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已经说过,在我们拉巴兹城,除了“赛拉查父子珍珠行”,还有四家珍珠商 号。当然还有许多在街上零星出售小粒珍珠的人,就象那个监狱门口的女人一样。 佛密令海出产的上等珍珠却都是这四大家商号买进卖出的。 大约在父亲给黑珍珠加过工以后一星期,这四家商号的老板到我们家来了。起 先父亲说要把黑珍珠拿到墨西哥城去,后来决定卖给拉巴兹城里的商人。因为有一 次他曾经带了一颗罕见的好珍珠去墨西哥城,结果长途跋涉,却没赚到钱,那里的 商人实在狡猾。这四家珍珠商没有一家能独资买下这颗珍珠,就是两三家合起来也 不行,只有四家合资才能凑到我们要的数。 刚过中午他们就来了,都穿着顶好的黑外套,拿着天平和卡钳,钱装在一只魟 鱼皮包里。拉巴兹居民前几天的兴奋本来已经平息下去,这时“珍珠商要到赛拉查 家去买那颗名贵黑珍珠”的消息一传开,又有一大群人跟着珍珠商到我家来,站在 门口。 我母亲和我两个姐姐也听到了黑珍珠的消息,从洛雷托赶回家来。这一未,院 子里的喷泉喷水了,客厅里摆上了鲜花,连家具也擦得闪闪发亮。 四个珍珠商一本正经,把他们的卡钳,天平和棕色的魟鱼皮包往客厅里的桌子 上一放,然后坐下来,双臂交叉在胸前,一言不发。 我父亲说话了:“先生们,这只包太小,恐怕装不了足够的钱来买这颗‘神珠 ’。”一听这话四个珍珠商就不高兴了。他们中间有个叫阿杜拉·马丁的,长得又 高又胖,身体象只木桶,一双手却又小又白。 “我听说这颗珍珠大小跟葡萄袖差不多。”他说。“要真是这样,那我们的钱 是足够有余的。您知道,先生,有些大珍珠是不大值钱的。”“这些大家伙寿命很 短,”米高勒·巴劳玛力士说,他和马丁一样胖,还有一个油光光的秃顶,“常常 不到一年就完蛋,要不就是变黑了。”“小珍珠也有许多是这样,”父亲说。“巴 劳玛力士先生上个月卖给我的那颗粉红色珍珠就是如此。”巴劳玛力士先生耸了耸 肩膀。 “在看‘神珠’之前,”父亲说,“我想先把价钱告诉你们。两万比索,多我 不要,少也不行。”四个珍珠商皮笑肉不笑,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该讨多少,他 们心里早就有底。 父亲走出房间,回来时手里拿着黑珍珠,黑珍珠包在一块白天鹅绒里,他把黑 珍珠放在四个珍珠商面前的一张桌子上。 “先生们,”父亲把手一挥揭去白天鹅绒,退后几步,好让他们全都看个清楚, “请看,这就是‘神珠’!”这颗大珍珠吸聚光线,使它们变得柔和得象一轮晕月。 四个珍珠商没料到神珠竟是这样的大这样的美,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后来马丁先生开口了,“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它不象一颗珍珠,倒象一颗葡萄 抽。”“大倒是很大,”巴劳玛力士先生说,“不过正是一颗短命的珍珠,这种珍 珠很难脱手。”一个还没有开过腔的珍珠商清了清嗓子说道:“不过,尽管如此, 我们还是愿意给个价钱。”其余的珍珠商都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一万比索,”马丁说。 巴劳玛力士先生把珍珠抓在他那只又小又白的手里横看竖看,看了好长时间后 说,“我看这上面还有一个瑕疵。一万比索都嫌多。”“哪里有什么瑕疵,”父亲 说。“至于价钱嘛,先生们,两万比索,少一个子儿也不行。”大珍珠在其余三个 珍珠商手里转了一圈,他们全部眯缝着眼,把它拿在手里转过来转过去仔细端详。 最后马丁先生用卡钳量了量,把珍珠放到大平上去。他报的数字跟我称的还算相近。 “一万一千比索。”他说。 还要加上九千。”父亲回答说。“象这样的珍珠,你们今生没见识过,来世也 不会看到的。”“一万二。”巴劳玛力士先生说。 后来珍珠商们开始二百五二百五地提价,不到一小时,数字达到了一万五千比 索。这时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母亲端出一大壶冰冻果子露和一盘馅饼。从我站 的地方看过去,看得见母亲正在门厅里朝父亲做手势,我知道她是要父亲答应珍珠 商们出的价钱。她在洛雷托看到过一辆红色马车,很漂亮,她一心想置上这么一辆, 再配上四匹白马。她唯恐父亲不肯减价,希望成为泡影。 马丁先生抹了抹嘴巴说:“一万五,不能再加了。”父亲说:“要是这样的活, 我只得把这颗大珍珠拿到墨西哥城去了,在那儿我可以卖双倍价钱,只要买主识货, 讨价还价也用不着。”巴劳玛力士先生把珍珠拿起又放下。他的小脑袋深陷在一圈 圈肥脖子里,忽然象乌龟头一样向前一伸,看着我的父亲。父亲正在来回踱步。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已劳玛力士先生说,“有一次你曾经老远跑到墨西哥 城去,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呢?你发现那里的商人开起价来不象我们拉巴兹人这么 大方。你跑了那么多路,回到家里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巴劳玛力士先生站了 起来,其他几个珍珠商也跟着站了起来。 “一万五千二百五十比索。”他说。“这个价钱可是到顶了。”父亲对巴劳玛 力士先生提起墨西哥之行很不高兴,他对这件事原就耿耿于怀;这位先生说他当初 回家垂头丧气,当然更加使他恼火。他停住脚步,朝我做个手势。 “到教堂去,”他对我说,“去叫加拉德神父来一趟,不管他在做什么,一定 要叫他来,快去。”我奔出门,穿过肃静的人群和广场,心里很纳闷父亲为什么要 叫我去干这么一件差使。我看见加拉德神父在睡午觉,费了好大劲才叫醒他。我拖 着他就往家里走。一进院子我就听见马丁先生的声音:“再加五百。”接着是父亲 的声音:“我要的价钱是二万比索。”我们一进屋,谁也不出声了。四个珍珠商本 来把头凑在一起,这时抬起头来看着我们。巴劳玛力士先生手里捏着那颗珍珠,父 亲大步走过去,从他手里接了过来,然后转身朝神父鞠了一躬。 “这是‘神珠’,”他说,“我和我儿子把它交给您,请您献给我们尊敬的海 上圣母玛利亚,让她拿在手里,把这颗珍珠永远保存起来。”门厅里传出一声尖叫, 我料想尖叫的人是我母亲,不过也可能是我姐姐,她也在梦想买许多东西。四个珍 :珠商一声不响地收拾起他们的天平、卡钳和装满钱的皮包,戴上帽子走了。加拉 德神父一时手足无措,接过黑珍珠时给自己长袍的下摆绊了一下,说起话来也结结 巴巴。至于我呢,并不特别想要任何东西,所以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父亲,为他赢 了四个珍珠商感到骄做。 过了一会儿,加拉德神父才恢复正常,竭力使自己说话的语调平稳下来。 “我们要为这颗珍珠举行一次庆祝活动,”他说,“那将是拉巴兹有史以来最 最盛大的活动。”可是我母亲既不乐意把黑珍珠作为礼物送掉,也不欣赏为这份礼 物举行庆祝的主张。加拉德神父一走她就眼泪汪汪三脚两步踏迸客厅。 “好好一颗珍珠让你断送掉了,”她抽抽泣泣地说。 “珍珠并没有断送,”父亲说。“把它保存在教堂里,大家都能看到,你要看, 也可以到教堂里去看。”“我不想再看到它。”母亲边哭边嚷道。“圣母有的是珍 珠,你尽可以送她一颗小一点的。”“正因为她只有小的,我才给她一颗大的。” 父亲说。 母亲走到父亲面前,擦干眼泪,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这不是理由。”她说。“那几个珍珠商惹你发火了,你故意送掉它,想气气 他们。”“不,这是‘赛拉查父子珍珠行’的一份厚礼,”父亲骄傲地说。“因为 这是一颗全佛密令海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大珍珠,上帝将永生永世保佑‘赛拉查父子 珍珠行’。”母亲没再多说,不过加拉德神父举行庆祝仪式那天,她推说头痛,待 在家里没有去参加。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