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横穿通往知床半岛的笔直的观光专用公路,越过钏纲线铁路,立夏子从泷井的背 后,登上了长满低矮的灌木丛的小山坡。 天然公园--从初夏到八月底,玫瑰、翠菊、胡枝子等上百种花卉争奇斗妍:竞 相开放的海边,现在也被狗尾巴草和枯枝黄叶所覆盖,只有寥寥无几的玫瑰花的小 果实,偶尔闪现出一点淡淡的驯瑚色。 周围已经笼罩在北国早降的暮色中。现在,已无人涉足的川色的丘陵上,刮着 令人感到肌肤瑟瑟的海凤。 “据侦探科长说,山手外科医院的桢野医生,今天早晨才到离得最近的警察署 报告了我们的那次访问和谈话的内容。听说昨天下午他刚要出门报告的时候,因为 有紧急手术,没能挤出时间来。他这次通报的推迟,对我们可以说是一大幸事。” 泷井和立夏子两个人在这之前都接受了长时间的情况调查,因为泷井没有直接 嫌疑,所以警官的态度好像比较和蔼。不过,随着对朝永调查的深入,侦探对立夏 子的态度也变得温和起来,直接负责调查立夏子的股长,听完侦探科长传达给他们朝 永的供述后,几乎都对立夏子流露出深深的抱歉的目光。 “得到桢野医生的报告后,横滨同东京警视厅进行了联络,在东京很快就对我 进行了搜查。他们了解到我没有去上班后,立刻奔赴到姐姐家去打听,从姐姐那儿 获悉我乘机飞往了北海道,于是立即下令北海道的各机构对我进行搜捕。” 越往山坡上攀登,站在焚烧的废墟上谈话的股长们的声音也就渐渐远大了,含 有焦臭味儿的空气也渐渐稀薄了。返回东京以后,无论如何两个人还要接受情况听 取和调查,这点他们是有准备的,但是由于朝永的存在,而且他又从幕后走到了台 前,根据他的坦白交代,肯定对立夏子的嫌疑会大大地减轻。因为如此,当朝永去 确定雪乃焚身自杀的现场时,按照泷井和立夏子的请求,也被获准前往查看现场。 二人到达现场时,雪乃的尸体已经运走了。在没有辨明性别、年龄之前,尸休 就烧焦了,况且从这样的尸体上查明是什么样的肉体痕迹就更是不可能的了,雪乃 用这种形式,自焚其身,大概就是为了拒绝这种污辱性的探查吧。 这座房子被风浪呼啸的湖泊、芦苇及枯的的草丛所包围。它曾无声无息地孤独 地存在着。在草原的边缘,连接着成片的介耕地。低洼处,只能看到被落叶松防风 林包田起来的农家的出舍的屋顶和红色的饲料贮臧仓库。 不久,两个人登上了山顶,展现在眼前的是广阔的鄂茨克海。 夕阳照耀的广阔天空下,深监色的大海,荡着缓缓的波浪,横卧在大地上,一直 到遥远的天水相连处,也没看到一个小岛的影子。右手,知床半岛向远处延伸着,岛 上有儿座陡峭的山衅,山尖上已经堆满了今年的初雪。 从山顶稍向下行,背背后突然被丘陵的山壁封锁了,周围好像变成了一个与人间 万物隔绝的世界,他们两个被浓重的孤独包围起来。风声、浪声那不协调的音响, 更增加了这个世界的孤寂和凄凉。 不知是谁,先停了脚步。不久,两个人面对着大海,肩并肩地站在山坡上。 在宛如充满无限忧愁的淡黑色海面上,立夏子好像又看到了雪乃那身着和服的 倩影。 雪乃同雪乃的前身草场一,不知为什么总也重叠下成一个鲜明的影像。她只觉 得那青年纤细的身姿只能像影子一样缠在雪乃的背后。那青年多半是由于不幸的情 况的发生,才把一个年轻的姑娘杀死了。他冒着极大的肉体上的痛苦和生命危险, 转换了性别。这样做最直接的原因,难道不就是出自于对杀人罪行的恐怖吗? 但是,从他转变为女性——转变为雪乃之日起,她的生命就像火一样,开始慢慢 地焚烧起来。为什么?也许这件事本身,就是他天生的悲剧……没有什么为什么。 只有这个严峻的事实造成的深深的创伤,在立夏子的心灵深处才感到无比的痛楚…… 不久,雪乃同朝永邂逅相遇,她接受了爱,并发誓终身只给对方以爱。作为一个 女人,大概正因为得到了朝永的爱,雪乃才真正地获得了新生。 丧妻之后,朝永也深感孤独。适逢此时,雪乃来到了他的身边。通过和朝永的共 同生活,雪乃也看到了自己的转世再生,看到了朝永允许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的自身 的证据,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的威胁中,难道不正是这种纯真的爱,才是雪乃生命 的唯一寄托吗?正因为如此,岩田同一和葛西悌二郎,即使想触她一个手指,对她 来说都是不可容忍的,她想,与其蒙受凌辱,换取沉默与安全,勿宁罪上加罪,维 护自己对朝永的绝对爱情。甚至在朝永离开她远走他乡之后,除了他的存在之外, 也没有任何人能改变雪乃的人生。 朝永在纲走警察署的供述中说,他知道了雪乃的肉体秘密后,仍然想和她继续 生活,从那时起,也许他和雪乃就已经成了亵渎神灵的罪人。 雪乃甘犯天生之性,从做为一个假女人抱着始终不渝的爱的那一瞬间开始,大 概她就践踏了社会上的一切规约,而且向神灵提出了挑战吧? “人无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呀……”过了一会儿,泷井好像从心灵深处发出 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用略带疲倦的声音说道。 立夏子一直没有说话,泷井所说的,正是她内心积蓄的想法,但她却又感到言 犹末尽,于是补充道: “不管有多少苦恼,最后还是要冷静地果断地去干。从今以后,首先就是要干。 哪怕是践踏人的道德领域的行为……窥视一下人们心灵最深处那不为人知的魔性, 是多么地令人可怖啊!”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随着一阵寒冷的海风吹来立夏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现在 已是深秋了,不久,这一带的海边,就要被皑皑白雪所盖住,漂起一层浮冰了。 他立在处,立夏子不由得相起了白秋的诗: 姻雾缭绕的天空。 没有阳光。 阳光只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没有太阳的光辉。 这里也有光明。 那是鄂茨克海黑色的微波细浪。 浮现在记忆中的诗句,用来比喻眼前的景物,竟是那样地贴切。 “据说听到雪乃焚身自尽的消息后,朝永讲,这样一来她的长长的旅途也就结 束了”。 此时泷井用一种略带诙谐的语调说道: “雪乃也好,朝永也好,如果从自己设置的暗井中,逃脱出去的话,说不止还要 继续这长长的旅行呢。” “最终也会回到这个归宿来的呀。” 立夏子想到,今后或许自己也会为了某种目的隐蔽、逃脱,从而过那种心神永 不得安宁的生活。 姻雾缭绕的天空, 没有光照的波浪, 在这里, 面对无际的天涯 ——极目远望。 在这可以纵目远眺北国天涯的山脚下,朝永和雪乃希望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儿 无声无息地活下去。像一对疲惫不堪的候鸟,厮守着这种永不为人知的爱。 这样做,为什么不为世人所存呢?…… 立夏子的心突然被深深的哀伤所笼罩。大概是因为迟暮的海啸声传入耳际的缘 故吧。 但是也有诗人将这做端寂寞的北方之海称作“丧海”,意即埋芥爱情之海。 立夏子的双颊沾满了泪水。 泷井突然站到了立夏子的面前。 “你……直到现在还爱着朝永吗?” 他温和地问道, 立夏子以坦诚的心情反复考虑着。对于伪装销死、置自己于死地的行为的愤怒, 在激加之后,个人却宛如感觉麻痹的创伤,不可思议地消失了。也许是由于在她的 内心仍潜存着对朝永无偿的爱。或者址把一种幽暗的诱惑误认为是爱情了…… “不知道。”立夏子回答。 “哎,人的感情,恐怕就是那么简单……不过,结局大概都是只能自己解脱自己。” 沉默的同时,泷井的脸靠近了。立夏子闭上了眼睛。 沐浴着鄂茨克海的寒风的洗礼,立夏子接受了泷井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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