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恶魔魟鱼”又一次从我们旁边游过,鱼叉还是刚好打不着它。魟鱼兜了一大 圈又游回来。那天上午,魟鱼第三次游经小船,离得比前两次近了些。 这一次,它那对玻琅色的眼睛盯在塞维利亚人身上而不是盯在我身上,看来它 是在挑逗塞维利亚人投出他的鱼叉。 塞维利亚人怪吼一声,接着我听见鱼叉“嗤溜”一声飞离了他的手。后面的绳 子也象一条蛇似地扭动着向上直窜过去。忽然一圈绳绊住了我的脚,“冬”一声把 我甩在船边。我一时还以为要被拖到海里去了。后来不知怎么绳子又松了下来。 我扒在船弦上,看着长长的鱼叉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往下栽去。那鱼叉不偏不倚 正扎在魟鱼两个铺开的大鳍中间。 一会儿,系在鱼叉上的绳子“嘣”的一声拉紧,小船从海里跳起又重新落下, 震得我牙齿格格作响。接着小船在水里忽前忽后晃荡了几下。绳子第二次绷紧时, 小船又开始朝前飞跑。 “你那位朋友带我们走的方向刚好对头。”塞维利亚人怡然自得地把着舵,倒 象是去参加一次宴会。“照这样的速度,明天我们可以到圭麦斯了。”他说。 可是魟鱼朝东只游了一程,就掉头往西游去。它游得很慢,连水都不泼一滴到 船里来,好象它一点儿也不想给我们找麻烦。魟鱼游得笔直,就是我用指南针导航 也不会比它更直。它要去的地方我和塞维利亚人心里都很清楚。 “现在你的朋友带我们走的方向不对头了。”塞维利亚人说。“不过这些魟鱼 支持不了多久就会疲倦的。”然而上午过去了,到了中午“恶魔魟鱼”还在慢慢吞 吞往西游。 这时候塞维利亚人有点沉不住气了,头上的宽边帽也歪在一边。他不再把舵, 却将舵柄往我手里一塞,站到船头上去。在船头上,他清楚地看到这个海怪把鱼叉 不过当作一根小刺。 塞维利亚人不时喃喃自语说几句,后来他看我时,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光彩。 我猜疑他是不是最终明白过来,那个他看不上眼的对手不是一条普通的魟鱼,而是 “恶魔魟鱼”它自己。 用不着我多费时间去琢磨。就在小船跟死岛平行时,塞维利亚人腾一下站起身 来,从腰带里抽出那把软木柄长刀。我以为他想割断那根把我们跟精力充沛的魟鱼 牵在一起的绳子。塞维利亚人说不定一时也有过这种念头,不过他后来却咒骂了一 声,把刀子放在一边,去一把一把使劲拉拽绳子。 塞维利亚人好不费劲地一点一点把小船拉向前去。 “恶魔魟鱼”游在平静的海面上,既不改变速度也不改变方向。我们终于靠近 了它,近得几乎可以伸手抓到它那根长长的耗子尾巴。 塞维利亚人把绳子牢牢系在船头上,扔掉帽子,脱去衬衣,从腰里拔出刀子, 他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吐出来,一呼一吸连做了三次,象是准备下海作一次长时 间潜水似的。 塞维利亚人这么做时,脸带假笑,动作有如演戏一般,仿佛他是一个魔术师正 在为登台表演作准备。我感觉得出,他心里发誓要杀死“恶魔魟鱼”,不管时间多 长代价多大。他要以此来证明,加斯泼·路易斯毕竟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勇敢的男 子汉。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塞维利亚人和我之间的宿怨,我以为找到黑珍珠以后 这种怨恨已一笔勾销。现在看来我是想错了,它并没有了结。 我坐在船上,双手交迭在胸前,看着摩拳擦掌准备跟“恶魔魟鱼”拼个死活的 塞维利亚人,旧日的憎恨又一古脑儿泛上心头。我跳起身,从鞘子里抽出我那把刀, 这是一把快刀,可是我决不会选这一把刀去跟“恶魔魟鱼”拼斗。现在我明白世上 能用来跟“恶魔魟鱼”拼斗的刀还没有呢。 “我们一起杀死他。”我叫着说。 塞维利亚人看看我的刀,又看看我,哈哈大笑起来。“用这把刀,你连魟鱼老 奶奶也杀不了。”他说。“坐下,抓住船边。魟鱼一往水里钻,你就砍断绳于,要 不然,你会连人带船被它一起拖下水去。还有,老弟,你记住这点,别去碰黑珍珠!” 一转眼,塞维利亚人纵身一跳,落在魟鱼宽大扁平的背上,他脚一滑跪倒了,跟着 就朝那根嵌在魟鱼肉里的鱼叉爬过去。塞维利亚人一手抓住鱼叉杆,一手拔他的刀。 塞维利亚人跳到魟鱼背上,顺着魟鱼脊梁骨爬去,后来他抓住了鱼叉杆。 这段时间里“恶魔魟鱼”一直在平稳地游动,一半身体在水里,一半身体在水 上,漆黑的鳍一沉一浮,一点变化也没有。我简直怀疑“恶魔魟鱼”是否感觉到背 上有了一个人。 身强力壮的塞维利亚人用尽全身气力,“咔嗤”一声把刀子刺进魟鱼脖子,深 得不能再深。“恶魔魟鱼”全身一个震颤,“哗”一声跃出水面,又“轰隆”一声 落下来,尾巴“呼”一下在我头顶上掠过。 海水从魟鱼背上带走了一缕缕鲜血。刀子第二次扎进去……“魔鬼魟鱼”尾巴 抽击着海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它把鳍抬过脊背,象是要把塞维利亚人 扫下去。接着它往水里钻去。绳子一下子绷紧了,小船箭也似的射出去,船上的东 西全翻在海里。 在这个海怪隐进水里的一刹那,我根本就来不及按照塞维利亚人的吩咐把绳子 砍断。 转眼小船给拖得歪向一边往水里陷。浪头把船头抛了起来,快得只有吸一口气 的时间,就在船钻进浪谷的一刹那间,绳子有几股断掉了,只剩下最后一股又把船 拖了一阵才断下来。 塞维利亚人跪着,双手抓着鱼叉。他准是想把铁钩扎得更深些。魟鱼的鲜血四 处喷溅,挡住了我的视线。断绳的一头回弹过去缠住了他,好象孩子们在五朔节拉 着彩带围绕花柱旋转,把手一松,彩带便缠在花柱上一样。 塞维利亚人没说一句话,也没叫喊一声。他的背转向我,我一眼瞥见他身上那 幅最得意的刺花,画面横贯他宽阔的肩膀,颜色有红有绿有黑,刺的是他在杀死一 条足足有一打触手的章鱼。轰隆一声,塞维利亚人和他的对手一起沉了下去,手里 还抓着那杆鱼叉。我把小船拾掇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找到了漂在水上的桨。我 在塞维利亚人沉没的地方划来划去,全找遍了,只看见一团水泡,塞维利亚人的软 木柄刀刀尖朝下漂在水泡当中。太阳下山时,我开始划船回拉巴兹去,这时我才想 起黑珍珠。黑珍珠还在船尾塞维利亚人放的地方。船上所有的东西里,只有它没有 被抛进大海。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