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的葬礼在第五大道的圣汤姆斯教堂举行。市长派遣了 一小批穿制服的警察奔赴现场,以便尽量减少新闻和电视媒体以及大批好奇旁观者 的干扰。 葬礼预定在上午十点钟开始,九点半,显赫的人物已陆续到达,由教堂执事引 领着在指定的靠背长凳上落座。 先赶到的宾客中包括市长。送葬者中还有《幸福》杂志列出的全国五百家首富 公司的男女代表。但主要宾客却由施托伊弗桑特自己的公司以及对他的募捐有感激 之情的众多民事和慈善组织的雇员组成。 座位被坐满,所有被邀请的哀悼者都到齐后,教堂便敞开大门,对公众开放。 前来的好奇者中有希图一睹名流显贵风采的中年男女;还有十几或二十几岁的年轻 人,有些曾是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的同学或朋友。 凯特·福莱斯特医生亦夹杂在人群之中。她蹬上棕色的已磨损的台阶,同其他 人一起步入高大的教堂。她抬头看向雕饰华丽的圣坛,上面摆放着擦得很亮的黑木 棺材,棺材表面不事雕琢朴实,棺盖紧闭。 唱诗班在远处轻轻哼唱着,教堂里回响着幽幽说话声,这时身披法衣的牧师从 圣坛一侧的门里走进教堂。紧接着,对面的一扇门亦开启,一位引座员领着克劳迪 亚·施托伊弗桑特的父母走了进来。诺拉·施托伊弗桑特一身黑衣,面容被一面纱 巾遮住。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身披黑色大衣,穿条纹裤,硬领白色衬衣,打着条 纹灰色领带。他高大强健,身材魁伟,脸色因风吹日晒而变得黝黑。无论从哪个方 面看——外貌、资金和政治权势——他都是权力的化身。 施托伊弗桑特见他妻子步履蹒跚,便搀扶她走至前排座位上。他俩一落座,唱 诗班便高声吟唱起赞美诗篇。在此期间,凯特·福莱斯特警觉地环顾着四周的人们。 她发现不少人的装扮是典型的格林威治村的常客,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临死前 就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漫无目标地逡巡着,突然瞥见一张脸, 令她一惊。 在她前面几排的通道座位上,坐着她的指派律师斯考特·凡·克里夫。她首先 想到的是:他在这儿干吗?他并不是施托伊弗桑特家的朋友,难道他是?赞美诗突 然中止,打断了她的思路,只见牧师在布道坛后站定,开始致颂词。 他滔滔不绝地对施托伊弗桑特夫妇表示同情,夸赞他俩是模范父母。讲到克劳 迪亚·施托伊弗桑特的生平时,由于她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成就,牧师便只得泛泛 地一带而过,转而大讲特讲她要是能似别人一样正常活着的话,可能会取得何等何 等的业绩。 凯特觉得演讲的这一部分不啻是对她的谴责。她两手紧握在膝盖上,决意驱散 开负疚的感觉。牧师说完后,唱诗班又唱起赞美诗。之后市长简短地致辞,接下来 是曾和克劳迪亚在一所私立学校上过学的两位朋友讲话,都表达了悲哀的情感,其 中一人是以诗的形式发的言。 牧师宣布埋葬仪式不公开,只有直系亲属参加。隐含的意思便是,所有其他人, 尤其是新闻记者不得出席埋葬现场。经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精心挑选的抬棺者扛 起棺材,沿甬道朝教堂的大门慢慢移去。棺椁之后紧跟着施托伊弗桑特和他妻子。 没走几步,诺拉·施托伊弗桑特便有些踉跄,施托伊弗桑特趁她还没摔倒急忙抓住 她一只胳膊,坐在甬道对面的斯考特·凡·克里夫跳起来搀住了她另一只胳膊。就 这样为了防止诺拉·施托伊弗桑特跌倒,两人扶着她朝甬道的另一端走去。 当他们行进到凯特·福莱斯特及其他人以虔敬的姿态站立的座位跟前时,施托 伊弗桑特悲伤的面容倏的变得怒不可遏。凯特知道,他肯定是从几天前看到的电视 采访中认出了她。她有种感觉,觉得即使在这种肃穆的场合和时刻,他都有可能会 不留情面的恶毒谴责她。她以无辜的目光自信地回瞪他一眼。 走在施托伊弗桑特另一边的斯考特·凡·克里夫颇为恼火地用斥责的眼光瞥了 她一眼。 凯特避开斯考特不满的目光,朝甬道对面的哀悼者人群中望去。一张脸蓦地吸 引了她的注意力。一个小伙子的目光紧紧盯在已经渐渐远去了的棺材之上。他二十 来岁,瘦削的脸苍白得吓人,长长的褐色头发在头后扎成个马尾。他穿一件褪色蓝 衬衫,领口敞着,外面一件西式粗布罩衫。凯特心想他的装束与这种庄重的场面极 不协调。然而他的眼神以及他紧盯着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棺材看的神态给凯特 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斯考特·凡·克里夫、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和他妻子走过大门来到街上。凯 特立即便听见教堂外传来电视记者、新闻记者和好奇的看热闹的人的大呼小叫声。 “他们出来了!开机拍摄!” 凯特推开吊唁的人群挤到门口,正巧看见雷蒙·盖伦特将麦克风举到克劳德· 施托伊弗桑特面前。她没听清盖伦特的问话,但施托伊弗桑特响亮气愤的回答却使 她不寒而栗。“我已经正式起诉她了。” 抬棺材的人把棺材放进灵柩时,施托伊弗桑特的司机帮着他把他妻子扶进一辆 长长的黑色轿车。凯特伫立在教堂的第三级台阶上,目送着灵车缓缓而去,尾随的 只有施托伊弗桑特的轿车。埋葬仪式显然是不公开的。 灵车消失后,凯特看见斯考特·凡·克里夫从人群中挤出来,急忙抓住一位抬 棺材的一只胳膊。他和那人匆匆交换了几句话,后者显得颇为困惑和烦躁。不过凡 ·克里夫似乎获得了他想知道的信息,因为他马上转身又钻进离去的人群中。他颇 为莽撞地推来揉去,凯特觉得他很讨厌。 她发现他挤到了曾为悼念克劳迪亚之死念诗的那个年轻女子身边,张口问起了 问题。可女子将他推到一边,没做任何回答就匆忙走下了台阶。凡·克里夫在后紧 追不舍。他与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交臂而过,后者黑脸庞,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马 尾。凯特认出他是站在甬道对面的那个年轻人,曾紧紧地盯着克劳迪亚·施托伊弗 桑特的棺材。他鬼鬼祟祟地朝四周望望,似乎怕人发现,然后急匆匆跑下教堂台阶, 消遁在大街上的人群之中。不少曾参加吊唁的年轻人在教堂台阶或街头聚成一群群 的,可此人却不跟他们任何人说话。他似乎离群索居,甚至跟自己的同龄人也断绝 了交往。 凯特正观察着他古怪的举止,忽听斯考特·凡·克里夫在背后问她:“你来这 里干吗?” 凯特转过身:“我还想问你呢,”她直视他说。 “我来这儿是公事,法律上的事,”他说。 “我来这儿是——”她一时找不出确切的字眼儿。“只是,好奇。我非来不可。” “幸好盖伦特没看见你,否则非临场评论一番不可。‘啊哈!罪犯又回来目睹 自己罪行的结果了。’那个混账东西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凯特说。 “说过了。法律上的事,”凡·克里夫说。“在这种重大和充满感情色彩的场 合,保不住你会发现点什么。” “你发现什么了吗?” “是的。” “比如说?”凯特问。 “比如说棺材。” “棺材怎么了?”凯特问。“木质很光滑。质朴无华。” “说得对,”凡·克里夫说。 “质朴无华有什么不对吗?”凯特问。 “作为施托伊弗桑特家的一员,不用抗腐烂的可以永久保存的金属棺材?另外 棺材是封死的。根本没机会瞻仰遗体,无论是在教堂还是像通常那样头一天在某个 有钱人去的小教堂葬礼上。这让我感到蹊跷。可那些抬棺材人的姿态更让我觉得迷 惑不解。” “所以你才截住了其中一个去问?”凯特问。 “我问他棺材有没有分量时他以为我是疯了。” “他说什么?” “答的耐人寻味。‘我怎么知道?过去从没抬过棺材。不过比我想像的要轻得 多。’明白吗?比他想像的要轻得多。” “凡·克里夫先生。这能说明什么?” “我巴不得知道答案呢,”他说。“尤其是葬礼突然定在了今天。这意味着克 劳迪亚的尸体已运回家中,也就是说,尸体解剖做完了。验尸官的报告你听说了吗?” “没有,”凯特说。 “我也没听到,”凡·克里夫说。“为什么尸体不让参加吊唁的人看呢?” “有时要是死亡是事故造成,或解剖时破坏了尸体的外形,死者家属就不会让 别人瞻仰,”凯特说。 “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是这样吗?”凡·克里夫问。 “不是,”凯特答道。 “你知道我怀疑什么吗?”凡·克里夫问。“棺材里没有尸体。” “没尸体?”凯特愕然地说。“那干吗举行葬礼?” “这正是我想搞清楚的,如果没尸体,棺材里装的是什么?只是火化后的骨灰?” 凡·克里夫自语道。“施托伊弗桑特想要掩盖什么?” “吸毒?”凯特问。 “你曾说那天晚上你做过毒性化验?” “是的,”凯特说。 “结果是什么?”他问。 “我一直没见到。我最后一次看她病历时上面没有。”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凡·克里夫说。 卡明斯医生除厂莱昂内尔·特朗布尔外,不愿意让别人过目克劳迪亚·施托伊 弗桑特的病历,但最后他还是做出了让步。 凯特·福莱斯特和斯考特·凡·克里夫急迫地一页一页翻阅着病历,但始终没 有看到毒性化验报告。 “奇怪,”凯特说。她拿起电话,对话务员说:“请呼叫布里斯科大夫!”大 约过了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埃里克吗?我是凯特。埃里克,施托伊弗桑特死 后,你见过她的毒性化验单吗?” “我没查过,”布里斯科答道。“怎么了?” “我们想了解化验结果。” “‘我们’?” “我和我的律师,”凯特说。 “律师!你有私人律师了?”布里斯科问,声音突然变得谨慎起来。“为什么?” “因为怕施托伊弗桑特跟我打官司,所以他们觉得我需要个律师。” “是这样,”布里斯科说。“可我从没见过毒性化验报告。” 凯特惟一剩下的办法是找到卡米利塔·埃斯皮纳莎。凯特星期六晚上让人把最 后一次血样送到化验室时,负责化验的就是那个女技师。凯特找到她时,后者正给 电脑化的扫描器里输送血样,机器将读出一个新病人的化验结果。 埃斯皮纳莎简单地回答了凯特的问题。她记不记得为施托伊弗桑特做过毒性化 验?关于病人的血样和化验,她从来记不住名字。施托伊弗桑特死亡的那天晚上她 记得吗?记得。那天晚上她做过毒性化验吗?做过。她做过三个。三个都是阳性。 “三个都是阳性?”凯特又问了一遍,希望得到百分之百的证实。 “是的,”埃斯皮纳莎女士说。 “你是把电脑打出来的结果送到急诊科了吗?” “我总是把结果送到要求进行化验的部门,”埃斯皮纳莎女士说。 凯特和凡·克里夫面面相觑。他俩不约而同地想:那份毒性化验报告应该在克 劳迪亚的病历里。但实际却没有。它在哪儿?第十四章 凯特·福莱斯特在电视露面后,卡明斯又召集了一次各科主任会议,并请莱昂 内尔·特朗布尔参加。 轮到大家发表意见时,胸外科主任哈罗德·威尔德曼医生首先发言。 “这事刚出来时,我挺支持福莱斯特的。但一上电视她就把事情搞糟了,好像 这家医院的医生都是一群笨手笨脚的饭桶。” “我觉得她在当时的情况下表现得很好,”另一位主任说,“给我们惹麻烦的 是那个叫盖伦特的混蛋。” “可福莱斯特给他创造了机会,”威尔德曼反驳说。“她治疗施托伊弗桑特时 要是真有失误,应该不要张扬此事,这样人们很快就会忘记了。” “我可不那么乐观,尤其是牵扯到了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儿科主任埃莉 诺·诺尔蒂说。“干我们这行的,交不了为你的失误开脱责任的朋友。有道是,言 多必失,但愿福莱斯特能迟早明白这一点。目前由于她判断上的失误,的确需要采 取措施,弥补损害。” 已经打算要退休的名誉教授所罗门·弗罗因德发表出不同的看法:“女士们、 先生们,我们一直不停地在说‘她’以及‘她可能犯的错误’。而我觉得我们应该 用‘我们’这个字眼。从我的角度看,要是遇到相同的病人,发生在福莱斯特身上 的事也同样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我们应继续保护她,而保护好她也就等于保 护了所有兢兢业业工作的医生。我们是人,都会犯错误。难道为此我们就该被钉在 柱子上烧死吗?” “所罗门,你这么善解人意当然没错,”威尔德曼说。“可我们这些人还要干 很多年,因医疗不当而付出吓人的保险费直接威胁着我们的未来。这种损害声誉的 事只能让保险费用朝一个方向走——上天!所以当你退休后悠哉游哉地沐浴在佛罗 里达的日光下享清福,根本不用付保险金时,我和在座的许多人却要为福莱斯特的 所做所为大笔大笔地掏钱!我的意思是采取这样一个立场,造成施托伊弗桑特姑娘 死亡的并不是医院和全体员工的过错,而是一位不能承受急诊科的压力的医生所造 成的个人行为。” 弗罗因德的目光穿过宽大的会议桌直射向他那位年轻的同行。“你是说我们应 把她推进狼窝?” “我只是说我们应考虑为自己解脱。” “在我的词典里,解脱和把她推入狼窝是同义词。特别是在新的体系下,计算 机已全国联网,一个医生要是在某个州由于某种原因受到处罚或被停止工作,一个 晚上其他州就都知道了。这不就等于断送她的前程,再别想让其进入体面的医院。 我绝不同意以这样的方式制裁福莱斯特医生。当然了,我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我成长 的医疗环境不一样。我做实习医生时,是一个叫凯斯勒的神经外科大夫带的我,带 他的医生是波士顿的库欣。凯斯勒曾说:‘这些实习医生,这些刚从医学院毕业的 学生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得帮助他们长大接替我们的位置。从他们一开始寻找静脉 抽血,一直到满怀信心地走向手术台,我们都要耐心地对待他们的错误,富于理解 和同情心,还要仁慈和蔼。这是老一辈医生对年轻医生的神圣职责。’” “库欣,还有你的那位凯斯勒医生并不需要付令人咋舌的治疗不当索赔费!” 威尔德曼说。 “难道你考虑的光是这个?对年轻医生该不该有一点爱护之心?”弗罗因德亦 不示弱。 “有时爱护之心也要有所选择,”威尔德曼说。“是爱护福莱斯特,还是爱护 这个医院?我觉得应该爱护大的利益,即这家医院!老一辈人陈旧的爱护观改变不 了我的看法!” 卡明斯眼见会议即将成为弗罗因德和威尔德曼的充满火药味的私家战场,演变 为两代人的隔膜冲突,便制止他俩说: “先生们,先生们,我们在这里考虑的问题远远不止治疗不当的索赔费。我们 需要病人住院,否则就得关门大吉。既然声誉已经受到了影响,病人恐怕不会愿意 来了。” 妇产科主任沃勒斯·西蒙斯发言道:“我同意威尔德曼的看法。我们应主要对 医院负责。四百六十三名男女医生和员工中,只有一个医生受到了指责。我们其他 人都是优秀、有能力的外科内科大夫,堪与这座城市乃至全国的任何医生媲美。苹 果筐里出现了一个烂的,我们将其清理出去,并把理由公布于众。这样病人来这里 治病就没恐惧心理了,此事也方能平息!” 从在座的面部表情看,多数男女医生都似乎同意妇科主任的意见,这时特朗布 尔律师轻缓而忧虑地说:“此事未必如此简单。” “怎么讲?”西蒙斯问。 “要是州职业医疗行为委员会为福莱斯特召开一个听证会,宣布她没有过失怎 么办?”特朗布尔问。“她可以反过来指控我们损坏了她的名誉。有损于一个人业 务能力的贬损言辞和行动倘若与事实不符,本身就是诽谤污蔑。只要州委员会认为 她的做法构不上失误,便是证明我们的言辞不真实的确凿证据。医生们,你们面对 的是几百万元的官司,对象是这所医院和你们每一个人。” “那么我们怎么才能解脱自己,不冒那样的险?”威尔德曼问。 “让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指控她。让他去冒污蔑诽谤罪、输掉一场代价昂贵 官司的风险。”特朗布尔建议说。“我们谁也不指责。” “可对那个女人我们要采取措施!”西蒙斯仍坚持说。 “等州委员会做出决定,认为她的职业行为出现过失,你们再辞掉她也不晚, 这样便免除了打官司和遭人报复之虞,”特朗布尔说。 “在此之前怎么办?”西蒙斯问。 “我觉得卡明斯医生已找到了理想的答案,”特朗布尔说。“让她回避给病人 治病,这样就减轻了我们的风险。” “换句话说,”所罗门从他坐着的地方反对说,“我们把这个年轻女人软禁起 来,不让她行医,等待着对她的公开审判。这样我们就可以干得干净利落,法律上 别人又抓不住把柄,所以谁也吃不着官司。” 特朗布尔一听此话气得脸色通红。卡明斯急忙插话说:“要是州委员会认为一 个医生能力不合格,我不认为处理他是‘公开的审判’。” “当然不是,”弗罗因德答道。“我们万不能使用不雅的字眼,免得日后打起 官司来被人用未当成我们的罪证。先生们,我认为,在目前的情况下,为了挽救我 们自己,置一位年轻有为医生的利益于不顾是怯懦的行为。” 然而与会者的表情透露出,几乎没有人呼应弗罗因德的主张。 次日下午,凯特·福莱斯特来到小儿科的神经科病房。她尽管个人问题悬而未 决,却经常去看望小玛丽亚·桑切斯。玛丽亚稍恢复了一些,对外界有了一定的反 应。凯特便每次探望她时都给她带一个不太贵的小礼物,如布娃娃、涂颜色的图画 书等。一次玛丽亚说凯特身上的味儿很好闻,她便给孩子带去了一小瓶香水,那是 几个月前她和沃特尔参加一个股票交易晚餐会时得到的礼品。 凯特像往常一样踱到玛丽亚的病房门口,往里窥了一眼,看到并没有住院医生 在给她做检查。玛丽亚今天独自睁眼躺着,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玛丽亚?”凯特轻声唤道。 孩子立即将脸扭向门口,从床上坐起来,黑眼睛因期待的喜悦而变得骤然发亮。 凯特将礼物藏在身后,悄悄步入房间。她手臂一挥,把装演漂亮的礼品呈现出来。 孩子伸手抱住,迫不及待地撕开金色和红色的包装纸,发现是一本书。这次不是涂 颜色的书,而是一本识字书,凯特打算教玛丽亚认字。 封面的鲜艳色彩令玛丽亚激动万分,伸出双臂搂住了凯特。她们正拥抱时,哈 维·戈尔丁医生匆匆地走进病房。他见状显得有点尴尬。“凯特,我能跟你说句话 吗?” “当然可以。” 她轻轻推开玛丽亚拥抱的胳膊,走到门口戈尔丁站立的地方。她以为玛丽亚的 诊断中恐怕出现了不妙的发展。也许进一步的检查又发现了由于虐待而引发的到目 前尚未暴露的神经缺陷。 哈维用手势把凯特招呼到走廊上。凯特立即压低嗓门儿,用孩子听不到的声音 问:“哈维,他们有没有决定怎么安排玛丽亚?” “我争取把她留在这儿。市里想在法庭判决之前先给她找一对儿养父母。恐怕 这办法不行。” “可我觉得养父母总比住院费便宜,”凯特坦率地说。“如今事事都不得不考 虑费用,真没办法。她在这儿过得很开心。每次我见她都觉得她越来越好。” “正因为你看她她才越来越好,”哈维纠正凯特。“不过你自己的事已经够烦 心的了,其实不必再麻烦往这儿跑了。” “不麻烦,我觉得她特可爱。她需要有人爱。也说不定是我需要有人爱。” “说实在的,”哈维·戈尔丁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哈维?”凯特直言追问。 “卡明斯已经发了命令,不让你在医院里任何有病人的场所停留。” “我又没给人治病,只是探望一个孤独的孩子。这又能怎么样?”凯特悻悻地 说。 “他怕你的出现会引起种种谣言,对此他非常敏感,对不起,凯特,对你说这 个实在差劲,但我别无选择。” “我明白你的处境,”凯特说。“我进去说声再见就走。” 她走进去,见玛丽亚正用小手抚摸着新书光滑的封面。她抬头朝凯特粲然一笑, 然后打开书,让凯特给她读。 “玛丽亚,这是一份特殊的礼物。大人管这叫告别礼。” “告……别礼?”孩子重复着。“我要离开这儿了吗?” “不,玛丽亚,是我要离开。” 泪水涌上孩子的黑眼睛。“你离开?”她问。脸上流露出痛苦。 玛丽亚不悦的神情和哀求的目光令凯特改变了主意。“不,不是,我不走。” 她在床沿儿坐下, 将孩子搂在怀里,打开书教了起来:“玛丽亚,这是字母A。跟 我念,A。” 孩子顺从地念出来。 她们念到字母E时, 凯特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她扭过头,见哈维·戈尔丁伫 立在门口,于是等待着他的责怪。 “凯特,你要是不走,至少也应把门关上,”戈尔丁说。他冲她一笑,退出房 间,把门带上。凯特又转过身对玛丽亚说:“E。这个字母念E。” 当凯特·福莱斯特鼓励小玛丽亚展示自己刚学到的知识时,市长执行秘书办公 桌上的一部机密电话响了起来。它的响声很执着,仿佛急需答复。 “市长办公室,我是马德琳,”秘书低声说,她十分清楚,这个没有上电话簿 的号码只有为数很少的人才能打进来。 “我得跟他说句话,”一个男子的声音说得很坚决。 “施瓦茨曼医生?”马德琳·科尔曼认出了说话人。 “是我,”验尸官答道。 “我马上接通他。” 市长把他办公室的来访者打发走后,施瓦茨曼听见他说:“艾伯?” “我说,等到葬礼完后冉公布验尸报告我可以办到。但尸检结果我不能改变,” 施瓦茨曼解释道。 “很棘手吗?”市长问。 “我发现的结果施托伊弗桑特肯定不喜欢,”验尸官说。“死因只能如实说。” “死因是什么?” “大出血。原因是宫外孕破裂,”施瓦茨曼说。 “你说的对,施托伊弗桑特不会喜欢这个结果。” “我不能篡改,否则就是犯罪。”施瓦茨曼说。 市长沉吟片刻,说:“艾伯,要是不得不向新闻界透露结果的话,就简单地说 ‘大面积内出血引起死亡’。” “可由于此事涉及到施托伊弗桑特,要是媒体非想刨根问底怎么办?”施瓦茨 曼问。 “我可以对施托伊弗桑特说,我们已尽了力不让报界知道。毕竟下个月的议员 聚会上,我们得求他资助一笔比以往更大的募捐。” “对。在发布会上,我只说‘大面积内出血’,仅此而已!”施瓦茨曼赞同地 说。他思索了一下又说:“哦,对了,你跟施托伊弗桑特通话时,建议他把尸体火 化。” “火化?为什么?”市长问。 “要是打官司的话,他不会高兴别人把尸体挖出来重新检查,”施瓦茨曼说。 “为什么?你还发现了什么?”市长问。 “没什么。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别的我什么都没查。”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