的消息! 沃特, 我们回伦敦去, 我不想待在这里, 我真后悔来了。我 少年时代的不幸成了我最重的包袱, ”他把脸朝向墙壁。“我想忘了它, 它却忘 不了我! ” “恐怕在中午之前无法回去, ”我回答。“你现在想不想和我出去? ” “不, 我想在这里等。但是我们最好今天就回去——今天就回去。” 我离开他时, 心里确定他下午一定会回去。前一天晚上我们本来计划去圣母 院大教堂, 那是我到巴黎最渴望去参观的地方, 于是我一人前往教堂。我顺着河 边走向教堂, 途中经过一家殡仪馆, 门口挤了一堆吵闹的人。 如果不是人群外围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对话被我听到, 我会继续往前走。 他们刚从殡仪馆出来, 并对四周的人描述死者是一个非常高大、左臂上有个疤的 男人。 我一听到这些话, 便和其他人一起走进殡仪馆。当我在派卡门口听到那席话 , 并见到一个陌生人从他房中走出来时, 我心中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现在事 实正在我面前展开。另外一个寻仇的人, 从剧院门口一直跟着范斯克到巴黎来, 这个寻仇的人已使他付出生命来赎罪。我在人群中慢慢往前挤, 最后终于看到玻 璃罩下的死者。 他躺在那里, 无人认领、无人认识, 让一群好奇的法国人在一旁嘲笑。这就 是残酷罪行的可怕下场! 他那宽大、坚定的脸紧绷地长眠了。法国群众举起手, 惊叹地尖叫道: “他长得很不错嘛! ”他是被刀或短剑刺入心脏而死。他身上除 了左臂外, 其他部分都没有伤痕。左臂上的伤是以两刀画成的T 字, 和派卡手臂 上的烙印完全一样。从死者身上的穿着看来, 他已经知道自己处境很危险, 而想 借着服饰乔装成法国工匠。 他的尸体被人从塞纳河捞出来, 身上并没有任何文件可以证明他的姓名、身 份或地位。在这种情形下, 根本无法追查杀他的凶手, 也无法发现他如何被杀。 其他人在瞎猜他被暗杀的原因, 我自己心中也在猜。我曾经暗示过那个脸上有疤 的人是兄弟会的会员, 而“T ”字是代表意大利文中的“叛徒”。他们在死者臂 上留下“T ”字伤痕, 是表示兄弟会已经在叛徒身上找回了公道。 我见到尸体的第二天, 有人写了一封匿名信给他太太, 请她去认尸。范斯克 夫人将他葬在法国的一座墓园中。直到今日, 范斯克夫人仍然不曾间断地送花到 伯爵的墓上。她在凡尔赛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不久之前她为亡夫出版了一 本传记。传记并没有写出他的真正姓名, 也没有说出他过去的秘密。整本书几乎 都是在赞扬他的美德和能力, 并细数他得到的许多荣誉。关于他的死亡只提了一 点点, 最后结束的句子是: “他一生为了维护贵族应有的权利而努力, 并且为了 自己的理想而殉难。”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