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汤姆·威尔逊的移民历程 这人是所有怪人中最怪的一个。在我的一生中,我见过许多怪人,但 没见过像他这么怪的。 大约在我们移民加拿大前一个月,丈夫对我说:“今天你不用等我回来吃晚饭 了,我要和老朋友威尔逊去一个地方听一位先生关于移民加拿大的报告。这位先生 刚从北美游历归来,去听他的讲座的人特别多,大家都想获得一些这方面的信息。 今早,我从你朋友留的便笺中得知此事,他请我过去听听这位先生的高谈阔论。威 尔逊想在春天移民,所以他和我搭伴一块儿去。” “汤姆·威尔逊要去加拿大!”我说,这时我丈夫已经关门出去了。“他会变 成一个十足的乡巴佬!这对那一带的单身女士们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损失呀!舞会 和野餐时少了他,她们该怎么办?” 我的一个姐姐正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写信,听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异常高兴。 她靠在椅背上,开怀大笑了一阵。如果读者们熟悉汤姆,这个引起我姐姐大笑的人, 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跟她笑个没完。“可怜的汤姆真是一个空想家,”我姐姐说道, “劝他别去干这徒劳的事倒算是穆迪积德,只是奇怪我那好哥哥也得了同样的狂躁 病。” “噢!但愿上帝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说:“我希望这位名字拗口的先 生花言巧语倒使大家反胃,因为丈夫的朋友用滑稽的口吻写信给我说那人是个庸俗 下流的家伙,恬不知耻,不如一头野熊。噢!我肯定他们回来时,会对什么加拿大 移民计划感到十足的厌恶。”我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做梦都没想到我和家人会与 这个怪人中的怪人共历奇特的探险。 如果在文学作品里出现了一个荒唐透顶的人物,跟日常生活中我们见到的一样 滑稽可笑,那就会引起关心人间怪事之人的好奇,问问是真是假了。大千世界里见 到的怪人是小说中描写的怪人所无法比拟的。要是把常人那奇言怪行一一记录下来, 那定可与胡德[注]或乔治·柯尔曼[注]笔下的荒诞人物相媲美,也定 会使闵希豪生 男爵[注]的奇思妙想黯然无光。汤姆可不是个空想出来的人,噢,绝对不是。他是 个最平常不过的人,迷迷糊糊,好像不敢四处走动,怕一头撞到树上,并发现一个 绞索正挂在树杈上。说是个男子汉,其实和个婴儿一般又懒又依赖他人。 托马斯先生,也就是汤姆·威尔逊,熟人及朋友都这样称呼他,他的父亲在附 近曾有块不小的地产。那是一份父业子承相传了多少代的好家业,但由于其收入开 销无度,挥霍浪费,使得老威尔逊的家境大不如前。不过他在本地声名依旧,地位 尚存。他的为人虽然不好,但还不至于使他家名誉扫地。他家里儿女非常多,共有 十二个,了解他家事的人对这些小字辈既感兴趣,又抱同情,可不中用的老威尔逊 却遭人轻视,这也挺合理。我们的主人公是六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从小就因无所 事事而闻名。因为太懒,他从来未用心于同龄男孩子们玩的游戏,课都上了一个小 时,他才想起本该开始看书。当他成年后,要么身着黑色礼服大衣,穿着细纹布裤 子,戴着白色小山羊皮制成的手套,悠闲地逛着,懒洋洋地向那些熟悉的漂亮姑娘 鞠着躬;要么身着绿色打猎服,肩上扛条枪,在林荫小路上溜达,还有一条棕色长 毛垂耳狗在脚旁蹦来跳去,这家伙也跟它主人一样无精打采,懒洋洋的。 汤姆慢条斯理的动作与苗条的身材、优雅的举止和匀称的体态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身材、举止、体态似乎在随时待命,只要主人愿意成为一个充满活力的机体, 它们就来响应青春与健康的脉博。然而那张脸不争气,有时滑稽、有时忧愁。一会 儿特别严肃庄重,一会儿又大肆欢笑,怪诞而又荒唐,什么样的画笔才能生动地描 绘出这张脸呢?他的情况好像是事事都走极端,是个自相矛盾的人。他寡言少语, 又太懒,以至于费了很大的劲才张嘴回答朋友的问话,当最终他动心想展示一下表 达能力时,那新颖独到的回答会使问话人忍俊不禁。当他把盯着地面的那双大而突 出、铅灰色的眼睛抬起,直直地看着问话人的脸,那效果不可抗拒,对方肯定会大 笑——你千万别笑出来。 可怜的汤姆见对方在不该笑的时候笑,也不生气,总是歪着脸,其实是想笑一 下做为回应。他要是不辞劳苦地说上几句话,那准是“啊?真可笑!你笑什么?我 清是笑我吧?我并不奇怪,我经常笑话自己。” 汤姆要是当殡仪员准是块好料,要是被人雇去送丧一定干得出色,因为他的表 情就像生在裹尸布里,棺材是他的摇篮一般。他回答那些无聊或不太礼貌的问题时 表现出的庄重神情,会完全把不怀好意的矛头消除或回敬给对方。如果说汤姆自己 是大家的笑料,那么他也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讽刺射人,以不变应万变。他会 笑着挖苦人,他那怀疑的目光会使别人的傲慢劲荡然无存。他朦胧的眼睛慢慢地一 眨,会使一个见多识广的公子永远失去信心。 在汤姆生活的年代里他并不是个废人。他有些古怪愚笨,但内心诚实,也好面 子。你可能怀疑他神智是否健全——这经常值得怀疑——但他诚实的心地与好意是 不容怀疑的。 当你在街上见到汤姆时,他总是衣衫整洁,精心打扮(当然了,他是花了半天 的时光来打扮自己),这会使人们想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自以为是阿多尼斯[注], 但我必须承认我倒是同意这种看法。他总是迈着慢慢悠悠,怡然自得的步子在街上 溜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好像一个丢了魂的人又煞费苦心地要把它找回来。 一天他正处在这种朦胧的状态中,我碰巧遇上了他。 “你好,威尔逊先生。”他盯着我足有几分钟,好像拿不准我是否在他眼前, 或者我究竟是谁。 “你说什么?” 我又二次向他问好,他疑惑地笑了一卞,答道。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噢!我非常好,哦,我本不该在这儿溜达。顺便问一下, 你看见我的狗了吗?” “我怎么会看到你的狗呢?” “他们说那狗挺像我,也有点怪,可我始终找不出到底哪儿像。晚安!” 这是在中午时分,但汤姆有个习惯,他做事或说话时爱颠倒早晚。与他同类相 比,汤姆可能长着别样的眼睛及耳朵,所以他用不同的方式去看、听、揣摩。他的 心智如此恍惚,以至于他经常一句话说一半就转身而去。如果你几周后又碰巧见到 他,他会接上次中断的话头,又与你攀谈起来。 一次有个女士开玩笑地对他说,她有个小弟弟,今年十二岁,管自己的驴叫布 拉汉姆,以表示对那个叫布拉汉姆的著名歌唱家的敬意。汤姆一言不发,却突然撤 身离去。三个月后,那女子碰巧在同一地方又遇到了他,汤姆也没有先打招呼,便 上前跟她讲话—— “你跟我说起一头驴——小姐,你弟弟的驴,——布拉汉姆,我想你是这么叫 它——对,布拉汉姆,用这名字称呼驴真奇怪!我真想知道著名的布拉汉姆先生对 此做何评价。哈,哈!” “你的记忆力真好,威尔逊先生,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记得这件小事。” “小事,你这么认为吗?告诉你,这三个月来我就没想过别的事。” 从这些特征上看,读者可能会认为汤姆就和那头他一直惦记着的动物差不多。 但有时他也能摆脱这种失神状态,像其他正常人一样,说话做事有条有理。 汤姆的父亲死后,他移民去了澳大利亚的新南威尔士,在那里糊里糊涂地过了 七年无聊的生活。他仆人偷走了他所有的东西,最后还一把火烧了房子。他回到了 故乡,衣着像个意大利乞丐,肩膀上蹲着只猴子,用手风琴拉着自编的曲子。穿着 这副装束,他找到一个老光棍叔父的住处,并得到了接济。但凡见过我们的朋友一 面的人,是不会忘了他的!天下真是不会再有像他这样神形古怪离奇的人了。那心 地善良的老兵一眼就发现他这个侄儿很有希望,于是把他接到家中,从那以后汤姆 就有了个避风港。 在那日子里,有个关于他的小趣闻能刻画出他是多么喜好开玩笑,搞恶作剧。 一次他乘驿车(那时还没有铁路)从某地去伦敦,与坐在一旁的一位聪明的农夫聊 了起来,新南威尔士的风土及他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成了话题。一个不信奉英国国教 的牧师坐在对面。他有几次不礼貌的插话,使汤姆很恼火,突然那牧师不怀好意地 问汤姆在那儿呆了多少年[注]。 “七年,”汤姆看都没看那牧师一眼,就郑重其事地答道。 “我想也差不多,”他应道,而且把手插到马裤口袋里,“噢!上帝,你为什 么被送到那里去?” “偷猎,”不可救药的汤姆答道,并带着法官那般郑重的神情。此话一出口, 牧师忙叫车夫停车,他宁愿在雨地里赶路,也不愿与小偷坐在一起。这骗局是汤姆 的得意之作,他过去常讲这个事情,把那些神情庄重的人逗得哈哈大笑。 他不仅是个倾慕漂亮女性的人,还时常幻想自己爱上了某位求之不得的美人。 他疯狂迷恋着音乐,能熟练演奏小提琴和长笛了还奏得颇有味道。那些管子风箱中 变魔术一般奏出美妙的音乐,汤姆麻木的官能突然活跃起来,一时间生命的激流飞 跃跳荡,不可阻拦。他笑着、跳着、唱着,一时间充满柔情蜜意,手舞足蹈,千姿 百态,好让你知道他的存在。 我丈夫有个音色极佳的笛子,这笛子成了汤姆崇拜的对象。 “每当我听你吹这笛子,我就要破第十诫[注]。穆迪,你可要照管好‘黑夫人’ (这是汤姆给他倾慕的宝贝起的名字),不然我可要带她私奔了。” “我真有点怕你了,汤姆。我相信如果我死了,并把黑夫人留给你做纪念,你 可能会乐得忘了给我致哀。” 这就是那个古怪、不能自立、又常想入非非的人,他正盘算着移民加拿大。他 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下文再做交待。 那天晚上我丈夫与他的朋友汤姆·威尔逊从外地回来已经很晚了。我为他们长 途跋涉之后,准备了热气腾腾的晚餐与咖啡,他们吃得很满意。 汤姆的兴致出奇地高,同时也显出全身心地沉浸在加拿大之行中。 “做报告的先生一定特别健谈,威尔逊先生,”我说,“使得你们全神贯注地 听了几个小时。” “他可能是,”汤姆停顿了几分钟后说。他似乎是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可还想 补充几句,这就好比是把腌肉罐头里的东西都摆到台布上之后,还煞费苦心地在空 罐里搜寻。“走了这么远的路我们挺饿,他让我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可这与他演讲的内容毫无关系。” “有饭吃毕竟实在,”穆迪边说边笑,“讨论时大家老说这顿饭,由此可见大 家认为这顿饭不错。不过,威尔逊,现在给我妻子说说演讲里精辟的部分。” “什么!让我……我……我……我来叙述?唉!可笑的伙计,我一个字都没听!” “我想你去那地方,就是想了解一下移民加拿大的事?” “不错,是这样,那家伙拿出他的小册子并说他要讲的中心内容这册子里都有, 每本只花一先令。我想抓住中心思想比费力去捕风捉影更好些,于是就买了一本, 这就省得我咬着牙听他夸夸其谈。穆迪太太,他演说起来真吓人,装腔作势,声音 粗俗,说起话来鼻音特重,使我一眼不想看,一句不想听。他语法错误百出,笑得 我肋骨都疼了。噢!我希望你能见一回这个倒霉蛋,不过这书面材料,与他说的是 一种风格,读一下将肯定是件难得的乐事。” 我接过那本小册子。我不大喜欢做报告的那位先生,但汤姆刚才对这人的描述, 我觉得挺有意思。 “那么威尔逊先生,他的演讲又臭又长,你怎么自得其乐的?” “我当时在想有多少个傻瓜凑到一起,听一个更傻的人来演讲。顺便问一下, 穆迪,你注意到了帕莫、弗利兹了吗?” “没有,他坐在哪里?” “坐在桌脚处,你应该看到他了。他块头大,挺显眼的。他长了一对多么可爱 的斜眼啊!他和他正在切的那头烤猪真是出奇地相像。吃晚餐时,自始至终我都在 好奇,他是怎么样努力切那猪的,因为他一只眼睛盯着天花板,而另一眼又朝我暗 送秋波,非常滑稽,是不是?” “你到了加拿大,打算干什么?”我问。 “找个大点的空心树,像布伦熊[注]一样过活,冬天舔自己的爪子,夏天只要 不太贪吃,菜果、橡果就总能应付。” “别开玩笑了,我的好伙伴,”我丈夫说道,他迫切地想让汤姆放弃这个计划。 “你有没有想过能否适应那种充满了艰辛与困难的生活?” “你能吗?”汤姆答道,高高地抬起长长的、浓黑的眉毛,铅灰色的眼睛定定 看着穆迪,流露出古怪却又很庄重的神情,搞得我们开怀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我知道我问了你们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你提出问题时的方法很特别,所以我们大笑,你不要见怪。” “我可不想让你们笑,”汤姆说,“但就是否能适应而言,穆迪,我认为咱俩 其实条件差不多。我知道你不这么想,让我来解释清楚,我想想该怎么说:啊,想 好了!你去因为你想开疆辟土,自食其力,成就一番大事业。我在新南威尔士就曾 这么试了一次,但结果得不偿失。绅士干不了体力活,就是能干也不会去干,这是 他们的本性,这你会发现的。你指望去趟加拿大,发展前途,或至少可以丰衣足食。 我可没打算结果是这样。不错,我也想去,一半是出于狂想,一半是想看看那是不 是一个比新南威尔士好的国家,以满足我的好奇心,最后是想稍微改善一下我的境 遇,我现在混得糟得不能再糟了。上周我从典卖父亲的产业中得到三百镑,我想用 这笔钱买个农场。如果加拿大的土地能有那位先生所讲的一半收成,我就用不着挨 饿了。但你是在文雅的生活习惯中长大的,还有你那对文学的倒霉爱好。我称它为 倒霉是因为在那里你很难遇到与你意气相投的人,那些不欣赏文学的人会因此而怀 疑你,嫉妒你,你自己也会因为喜欢文学而长期苦闷沮丧。感谢上帝,我生就没有 文学修养,但尽管有这个优势,我十有八九根本不思进取,可你的全部精力都会淹 没在憎恶与失望之中,我好吃懒做结果也跟你一样。我们都会像两个一钱不值的人 一样回到老家。但我没有妻子儿女,无牵无挂,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处境还比你 强多了。” 这实在是我所听到的汤姆最长的一番话,显然,他自己也很吃惊,他猛地从桌 旁站起来,把咖啡都碰翻了,溅在我的大腿上。他说了句午安(那时已是夜里十一 点了),跑出了房间。 可怜的汤姆是讲了不少真话,只是那时我们不愿那么想。因为那时候我们年轻, 又充满希冀,所以就听任自己年轻的梦想。 最后,我丈夫决定移民加拿大。启程前的准备匆忙、慌乱,汤姆和他讲的事情 就暂时抛到脑后了。 那些可怕的预感压在我的心头,使我心情阴郁、沉重。随着启程的日期一天天 临近,想到要告别朋友,别离故土,我就感到十分难受,就连在梦中都难以释怀, 醒来通常泪湿枕巾。到了美好的五月——英国的五月,树上新叶细长,草丛和灌木 丛中开满鲜花,树丛、矮林都回响着婉转的鸟语与嗡嗡的蜂鸣。别离英伦万分痛苦, 在这样的季节别离更是难受。我去看了老房子,那是我儿时、少女时代可爱的家, 又一次在老橡树的绿荫下徘徊了一会儿,又一次在茸茸绿草覆盖下的树根上小憩片 刻。正是在这些高大的树木下休息时,我第一次沉浸于这些遐想,预测着那片国土 上的欢娱生活。在那些梦里,心灵用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语言,抒发着自己的渴望。 这语言是诗,我就是在这里年复一年重温着与初开的报春花和紫罗兰的友谊,不知 厌烦地倾听五月的花荫中画眉婉转的鸣叫。在这里我曾向丁冬的泉水诉说心事,从 流水的低吟中领悟了自然的乐章。在这远离尘嚣之时,所有能打动人类心灵深处的 高尚情感都奔流而出,并在自然的和声中得到回应,并将这尘世间的欢歌高高地送 到造物主的阶前。” 让那些爱我所爱、愁我所愁的人说说,这美景是用美丽与忧伤的记忆编织而成 的,我与它们真是难舍难分。尽管曾历尽艰难,大自然穿着那美丽的绿色盛装,总 是向我微笑,好似一位宠爱孩子的母亲,伸开慈爱的手臂,将做了错事但仍爱着她 的孩子揽人怀中,贴在心头。 可爱的英伦,为什么我非要禽你而去?我崇拜你,但我究竟干了什么可耻的错 事,使我必须离开你神圣的心胸,落落寡欢独处异国他乡。噢!也许我可以叶落归 根,长眠在你那波涛翻滚的海岸,让疲乏的心智最终在开满雏菊的泥土中得到安歇。 啊,这些就是我感情的一点宣泄——再次萌生的一点忧郁的春日乡愁。加拿大,你 是伟大、自由、蒸蒸日上的国家,——是文明世界弃儿的再生父母。你脱胎于不列 颠,你定会伟大,我将依恋着你,你是收养我的国家,是我世代生息的国度,对于 一个母亲而言,更加珍贵的是你是我子孙长眠的国度。 我和姐姐正商议着即将到来的离程时,看到汤姆·威尔逊正慢慢地沿着通往我 家的小路走过来。他穿着一件崭新的打猎服,把枪懒洋洋地扛在肩上,不远处还跟 着一条其貌不扬的猎狗。 “好,穆迪太太,我走了,”汤姆一边对我说,却一边握了一下我姐姐的手, “我想我会在伦敦见到穆迪,你觉得我的狗怎么样?”他边说边怜爱地拍着狗。 “我觉得它挺难看的,”我姐姐说,“你打算把它也带走吗?” “很丑!——动物女公爵很丑?瞧!它是个十足的美人,——美人动物!哈! 哈!哈!昨晚我花两畿尼买的。”(我想起了他早晚不分的老毛病。) “穆迪太太,你姐姐可不太会相狗。” “一点不错,”我姐姐一边大笑一边说,“你今晚就去伦敦吗,威尔逊先生? 你走进这屋时我还以为你正整装齐备要去打猎。” “当然了,在加拿大有绝好的猎场。” “我已经听说了,那里的熊和狼多得很。我想你这是有备而行,带好了猎狗和 枪。” “没错,”汤姆说。 “但你肯定不会把那条狗带在身边吧?” “说实在的,我会带它,它是条不错的狗。这一趟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一笔投资, 我兄弟查尔斯已为我们定好了票,我和我的狗同船前往。” “要离开你了,真遗憾,”我说,“但愿你俩像威廷顿和他的猫那样吉星高照。” “威廷顿!威廷顿!”汤姆边说边盯着我姐姐,开始遐想起来,与妇女们在一 起时他经常会这样,“这位先生是谁?” “一个老朋友,当我还是小姑娘时就认识他了,”我姐姐说道,“但现在我没 时间跟你聊他,如果你去圣保罗教堂的广场,打听一下理查德·威廷顿爵士和他的 猫,你就会毫不费力地了解到他的历史。” “她的话你别在意,威尔逊先生,她在挖苦你,”我说,“我希望你能平安渡 过大西洋,也希望你能高高兴兴地见到你的朋友们。可是在那陌生的土地上,到哪 儿去找老朋友呢?” “别急,”汤姆说,“我愿一季度未过完就能在加拿大丛林中见到你,那时有 多少探险经历我们要迫不及待地互相诉说!真是太棒了,再见!” 查尔斯·威尔逊上尉跨进了我的小客厅说:“汤姆已经走了。”他几天前与他 那古怪的兄长最后道别。“我看着他和女公爵安全上船,尽管他有些古怪,但离开 他时,我心里挺沉重的。我觉得好像我们永远无法相见了,可怜的汤姆!你是现今 我的几个兄弟中我惟一爱的一个。罗伯特和我一向不怎么合得来,现在也难得见上 几面。他结婚了,在新南威尔士安家落户。其他几个呢——约翰、理查德、乔治— —他们都走了——全都走了!” “你们分手时汤姆情绪好不好?” “好!他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该哭不哭,不该笑却笑。‘查尔斯’,他大笑 着说,‘告诉姑娘们在我回来之前,去找些新的好曲子听听。你听着,如果我永不 回来了,我就把我的袋鼠华尔兹留给她们做纪念。’” “真是个奇怪的人!” “的确够奇怪的,你还不完全了解他有多怪。他走时只带了一点钱,但他居然 在船上买了两个铺位,因为这样就不会遇上一个睡觉打呼嗜的人躺在身边。怕万一 碰上打呼嗜的人就扔了三十英磅!另外,‘查尔斯’,他说,‘这么小的船舱再装 下另一个人,实在受不了,他们会用我的毛巾、梳子,还有牙刷,就像从新南威尔 士回来时遇到的那个该死的家伙一样,他与我挤在一张床上,还厚颜无耻地拿我的 牙刷刷牙。在这里我可以一个人高高兴兴、舒舒服服像个王子,我的女公爵可以睡 在另一个铺上,当我的王后。’然后我们就分手了。”查尔斯上尉继续说道:“但 愿上帝能关照他,因为他从不会照顾自己。” 这倒使我想起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他怕我们的小宝贝会吵得他整夜不眠, 他不喜欢孩子,并说就为这他决不结婚。 七月一日我们告别了英国,正如我前面所述,船于一八三二年九月二日停于魁 北克的圣·路易斯堡。汤姆·威尔逊是五月一日起程的,很顺畅,从他朋友那里得 知,他舒服地在丛林里安顿下来,买了个农场,打算秋季开始工作。这些都是好消 息。因为他住得离我哥哥很近,所以我们庆幸我们的古怪朋友最终在荒蛮之地找到 了家,我们也能很快与他重逢。 九月九日,我们坐的“威廉四世”蒸汽船停靠在安大略湖畔的小镇上,镇子虽 小,但日新月异。那天晚上天很黑,还下着雨,船上挤满了移民,当我们到这小客 栈时得知已经没有房间,一张床也没有了。再往前走去找也不大可能有,因为几星 期来此地的移民人数太多。穆迪要求用一下沙发,好让我晚上休息,但店主连这也 不同意。当我在挤满陌生面孔的过道上等结果时,有双眼睛透过人群瞧着我。那会 是汤姆·威尔逊?这可能吗?但谁还会有那样一双眼睛,眼中又流露出那样一种古 怪神情。片刻之后,他便挤到了我身边,低声说道:“在这样的人群里我们又见面 了。” “汤姆·威尔逊,是你吗?” “你不相信?我自信在这里不可能再找到我这么潇洒的小伙子,就是我,我发 誓!——尽管原来的我所剩无几,我身上的精华已经在该死的丛林里孝敬了蚊子与 蚋。穆迪在哪?” “他在那儿,正试着说服那位先生出于爱心或看在钞票的份上,给我张床过夜。” “你可以用我的,”汤姆说,“我可以裹条毯子睡在客厅的地板上,这是印第 安人的习惯。这要交涉一下,我直接去和那个美国佬谈,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这 里正好有个小客厅,我们几个前途远大的青年暂时搭伙住在里头,到这儿来,我要 去找穆迪。我盼着要告诉他我对这该死的地方的想法。你很快就会得出自己的看法。” 说完擦了擦手掌,带着活泼调皮的神情跨过箱子、盒子,穿过焦虑的面孔,去告知 我丈夫他热心为我们安排的一切。 “接受这位先生的安排吧,先生,就到明天,”客栈老板说,“到明天我就能 把你们一家人安排得舒服一些。不过我们也够挤的了,挤得过分了。我的妻子和女 儿只能睡在马棚上的小阁楼里·这样可以给客人们多留些房间,我猜让那些体面人 睡在马棚里,真是够损的” 事情安排妥当后,穆迪和汤姆·威尔逊一同回到小客厅里,这地方我已经觉得 很不错了。 “哈,这是不是有些滑稽?我竟然是第一个欢迎你们到加拿大来的人!”汤姆 说。 “但你在这儿干什么,我的好伙计?” “害疟疾整天打哆嗦。但尽管我能听到牙齿令人讨厌地咯咯作响,我还可以笑, 你会猜想这堆牙齿正争吵着看谁先从嘴里掉出来。这种哆嗦狂是这个新国度吸引人 的主要方面。” “恐怕,”我说,看出他变得那么苍白,消瘦,“这里的气候适应不了你?” “我也适应不了它。好,我们应该马上逃离这儿,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正要 回英格兰。” “不可能!” “千真万确。” “那农场——你打算怎么办?” “卖掉。” “你的设备呢?” “也卖掉!” “卖给谁?” “卖给能把它们照看得比我强的人。啊!如此的国度,如此的人民,如此的流 氓!还比不上澳大利亚。在那儿,你知道谁是老主顾,而在这里要辨别才知道,他 们竟如此行骗!上帝原谅他们吧!我根本没法把钱看住,他们想方设法骗走了我所 有的东西,我回家的钱都快不够了。我买了只小狗熊,以应付最坏的事情发生,那 可真是只好熊,能保证我和我叔父彼此之间相安无事。你应该去看看熊,他就呆在 隔壁马棚里。” “明天我们再去看布伦熊,今晚还是说说你的事,还有你在丛林里的生活。” “慢慢地你会知道。我不擅长讲述历史,”他伸了伸腿,打了个呵欠,继续说 道,“更不会写传记,我从来就找不到合适的词去描述事实。不过我还是尽我所能 试一下,注意说错,不要笑话我。” 我们保证要严肃听讲。看着汤姆·威尔逊,听他说话,此时想严肃可不是件容 易的事,他给我们不连贯地讲了他的经历:。 “我的麻烦是从海上开始的,一路很顺,诸事都顺。就是我那可怜的狗,美丽 的女公爵。四足动物中的美人,与世长辞了。我想为她举行葬礼,但大副不让,那 个狗娘养的!他还威胁要把我和那死狗一道扔到海里去,那个粗鲁的恶棍坚持把我 的狗朋友叫死狗。余下的航程中,我再也没跟他说话。在我到这里之前,再没发生 过什么值得一说的了。在这里我碰到一个朋友,他认识你兄弟,我就和他一同出发 去丛林地带。在路上我们遇到许多愚人村来的聪明人,他们大多都是要去丛林,因 此我也觉得挺高兴,因为至少可以说我没有落伍。有位先生为人和善,着迷地谈论 着丛林的一切,这就成了我们一路上闲聊的中心内容——丛林多么美丽,多么宽阔, 定居在那里的人们生活多么舒适,自食其力。他的话说得我心旷神怡,整天什么事 都没干,一路唱‘丛林生活之歌。’我唱着进入了丛林,但不久便如爱尔兰人所说 的,学会用悲腔唱老调了。” 他又停了好一阵子,此间汤姆似乎是让往事搅得心烦意乱,他靠在椅背上,情 不自禁地不时发出空洞的大笑。 “汤姆,汤姆!你疯了吗?一我丈夫摇着他说。 “我从来没正常过,这点我知道,”他答道。 “你知道我们全家都这样,还是让我笑个够吧。丛林,哈。哈!我过去时常在 林子里漫步,打猎,尽管我从未找到一只猎物,因为那里的鸟兽可不像我们这些英 国移民这般傻。我偶然想起你们要来这儿的林子里度过后半生,就会停下脚步,捧 腹大笑,笑得林子里都回响着笑声。这成了我惟一的慰藉。” “噢!我的老天!”我说,“我们别去丛林地带了。” “要是去了你会后悔的,”汤姆接着说,“不过先让我接着往下说。在到目的 地之前,我累得快要散架了。最后十二英里断断续续全是泥坑,泥坑上搭着木排, 用来支撑肢体,叫做木排桥,真是有独创性的发明。请注意这东西比衣服裤子还重 要,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上面,心想没裤子也可以到达目的地,没这些木排桥 就到不了。到那位先生那里时已是夜里了,我又累又饿。从河上飞起一群又一群的 蚋,对我始终关怀如一,叮得我满脸起泡,面目全非。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洗洗, 换换衣服,但这地方毫无隐私可言。在丛林里什么东西都是公共的,就连床都不得 不与人共享。床就放在公共寝室的地板上,想想吧!一个公共寝室!——男的、女 的、孩子只隔着个帘子摆摆样子。噢,上帝!想想那些声音,呼噜、啼笑、嘟囔。 还有喷烟吐雾的,再想想腿踢、肘撞,挤作一团,那令人窒息的热气,还有蚊子伴 着该死的嗡嗡叫声,加在一起你就能想象出我到达丛林第一晚所受的煎熬。 “同你要对付的恶劣行径相比,上面这些连一半都算不上。夜半时分还有人打 搅你,他们比蚊子还讨厌,你必须压住恼火,但这比又热又问的房间还令人难受。 一天三顿,全是猪肉,难怪犹太人要避开这种肮脏的畜牲,他们真是美食家。猪肉, 早上、中午、晚上全是猪肉,泡在猪油里。真应该治一治那成天吃美味鹑鸡还满腹 牢骚的主教,让他整天吃猪肉。在丛林里呆上三个月后,他准会去当隐士,以避免 见到可怖的猪肉。难怪我这么瘦,我总是饥肠辘辘,因为不爱吃油馅饼和猪肉,还 有那没发酵的恶心的面包,以及用煎锅制成的美其名曰蛋糕的东西。 “我从前对尽是猪肉的饭食恐怖至极,所以,每当我看到有人做饭时,我就赶 紧跑到独木舟上,希望把头脑里与这猪肉饭相关的所有记忆都扔到水里。可是在这 里,飞禽走兽都大着嗓门叫:‘猪肉、猪肉、猪肉!’ 那位先生劝他的朋友不要因为诸如此类的小不如意而放弃这片国土,毕竟这些 只是小痛痒,很容易承受。 “容易承受!”威尔逊义愤填膺地大嚷道,“你去尝尝那滋味,再来跟我谈这 个。我可曾试着用极大的涵养来忍受,但没用。我嘟嘟暧嚷搅烦了所有的人,房子 里的妇女们也经常告诉我绅士老爷要是不能忍受这些小痛痒,就不该跑到这个国家 来。我应该像蝴蝶飞到蜂房一样,在这里当个好居民。在丛林里不可能吃好穿好, 人们应该学会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尽管衣衫褴褛、肮脏不堪也应心满意足,就像 丛林中的邻居一样。他们总是这样说,以至‘丛林’这个可怕的词成了我们头脑中 所有可憎、令人反感的词汇的同义词。 “根本不可能拥有自己的东西。小孩子把我的书拆散了架,为的是要看其中的 图片。一个冒冒失失、光着腿的爱尔兰女佣拿我的毛巾擦碟子,用我的衣服刷给皮 鞋擦油,那油是她用煤灰和油脂拌成的。我想我还是离开,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呆 着为好,所以经人介绍我就买下了一个荒凉的农场,花了两倍的价钱。我去察看我 那块地产,发现那里没有房子,要等到秋天才能盖起一座,清理出几亩地来耕种, 所以我还是回老家算了。 “树林里打不到什么东西,我决定去钓鱼,聊以自慰。但那位先生不能总将他 的独木舟借给我,除此又找不到其他的船。我就着手自己造一个,以打发时光。我 买了斧子,又到树林里去找棵树,在离湖大约有一英里远的地方,我找到一棵从未 见过的大松树。我一辈子就砍过这么一棵树,也只会砍这么一棵,所以,我真是不 太情愿动用我从未干过这种事的手。但我还是干了,并向上帝祷告,希望树倒下来 时,别把我砸死。开始干时,我想我还是满可以造个大点的船,但我算错了树干的 长度,也忘了去量一下那位先生的船有多长。我花了六个星期才将树干掏空,完工 了。它有小军舰那么长,太笨拙了,就是全村里的牛一齐上阵也没法将它拖到水里。 在我辛勤劳动并与林中恶魔般的纳、白岭还有蚊子的殊死搏斗之后,我的船却成了 个毫无用处的纪念碑,记载着我的辛勤劳累。但更糟糕的是,早起晚归的干活弄得 我精疲力尽,结果染上了疟疾,这就使我更加厌恶这块土地,于是我以低价卖了农 场和所有破烂东西,买了布伦熊好在回家路上给我做个伴。折磨人的发烧好了后, 我就启程了。” 给他讲道理或劝谏都是徒劳的,不能阻止他回家,他简直和那熊一样固执。 第二天早晨汤姆带着我们去马棚看那只熊。这个来自森林的居民被拴在食槽上, 手掌中抓着个玉米棒子,老老实实地啃着。它蹲坐在地上,真是与人有些相似,还 用一种严肃、又加点忧伤的眼神望着我们。尽管荒唐透顶,汤姆与那熊确实非常相 似。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什么也没说,不过汤姆明白我们的意思。 “不错,”他说道,“是极像;我买他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可能我们是哥俩。” 说着就把拴熊的链子抓在手中,不断地抚着那熊,友爱得像兄弟一般,但那熊低声 吼叫着,一点儿都不领情。 “他不会拍马屁,只会讲实话,还挺忠诚,大自然的孩子,当我的朋友大合适 了。我真正认可的加拿大人就这么一个。” 随后的一小时中,疟疾发作,可怜的汤姆抖个没完,以后的几天里他都情绪低 落,于是我开始寻思他可能再也没法见到故土了。不过汤姆在这些痛苦面前倒十分 达观,身体好些的时候总是与我们在一起。 一天我丈夫出去了,他是陪一位先生去看一块农场,就是后来买下的那块农场, 这样我们就不得不鼓起饱满的精神自己打发这一整日的漫长时光。当地的报纸无聊 乏味,那时我对它简直毫无兴趣。但那些恶语伤人式的手笔着实让我既吃惊又恶心, 在这里出版自由登峰造极,在比较文明的社区里达不到这么自由的程度。 在加拿大,男人可以通过报纸用大家都明白的下流话管别人叫流氓、恶棍,报 纸是种安全阀,从中发泄出极坏的情绪和恶劣的情感,使之四处弥漫,却不担心挨 鞭子抽,这样便导致了在本地司空见惯的事,某位编辑骂与之对立的同行为小偷, 叫他卑躬屈膝的小人——爬虫——诽谤者——受雇的撒谎小贩;骂他的报纸是制造 污言秽语的机器,可耻的腐败机器,和他的业主与公司一样卑贱、无耻。我现在手 中拿着的这张报纸就充斥着这样的词句,但却厚颜无耻地美其名曰“改革者”—— 通过刚才那篇字里行间尽是污言秽语的谩骂文章来判断,此报当然不是对礼貌道德 的改进。我立即把它甩了出去,心想当年许多比这还强些的作品都被刽子手们一把 火烧掉,这报纸真该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还好,加拿大没有刽子手这一行,所以这 些优雅杂志的编辑们可以泰然自若地挖苦、嘲笑比自己高明的人。 我一本书都没有,所以希望汤姆能来,讲讲奇闻怪事逗逗乐,但他前天刚发过 一场疟疾,特别厉害,所以当他走进屋来带我去吃晚餐时,他看上去真有点像走动 的僵尸——一个活人堆里的死人,脸色很黑,青灰色,伤感忧愁,看到后真令人太 难受了。 “但愿那些经常出入小旅馆的女士们别钟情干我,”汤姆说,还冲着那糟糕的 镜子中的自己龇了一下牙。那镜子镶在老板的钟上,放在显眼的侧桌上,故意卖弄。 汤姆接着说:“今天我看上去很惹人注目,赛过了所有竞争对手,真舒服。” 晚饭吃了一半,大家被打断了一下,因为这时走进来一个人。他长得像个绅士, 可显然多喝了点,脸色发红,在桌子头上两个绅士中间插着坐下来,嘴里大声叫嚷 着上鱼。 “鱼,先生?”那个挺会巴结人的跑堂的说道,酒店的常客都挺喜欢这个跑堂 的。“没有鱼了,先生,如果你早点来,这还有麻哈鱼,可现在早就吃光了,先生、” “那就随便找点东西,小子!” “我会尽量为你效劳,先生,”殷勤的蒂姆说着一溜烟出去了。 汤姆·威尔逊恰好坐在桌子的一头,正帮着一位女士切烤猪肉,这时刚进来的 那个鲁莽家伙伸过叉子叉住那烤猪,嘴里喊着: “等会儿,先生,把猪肉分给我点,你们已经吃了不少鱼,现在你们又要享用 最好的猪肉。” 汤姆抬起了眼皮,用他特有的眼神盯着这个陌生人,然后冷冰冰地把所有的猪 肉都倒到他盘子里,说:“我以前听说过狗咬狗,可从来没见过猪啃猪。” “先生,你是不是想羞辱我?”那陌生人大叫道,脸气得通红。 “只是想告诉你,先生你并不是个绅士。过来,蒂姆,”汤姆冲跑堂的叫道, “去马棚把我的熊拉来,我们把它安排在桌边就坐,让这位先生学学在女士面前举 止应该如何。” 接着人们一阵哄叫,妇女们纷纷离席,这时那狗熊进来了,弄得绅士们都狂笑 起来。对这个两足的男人来说,可受不了这个,他不敢惹狗熊,没办法只好跑出了 屋子。 我丈夫办完了购买农场的事,请威尔逊和我们一同去那里,看换换空气是否对 他的健康有好处。此时汤姆身体虚弱,不可能回到英国。他也没有多少钱了,所以 就高兴地接受了邀请。他把熊交给蒂姆照管(蒂姆对这位奇怪的英国绅士的荒唐行 为倒是十分高兴),汤姆就和我们一同去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