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块玉米面饼的故事 发生这段故事的时期,罗兰塔的小屋里是住着人的。假若读者想知道住在那里 的是谁,只需听听这三位好朋友的谈话就行了。在我们请您注意老鼠洞的时刻,她 们恰好沿着河岸从沙特雷门向格雷沃广场走去。 这三位妇女中有两位穿着有身分的巴黎妇女的服装。她们那精美的白围巾,她 们那红蓝条花的麻毛混纺的裙子,她们那紧紧裹着腿肚、脚踝的彩色绣花的白丝袜, 她们那黑底方头的黄皮鞋,尤其是她们的帽子,就象如今的乡村妇女和俄国近卫军 掷弹兵戴的帽角上装饰着丝带和花边的那一种,这些都表明她们是属于富裕的商妇 阶层,是介于仆役们称之为“太太”和“夫人” 之间的女人。她们并没有带戒指和金十字架,但也容易看出那并非由于穷苦, 而是因为她们天真地害怕罚款罢了。她们的同伴和她们的打扮差不多,可是她的装 束和姿态却有某种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的气派。从她把腰带束在腰部以上的样儿, 就看得出她到巴黎还没有多久,何况还有她那打褶的围巾,鞋上的缎带结子,裙子 条纹是横的而不是直的,以及其他区别于高雅趣味的荒谬之处。 为首的两个用巴黎妇女领着外省妇女参观巴黎的特别步伐向前行走。那个外省 妇女手里搀着一个胖男孩,男孩手里拿着一大块饼。 很抱歉,我们必须说明,他因为感到天气很冷,就用手巾把嘴捂着。 孩子落在后头,象维吉尔说的“迈着摇晃不稳的步子”,并且老是跌跤,急得 他母亲大声叫喊。事实上他只管盯住烙饼,根本没看石板路。显然有什么重大理由 使他不敢把那块饼咬一口,因为他只不过温柔地看着它罢了。但那位母亲本来应该 亲手拿着那块饼的,把胖小鬼弄成了一个坦塔罗斯可有点残忍呢。 这时那三位太太(因为“夫人”这个称呼只能用于贵族妇女)同时说起话来。 “我们得赶快,马耶特太太,”三人中那个最年轻也最胖的对那个外省来的说 道,“我担心我们会到得太迟哪。我们在沙特雷城门口就听说马上就要把他带到刑 台上去了。” “啊,啐!你说什么呀,乌达德·米斯尼哀太太?”另外那个巴黎女人说, “他要在刑台上待两个钟头呢,我们还赶得上。你看见过刑台吗,亲爱的马耶特?” “看见过的,”那外地女人说,“在兰斯。” “啊啐!你那兰斯的刑台什么样儿?那不过是一只罚乡巴佬示众的破笼子罢了。 这算得什么大不了的玩意!” “乡巴佬的!”马耶特说,“兰斯的绸布商场的刑台上我们可见识过体面的犯 人呢,都是谋杀父母的哟!你说是乡巴佬!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啦,吉尔维斯?” 那外地女人为了维护她那刑台的荣誉,差点要发脾气了。幸好小心的乌达德及 时掉转了话头。 “那么,马耶特太太,你认为我们那些弗朗德勒使臣怎么样?你们兰斯也有这 么漂亮的使臣吗?” “我承认,”马耶特回答,“只有在巴黎才能看见这么漂亮的弗朗德勒人。” “你看见那些使臣中间那位胖子袜店老板吗?”乌达德问道。 “看见了,”马耶特回答,“他的神气活象个萨蒂纳。” “还看见了那个脸孔象个大肚皮的胖子吗?”吉尔维斯问,“还有那个小眼睛, 红眼皮,胡子拉碴象只刺猬的小矮个儿?” “他们的马多好看呀,”乌达德说,“全都是照他们自己国家的方式打扮的!” “啊,亲爱的,”外地来的马耶特也神气地说道,“要是你在六一年——就是 十八年前举行加冕礼的时期,在兰斯看见了王子们和王室侍从们的那些马匹,你又 会怎么说呢?它们有各种各样的马鞍和装饰品,有些是用大马士革布做的,有些是 用金色细布做的,还镶着黑貂皮;有些是用天鹅绒做的,灰鼠皮衬里;还有些镶着 珠宝,挂着大大的金铃银铃。那要值多少钱呀!坐在马上的随从都是多么漂亮的小 伙子!” “那,”乌达德干巴巴地说,“也比不上昨天弗朗德勒使臣们骑的马漂亮!他 们是到总督府去赴商会会长的晚宴的,给他们准备了葡萄酒、糖果、蜜饯和许多别 的美味。” “你说什么,我的邻居?”吉尔维斯嚷道,“弗朗德勒使臣们是由红衣主教大 人在小波旁府邸招待晚餐的呀。” “不对。是在总督府。” “确实是在小波旁!” “当然是在总督府,”乌达德尖刻地说,“斯古阿伯尔博士还用一番拉丁话向 他们致词来着,他们听得很满意呢。这是我那当书店老板的丈夫告诉我的。” “当然是在小波旁,”吉尔维斯同样激动地说道,“红衣主教大人的会计还送 了他们十二夸尔掺混着玫瑰露的白葡萄酒,二十四只里昂镀金衣箱,许多每支两磅 重的火炬,六桶半波纳酒,那种又白又清亮的再好不过的酒。 我想这是真的。我是从我丈夫那儿听说的,他是五十个接待员里面的一个,他 今天早上还把他们同勃雷特·让以及特莱比绒德皇帝的那些使臣比较来着,那些人 是在前一个朝代从美索不达米亚到巴黎来的,耳朵上都戴着金环。” “他们的的确确是在总督府吃的晚饭,”乌达德说,有点被刚才那些炫耀的话 激怒了,“人们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酒肉和糖果呢。” “我告诉你,我说他们是由城里军警护卫着在小波旁大厦用晚餐的,是你弄错 了!” “是在总督府,我告诉你!” “是在小波旁,亲爱的!魔术般的玻璃灯还照见了写在大门道里的‘希望’两 个字呢。” “是在总督府,是在总督府!于松·勒瓦尔还吹了笛子呢!” “我告诉你不是这样!” “我告诉你是这样!” “我告诉你不是这样!” 好心的肥胖的乌达德还打算再争论下去,她们的口角眼看要尖锐化了,要不是 马耶特突然喊道:“瞧那边桥头上挤着多少人呀!他们好象围在那儿瞧什么呢。” “真的呢,”吉尔维斯说,“我听见小鼓的声音,我想那是小爱斯梅拉达同她 的小羊在表演滑稽戏了。赶快,马耶特!加快脚步拽着你的儿子跑吧! 你到巴黎来就是为了看热闹的,你昨天看过弗朗德勒使臣们,今天该看一看 埃及姑娘了。” “埃及姑娘!”马耶特说,一面紧紧抓住她儿子的胳膊急匆匆地赶路,“上帝保 佑我吧!她会把我的儿子拐去的呀!来,厄斯达谢!” 她从码头上朝格雷沃广场跑去,直到远远离开了那座桥。这时她拽着跑的孩子 跌倒了,她这才喘着气停住脚步。乌达德和吉尔维斯也赶上了她。 “埃及姑娘会拐走你的孩子!”吉尔维斯说,“你这个想法真是古怪!” 马耶特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更古怪的是,”乌达德说,“那个教姊对埃及女人也有这种看法。” “你说的是哪一个教姊?”马耶特问道。 “呃!”乌达德说,“就是居第尔教姊呀!” “谁呀?”马耶特又问,“谁是居第尔教姊?” “你真是个地道的兰斯人,连这也不知道!”乌达德回答,“就是‘老鼠洞’ 里的隐修女呀!” “怎么!”马耶特问,“就是我们要给她送饼去的那个女人吗?”乌达德点点 头表示肯定。 “正是这样。你马上就会在格雷沃广场那个小窗口上看见她了。对于那些敲着 手鼓给人算命的埃及流浪人,她的看法同你一样。不知道她怎么会害怕吉普赛人和 埃及人的。可是你呢,马耶特,你为什么一听说埃及人、吉普赛人就掉转脚跟跑开 呀?” “啊,”马耶特双手捧着她孩子的圆脑袋说,“我不愿遭遇到巴格特·拉·尚 特孚勒里遭遇过的事。” “啊,看来你要给我们讲一个故事了,我的好马耶特。”吉尔维斯拉着她的胳 膊说。 “我很愿意,”马耶特回答道,“但你真是个地道的巴黎人,连这也不知道!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讲这个故事就停住不走。巴格特·拉·尚 特孚勒里是个十八岁的漂亮姑娘,那时我也才十八岁,就是说十八年以前,她如今 不是象我这样丰满鲜活的三十六岁的有丈夫有孩子的母亲,那是她自己的过错。并 且从十四岁就开了头,那也太早啦!她是兰斯船上提琴手居倍尔多的女儿。当查理 七世行加冕礼的时候,国王乘船由我们的维斯尔河顺流而下,从西耶里到米松去, 在国王面前拉提琴的就是他,当时比塞尔太太也在那只船上。老父亲死去的时候, 巴格特还是个小孩,从此她就只有母亲了。她母亲是马蒂厄·布拉东先生的妹妹。 马蒂厄·布拉东是巴黎的巴亨卡兰街上一个黄铜器商人和锅匠,去年才过世。你看 她倒是个好人家出身的。她母亲是个善良的女人,只教巴格特学做点针线活和玩具, 总算把小姑娘养得挺壮实,但他们依旧是十分穷苦。她俩孤苦地住在兰斯城沿河的 一条名为‘困难过多街’上。请注意,我想这就是使巴格特倒霉的原因。 在六一年,就是上帝保佑的我王路易十一行加冕礼的那一年,巴格特已经长得 十分活泼漂亮,大家光叫她尚特孚勒里了。可怜的姑娘!她的牙齿很漂亮,她总爱 笑,好让人瞧见她的牙齿。可是,爱笑的姑娘就会爱哭,漂亮牙齿往往使眼睛受苦。 尚特孚勒里就是这样。她同她母亲一道挣钱过着苦日子。自从提琴手死后,她们家 就败下来了,她们做的针线活每礼拜顶多才给她们赚到六个德尼埃,全部只够换两 个金币,她父亲居倍尔多在加冕礼的时期拉一次提琴唱一曲歌就能赚到十二德尼 埃的日子再也没有哪。那年冬天,就是六一年的冬天,这两个女人既没有木块也没 有柴火来生火,天气却冷得要命,尚特孚勒里的脸色红得更好看了,男人都喊她: ‘巴格特!’有些人还叫她:‘巴格丽特!’她就这样堕落啦。厄斯达谢,我看你 要咬那块饼了!我们在一个礼拜天看见她胸前佩着个金十字架上教堂去,就明白她 堕落了。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呀,你想想!第一个情人是果尔芒特耶子爵,他的城堡 在离兰斯三哩的地方。第二个是亨利·德·特里安古,国王的骑士。第三个职位低 些,是个带徽章的执达吏。往下数去,还有国王的能干仆役居耶里·阿倍雍,太子 殿下的理发师马塞·德·佛雷比,大厨师代勿南·勒·慕昂。此外还有年纪更大身 分更卑微的人,她落到了年老的流浪歌手居约姆·拉新和掌灯人提耶里·德·梅尔 的手里。于是可怜的尚特孚勒里成了每个人的情妇。她的金币已经不值钱了。我还 能给你们讲什么呢,太太们?就在国王举行加冕礼的那同一个六一年,她给一个流 氓头儿铺床叠被哪!就在那同一年呀!” 马耶特叹息着,揩掉滴下的眼泪。 “这个故事算不上怎么别致呀,”吉尔维斯说,“我也看不出它同埃及姑娘和 孩子们有什么相干。” “耐心听吧!”马耶特说,“说到孩子,你会听我讲到一个孩子的。在六六年, 就在距离本月份的圣保尔节十六年以前,巴格特生下了一个女儿。 不幸的女人,她高兴极了,她早就盼望生个孩子。她的母亲,那一直闭着眼什 么都不知道的好女人,已经死去了,巴格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谁可以爱,也没 有谁爱她了。自从堕落之后,五年来她一直是个悲惨的人儿,可怜的尚特孚勒里, 她是孤单的,她孤苦零丁地过活,被人指指点点,在大街上被人叫骂,被军警殴打, 被那些破衣烂衫的小男孩作弄。接着她满了二十岁。 二十岁,这个年龄对于恋爱的女人来说已经太老了,除了经常做的针线活之外, 她那种生活什么也没有带给她。来了一条皱纹,就去了一个银币。冬天对于她又艰 难起来,她的火炉里又没有木柴,食橱里又没有面包了。她再也不能干活,因为自 从过着放荡生活以来,她就变懒了。她的伤感更加多起来,因为自从变懒以来她就 放荡了。至少圣雷米的本堂教士先生在解释那一类女人为什么到老年就比别的穷女 人更加挨冻受饿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是哪,”吉尔维斯提醒说,“但是埃及人在哪儿呢?” “等一会呀,吉尔维斯!”比较有耐心的乌达德说,“假若一切都要从头讲起, 那得什么时候才讲得完呢?讲下去吧,马耶特,为了那可怜的尚特孚勒里,我求你 讲下去呀!” 马耶特又接着讲下去:“她弄得很伤心,很可怜,常常哭泣,哭得两颊都陷下 去了。但是在她那耻辱、疯癫和被唾弃的处境中,假若世界上还有某件事物或某个 人能被她所爱也能够爱她,她就会觉得好象不是那么耻辱、那么疯癫和那么被人唾 弃了。那只能是一个孩子,只有一个孩子能够对她的底细一无所知。在试着去爱一 个小偷——那唯一愿意要她的男人以后,她才体会到这一点的,因为没有多久她就 发现连那个小偷也瞧不起她。对于这一类把爱情当生命的女人,必须有个爱人或是 孩子去充实她们的心,要不然她们就非常不幸。不能够有爱人,她便回过头来只希 望有个孩子。因为她向来就很虔诚,她便不断地向慈悲的上帝祷告。上帝怜悯她, 给了她一个女儿。她那份快乐呀,我不用说你们也想象得出,又是眼泪,又是爱抚, 又是亲吻。她亲自奶她的孩子,把自己床上唯一的一条被子给她做襁褓,而且从此 再也感觉不到饥饿寒冷了。 她重新变得漂亮起来,一个老姑娘变成了一位年轻的母亲。她又向人献起殷勤 来了,人们又来找尚特孚勒里了,她又给自己的生意找到了主顾。她把从这些可怕 的事情里得来的钱全都花费来给她的小孩买小衫小帽,丝带和丝头巾,倒没有想给 自己买一床被子。厄斯达谢先生,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吃那块饼。那小阿涅丝—— 这是那小姑娘的名字,也是她自己受洗礼时的名字,是她自己家族的一个名字,她 已经很久不用这个名字了。那小家伙的装束确实比一位公主还要华丽,一身的丝带 和花边!尤其是那双小鞋,连国王路易十一都决不会有那么好的东西呢!那是当母 亲的亲手给她做的,她用她那种给慈悲的圣母做袍子的最精巧的手工和最好的刺绣 来做这双鞋。那真是从没见过的最可爱的一双小鞋了。它们才有我的大拇指这么点 长。除非看见那小孩的小脚从鞋里脱出来,你才能相信那双小脚穿得进那双小鞋里 去。那双脚的确是十分小巧,十分好看,那么粉红粉红的,比做那鞋的缎子还要红 得好看!当你有了孩子的时候,乌达德,你就会明白再没有什么比那些小脚小手更 好看的了!” “我不想望比这更好的事啦!”乌达德叹口气说,“我但愿安得里·米斯尼哀 先生能有这种福气。” “并且,”马耶特又说,“巴格特的孩子不光是一双脚漂亮,我看见她的时候 她才四个月,她真可爱!她的眼睛比嘴还大。最可爱的是一头黑发,那时就已开始 鬈起来了。到十六岁的时候,一定会是顶好的棕色。她母亲一天比一天更加发疯般 爱她,她抚摸她,摇晃她,亲她,给她洗澡,同她玩,差点想把她吞下肚去。她为 了她快乐得昏头昏脑,她为了她感谢上帝。尤其那双玫瑰色的小脚没完没了地引起 她的惊奇,使她快乐到了极点。她常常把嘴唇贴在那小小的脚上舍不得放开。她给 它们穿上小小的鞋,穿上又脱下,崇拜着,叹赏着,端详着,就这样度过整整一天。 她让那双小脚可怜巴巴地在床上学迈步,她情愿一辈子跪在那双高贵的小脚前穿鞋 脱鞋,好象那就是圣婴耶稣的小脚似的。” “这个故事很动人很好,”吉尔维斯低声说,“可是在整个故事里我们的埃及 人在哪儿呢?” “在这儿,”马耶特答道,“有一天,好些奇形怪状的人骑着马到兰斯城来了。 那是在全国各地流浪的乞丐和无赖汉,由他们的公爵和伯爵带领着。 他们脸色发黑,头发鬈曲,耳朵上戴着银耳环。妇女比男人更丑,脸色也更黑, 头上总是什么也不戴,身上穿着破衣裳,肩头披着旧披巾,头发象马尾巴一样。那 些在她们膝前爬来爬去的小孩,连猴子看见了都会害怕。真是一群和普通人完全不 同的人。这些人从波兰经过下埃及一直来到了兰斯。听大家说,是罗马教皇罚他们 在全世界不停地流浪七年,不许睡在床上,让他们这样来忏悔自已的罪过。于是他 们自称为忏悔者,到处发散臭气。好象他们从前都是沙拉逊人,因此信奉大神朱比 特,并且可以向每位大主教、主教和戴十字架和法冠的神甫收取十个杜尔里弗。是 教皇的一道手谕这样规定的。 他们用阿尔及尔国王和德意志皇帝的名义,到兰斯来给人算命。你想想,单凭 这一点就够使人不许他们进城的了。于是整队人马就心甘情愿地在勃安纳门外,在 从前的石灰坑旁边一个有磨坊的山岗上住下来。兰斯城里的人都跑去看他们。他们 看着你的手掌,向你讲些极其可笑的预言。他们还会告诉犹大说他将来要当教皇呢。 同时到处在传他们拐骗小孩,抢东西和吃人肉的事。 聪明的人就对愚笨的人说:‘可别上他们那儿去呀!’自己却悄悄地跑去。 简直是一阵狂热呀。事实上他们的预言真是连红衣主教听了也会吃惊呢。那些 做母亲的自从埃及女人给她们的孩子看了手相并且讲出各种异教的和土耳其的奇怪 预言之后,她们就十分骄傲起来了。那些人说这些孩子将来一个要当皇帝,一个要 当教皇,另一个要当将领。可怜的尚特孚勒里被好奇心抓住了,她想知道自己的命 运怎样,她的小阿涅丝将来是否会当亚美尼亚女王什么的,于是她把孩子带去见那 些埃及人。那些埃及女人很称赞她的孩子,她们拍她,伸出黑嘴唇亲她,她们尤其 佩服她那双小手。哎呀,那位母亲多么高兴,她们特别称赞孩子美丽的脚和漂亮的 鞋。那孩子还不到一岁,已经会叽里呱啦学讲话,会象小傻瓜似的朝母亲笑了。她 又胖又圆,会做出乐园里天使们的成千种可爱的小动作,她很害怕那些埃及女人, 哭起来了。母亲更加爱怜地亲她,离开时很满意那些算命人给她的小阿涅丝算的好 命:小女孩将来会成为一个美人,一个贞节女人,一位皇后。她回到困难过多街上 她的阁楼里,骄傲地以为自己抱回来了一位皇后女儿呢。第二天早上,她温柔地看 了看在床上熟睡的小孩——她俩是象往常那样睡在一起的——,轻轻地把房门开了 一条缝,出去看望一个住在塞西尔街上的熟人,好把她的阿涅丝有一天会被英吉利 国王和埃塞俄比亚大公爵请去同桌吃饭等惊人的消息告诉她。她回家来了,上楼梯 时没听见小孩的哭声,便自言自语说,‘好!孩子还在睡觉。’她发现房门比她出 去时开得大多了,她走进房间,那可怜的母亲呀,她扑到床跟前……孩子不在那里 啦,床上是空空的。要不是掉下了一只美丽的小鞋,床上就再也没有孩子的什么东 西了。她奔出房门,跑下楼去,一面把头往墙上撞一面哭道:‘我的孩子呀!我的 孩子在什么人那里呀?谁把我的孩子抱走了呀?’那条街是僻静的,那所房子是孤 零零的,没有谁能够告诉她什么。她跑遍全城,找遍每一条街,成天这里那里地到 处乱窜,疯狂地、使劲地敲打每家的门窗,就象一匹丢失了小兽的母兽。她衣服褴 褛,头发蓬乱,样子可怕极了。她的眼睛里有一股疯狂的火烧干了她的眼泪。她拦 住过路人喊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美丽的小女儿!谁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我愿意去给他当佣人,去侍候他的狗,假若他想吃我的心,我也让他吃去。’碰见 圣雷米的本堂教士先生,她就向他说:‘教士先生,我可以用我的手指头去耕地, 但是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这太凄惨了,乌达德,我看见律师朋斯·拉加布都哭 起来了,他本来是个心肠很硬的人。啊,可怜的母亲!那天晚上她回家来了。她不 在家的时候,有一个邻家妇女看见两个挎着大口袋的埃及女人偷偷地爬上楼,过一 会又下楼来关上门急急忙忙逃走了。她们走后,人们听见巴格特的房里似乎有小孩 啼哭的声音。母亲一听说便大笑起来,象生了翅膀似的飞快跑上楼,砰的一声推开 房门扑了进去:真是一桩可怕的事!她没看见她的小阿涅丝,她的新鲜的粉红的小 阿涅丝,却看见了一个上帝的好礼物,一个难看的罗圈腿、独眼、驼背的小怪物, 蜷成一团在地板上叫着爬着。她害怕地用手捂着眼睛。‘啊!是不是那些女巫把我 的女儿变成了这个可怕的畜生哪?’人们连忙把那个小罗圈腿抱走了。那个小东西 会使她发疯呢。那一定是某个埃及女人生下来又抛弃了的怪物,他看去大约四岁左 右,讲着一种不象人讲的话,那是些听不懂的字句。尚特孚勒里跪在那只小鞋跟前, 那是她曾经爱过的一切所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 她老半天地跪着不动,不说话也不呼吸,大家以为她就那样死去了。可是她又 全身颤抖起来,狂热地亲吻那只宝贵的鞋,吐出一长串叹息,好象她的心快要碎了。 我告诉你们,我们大家都哭啦。她说:‘啊,我的小女儿,我的漂亮的小女儿,你 在哪儿呀?’听见这些话简直让人肝肠欲断。我现在想起来还会哭。你们知道,我 们的孩子便是我们的骨血。我可怜的厄斯达谢!你多好呀!你们还不知道他多乖呢。 昨天他告诉我:‘我想当近卫骑兵!’啊,我的厄斯达谢,要是我失去了你!尚特 孚勒里忽然站起来,跑遍了兰斯所有的街道,边跑边喊:‘到埃及人的帐篷去!到 埃及人的帐篷去!叫兵士去把那些女巫烧死!’那些埃及人逃跑了。天已经黑下来, 追赶不上他们了。第二天,人们在离兰斯两哩远的地方,在格安和底洛依之间的灌 木林中,发现大火烧剩的东西:有巴格特小孩的几条丝带,还有几滴血和马粪。前 一天晚上正是星期六,人们断定是那些埃及人在灌木林里举行他们的安息日会,同 巫神倍尔日比特一起把那孩子吃掉了,就象巫师们惯常做的那样。尚特孚勒里知道 这些可怕的情况后她连哭也不哭了,只是嘴唇动呀动的,象要讲话又讲不出来的样 子。第二天她的头发就白了。第三天她就失踪了。” “这的确是个骇人的故事,”乌达德说,“连勃艮第人听了也会掉眼泪呢。” “我现在对于你那么害怕埃及人的事也不觉得奇怪了。”吉尔维斯说。 “你刚才马上带着孩子躲开埃及人是对的,听说他们也是从波兰来的呢。”乌 达德说。 “不对,”吉尔维斯说,“听说他们是从西班牙和卡塔卢尼亚来的。” “卡塔卢尼亚?可能是的,”乌达德说,“波兰、卡塔卢尼亚、瓦洛尼亚,这 三个地方我经常弄混。但他们是埃及人这一点却是肯定的。” “他们一定是这样,”吉尔维斯附和道,“他们有够长的牙齿来吃小孩的。要 是拉·爱斯梅拉达有时也努起小嘴吃吃小孩,我才不会惊讶呢,她的小羊会玩那么 多怪把戏到底有点邪门。” 马耶特不声不响地走着,她有点象是沉浸在从那个惨痛故事引伸出来的梦境里, 她战栗起来,直到内心深处。这时吉尔维斯同她说起话来:“没有人知道尚特孚勒 里后来怎样了吗?”马耶特没有回答。吉尔维斯摇着她的胳膊,喊着她的名字问了 几遍,马耶特才从沉思里惊醒。 “尚特孚勒里怎么样了吗?”她机械地回答道,好象初次听人谈起这件事似的, 于是她努力集中注意力来弄懂这句话。“啊,”她激动地回答道,“人们再也不知 道了。” 停了一会她又说:“有人说在黄昏时候看见她从佛雷相波门走出了兰斯,另外 又有人说她是在天刚亮的时候从老巴塞门走出城的,有一个穷人在集市附近的田地 里发现她的金十字架挂在一个石头的十字架上,那就是在六一年使她堕落的那件首 饰,是她的第一个情人、漂亮的果尔芒特耶子爵送给她的礼物。巴格特虽然很穷, 可从来不愿意从身上把它取下来的。她把它看得同生命一般宝贵呢! 因此,当我们看见连那个十字架都给抛弃了,我们就都认为她已经死啦。这时 又有些酒鬼说是看见她经过巴黎的街道,赤着脚在石板路上走。但是她应该是打维 斯尔门出城的,发生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或者,说得明白点,我相信她的确是 从维斯尔门出城的,但那也就是走出这个世界啦。” “我不懂你的话。” “维斯尔,”马耶特悲哀地笑了一下答道:“就是那条河的名字呀。” “可怜的尚特孚勒里,”乌达德打了一个寒噤说,“那么她跳河死哪!” “淹死哪!”马耶特说,“当她父亲居倍尔多从前弹着琴,唱着歌坐在船上从 丹格桥顺流而下的时候,谁会告诉他说他亲爱的小巴格特有一天也会从这座桥下经 过,但是既没有歌声也没有船只?” “那只小鞋呢?”吉尔维斯问道。 “同那母亲一道不见了。” “可怜的小鞋!” 乌达德那肥胖善感的女人觉得陪着马耶特叹叹气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比较好奇 的吉尔维斯却还要寻根究底。 “那个小怪物呢?”她忽然问马耶特。 “哪个小怪物呀?”马耶特反问道。 “就是巫婆丢在尚特孚勒里家换走了她小女儿的那个小怪物,你们是怎么处理 它的呢?我希望你们也把它淹死了才好。” “没有。”马耶特答道。 “怎么!那么是把他烧死了吧?其实那样更好。一个巫师的孩子嘛。” “也没有淹死他也没有烧死他,吉尔维斯。主教大人对这个埃及孩子发生了兴 趣,给他划了十字,施了洗礼,仔细去掉了他身上的妖气,把他送到巴黎来,当作 一个孤儿放在圣母院的小木榻上。” “这些主教!”吉尔维斯嘀咕道,“他们是有学问的人,同别的人不一样。我 请问你,乌达德,把一个妖怪孩子当成孤儿算是怎么回事呀?那小怪物准是个妖魔! 得啦,马耶特,在巴黎他们又把他怎么样了?我相信没有一个好心人愿意要他。” “我不知道,”那个乡下女人回答道。“当时正好我丈夫买下了离城两里远的 倍须记录所,我们就不再留心那件事了,倍须前面有两座塞尔内地区的小丘,使人 望不见兰斯大教堂的钟楼。” 这样交谈着,三位高贵的女公民已经来到了格雷沃广场。她们忙于谈天,走过 罗兰塔的公用祈祷书也没有停一下,就迳直向着刑台走去,刑台周围的人正在一刻 比一刻增多。这一景象很可能吸引了她们的注意,使她们完全忘记了老鼠洞和她们 打算在那里要做的事,要不是马耶特手里搀着的六岁胖小子厄斯达谢忽然提醒了她 们。“妈妈,”他说道,好象是某种本能告诉他已经走过了老鼠洞,“我现在可以 吃这块饼了吗?” 假若厄斯达谢比较直率,也就是说假若他不那么馋嘴,就会再等些时候,等到 回去的时候,在大学区里,在拉瓦朗斯夫人街上安德里·米斯尼哀老板家里,当塞 纳河两岸同旧城区的五座桥把老鼠洞和那块饼隔得远远的时候,才怯生生地问: “妈妈,现在我可以吃这块饼了吗?” 厄斯达谢在此刻突然提出的这个问题,却把马耶特提醒了。 “哎哟,”她嚷道,“我们把隐修女忘掉啦!指给我看老鼠洞在哪儿,我好把 这块饼给她送去。” “咱们马上去吧,”乌达德说,“这是一件好事。” 这才是厄斯达谢意料不到的呢。 “哎哟,我的饼!”他一面说一面扭着肩膀,搔着耳朵,那是表示他异常不高 兴。 三位妇女转身往回走,到了罗兰塔附近,乌达德就向另外两位说:“我们可不 要三个人同时往洞里张望,免得惊吓了隐修女。你们俩要装出专心在读祈祷书的样 子,我就把脸孔贴到窗上去看。那隐修女有点认识我,我会通知你们什么时候可以 到跟前来的。” 她独自走到窗口,才向里面望了一眼,她脸上就显出深深的怜悯,活泼鲜艳的 表情和脸色忽然变了,好象从阳光底下走到了月光底下,她的眼睛湿了,嘴唇撅起 来象要哭似的。过了一会,她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嘴上,做了个手势叫马耶特去看。 马耶特感动地踮起脚尖走过去,就象朝一个快死的人的床前走去一般。 这两位妇女屏住气一动不动地向那装着栅栏的老鼠洞里望去,她们看见的景象 的确十分悲惨。那小屋子又窄又浅,尖拱形,从里面看很象一顶主教的大法冠。在 光秃秃的石板地的一个角落里,坐着或者不如说蜷伏着一个女人,她的下巴靠在膝 盖上,两手紧紧交叉着合抱在胸前,她就这样缩做一团,身上裹着一件皱巴巴的棕 色粗布袍,长长的花白头发从脸上披垂下来,一直沿着两腿披到脚上。第一眼看去, 只觉得她是刻在那小屋黑暗尽头的一个奇怪的形体,好象一只发黑的三角体,从窗 口射进来的阳光把她清楚地分成两半,一半暗淡,一半明亮,仿佛是人们在梦中或 在戈雅的奇特作品里看到的那种半明半暗的幽灵,苍白、呆滞、阴森,蜷伏在坟墓 顶上或是监狱的铁槛上。既不是一个男人,也不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个活的生物, 也不是一个固定的形体,这是一个形象,是真实和虚幻、影子和光芒在其上截然分 开的一个幻象,很难看清楚被她披到地上的长发遮住了的枯瘦冷峻的脸孔,从她的 长袍下隐约露出一只缩在又冷又硬的地上的赤裸的脚。这若有若无的裹着丧服的人 的形体,使人看见了就禁不住战栗。 这个可以说是密封在石室里的形体,仿佛既没有动作,也没有思想,也没有呼 吸。在一月份只穿件薄薄的粗布衣服,赤着脚蜷缩在花岗石地上,没有火取暖,待 在那洞穴的阴暗处,那通风口只能吹进冷风却透不进阳光。她似乎并不难过,也没 有知觉,她好象同那个洞穴一块儿变成了石头,同那个季节一起变成了冰块。她双 手合抱,目光呆定,第一眼看去象个幽灵,第二眼看去象个塑像。 她间或半张着发青的嘴唇透一口气,间或颤抖一下,但仍然死板机械,就象风 中飘荡的树叶。 有时从她暗淡的眼中投出一道难以形容的眼光,一道深沉的、朦胧的、呆定的 眼光,不动地盯着小屋里一个从外边看不见的角落,那是把这不幸灵魂的全部悲惨 紧紧拴在什么神秘事物上的眼光。 她就是那个由于她的住处而被人唤做隐修女,那个由于她的服装被人唤做小麻 袋的女人。 那三位妇女——因为吉尔维斯也凑到马耶特和乌达德一起来了——在窗口张望, 她们的头把照进洞穴的微弱的光线都遮住了,那被人夺去了一切的可怜人好象还没 有注意到她们。“我们不要惊动她,”乌达德说,“她正在专心祈祷呢。” 马耶特看见那个消瘦、憔悴、披着乱发的头,心里越来越难过,眼里装满了泪 水。“这可真奇怪了!”她嘀咕道。 她把头伸进窗口的铁栅栏当中,这样就看得见那不幸的人一直盯着的角落了。 她从窗口把头缩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眼泪。 “你们是怎样称呼这个女人的?”她问乌达德。 “我们叫她居第尔教姊。” “可是我呢,我要叫她巴格特·拉·尚特孚勒里。” 于是她把一根手指按着嘴巴,做了一个手势叫惊呆了的乌达德也把头伸进窗口 去张望。 乌达德张望着,她看见那隐修女盯着的角落里,有一只绣满了金银花线的粉红 缎子的小鞋。 吉尔维斯也跟在乌达德后面去张望,于是三位妇女一块儿望着那不幸的母亲, 哭了起来。 可是无论她们的张望或她们的眼泪,都没有惊动那位隐修女,她的手依旧紧握 着,眼睛依旧呆定定的。知道那只小鞋来历的人,看见它被她这样呆呆地望着,怎 么会不十分难过呢。 三位妇女依旧没说一句话,她们不敢说话,连低声说都不敢。那深深的沉默、 深深的痛苦,那除了一件事物之外什么也记不起的深深的记忆,使她们觉得她就象 复活节或圣诞节的祭坛。她们不说话了,沉思着,几乎快要跪下了。好象她们是在 耶稣苦难纪念日刚刚走进一座教堂一样。 最后,三人中比较好奇的、因而也是心肠不那么软的吉尔维斯试着逗引那女修 士开口说话,她喊道:“教姊!居第尔教姊!” 她这样重复喊了三遍,声音一遍比一遍高,隐修女毫不动弹,她不出一声,不 看一眼,不叹一口气,连一点生命的标志都没有。 这回是乌达德用更柔和更抚爱的声音喊道:“教姊!圣居第尔教姊!” 同样的沉默,同样的寂然不动。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吉尔维斯说,“大炮都惊不醒她的!”“她也许是个 聋子吧!”乌达德叹息道。 “她也许是个瞎子。”吉尔维斯附和着。 “也许她已经死啦。”马耶特说。 事实上灵魂并没有离开那毫无生气的、梦沉沉的躯体,至少它退避或隐藏到深 处,而外界的声音已不能再到达那里了。 “我们只好把饼放在窗口上了,”乌达德说,“可是这样一来,随便哪个小孩 都能把饼拿走的。我们怎样才能把她唤醒呢?” 厄斯达谢一直专心在看一条大狗拖着的一辆小车从那里经过,这时忽然看见三 个带他来的人在窗口上张望,他也产生了好奇心,便爬到一块界石上用脚尖站着, 把他的小胖脸贴到窗口去,嚷道:“妈妈,瞧我也看见啦!” 听到了这清晰、新鲜、响亮的孩子的声音,那隐修女颤抖了一下,她忽然艰难 地转过头来,用两只长长的手把额前的头发掠向脑后,用吃惊的、痛苦的、失望的 眼光盯住孩子,那眼光简直象一道明亮的闪电。 “啊,我的天哪!”她忽然把头埋到膝盖上喊道,她的声音显出她的心完全碎 了,“至少不要把别人的孩子给我看呀!” “日安,太太!”孩子神情严肃地喊道。 这个刺激把那隐修女惊醒了,她从头到脚颤抖了好一会,牙齿碰得格格响,半 抬起头来,一面把两肘压住膝盖,两只脚握在手里捂暖,一面说道:“啊,好冷!” “可怜的女人!”乌达德异常怜惜地说道,“你想烤烤火吗?” 她摇摇头表示不要。 “那么,”乌达德递给她一只瓶,“这点香料酒可以使你暖和些,喝吧!” 她又摇摇头,盯住乌达德说,“只要水。” “不对,教姊,水可不是一月份的饮料,应该喝点香料酒,尝尝我们给你烙的 这块玉米发面饼。” 她推开马耶特递给她的礼物说:“只要黑面包。” “这儿,”吉尔维斯也动了怜悯之心,她脱下自己的毛线衣说,“这件衣服比 你那件要暖和些,你穿上这件吧!” 她象拒绝酒瓶和面饼一样拒绝了这件外衣,回答道:“只要粗布衣服。” “可是你要知道,”好心的乌达德又说,“昨天是个节庆日子呀!” “这个我知道,”隐修女答道,“我的壶里已经两天没有水了。”沉默了一会 之后她又说:“这是节日,人们把我忘了,他们做得对。我不关心的世界怎么会来 关心我呢?火炉里只有冷灰。”她好象因为说了这么多话疲倦了,又把头低垂到膝 头上。 心地单纯善良的乌达德自以为懂得了她那最后一句话,认为她仍然是在抱怨自 己挨冻,便天真地回答说:“那么你是想烤火吧?” “火!”小麻袋用一种奇特声调说,“你也能让那个在地底下躺了十五年的小 乖乖烤烤火吗?” 她四肢抖索索的,声音发颤,眼睛闪着光,直挺挺地跪起来。她忽然把苍白枯 瘦的手指着那个惊奇地望着她的孩子,说道:“把这个孩子带走吧! 埃及女人就要打这儿经过呀!” 于是她脸朝下跌倒在地上了,她的头碰在石板地上,发出好象石头同石头相碰 的声音。那三位妇女以为她死过去了,过了一会她又动弹起来,她们看见她用两只 手和两只脚爬到放着那只小鞋的角落,这时她们不敢再张望了,她们再也看不见她 了,只听见千万个亲吻,千万声叹息,间杂着哭泣和好几下脑袋碰墙的声音,最后 一下碰得响极了,把三位妇女惊得一震,此后就再没听到别的声音。 “她是想自杀吧?”吉尔维斯冒险把头伸进窗口。 “教姊!教姊!居第尔教姊!” “居第尔教姊!”乌达德也喊道。 “啊,我的天哪!她连动都不动了!”吉尔维斯说,“她是不是死去了? 居第尔!居第尔!” 哽咽得说不出话的马耶特使了一把劲说:“等一等,”她说,随后便弯腰朝窗 口喊道,“巴格特!巴格特·拉·尚特孚勒里!” 一个小孩无心点燃一个爆竹爆痛了眼睛,也没有马耶特突然向那小屋里喊出这 个名字那么可怕。 那隐修女全身颤抖着,用赤裸的脚直僵僵地站起来,眼光闪亮地跳到窗口,使 马耶特、乌达德和另一个女人连同那个小孩,全都吓得一直退到码头的栏杆边去了。 这时隐修女凄惨的脸孔贴到了窗口的铁格子上,“呵,呵!”她可怕地大笑一 声,“是那个埃及女人在喊我呢!” 这时,刑台上的一个景象印到了她的眼中,她的额头可怕地皱起来,两只胳膊 伸到铁格子外面,用临终的人那种呼吸困难的声音吼道:“原来是你呀,埃及女人! 是你在喊我呀,偷小孩的女人!好哇,你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