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柜的钥匙(1)
叶莲娜终于从瓦洛佳舞步的带领中摆脱出来,她忘情地接连舞动了几个有难度
的舞蹈动作,仿佛自己再次回到那火热、激情的青春岁月……
他们靠近桌子。瓦洛佳颇具绅士风度地送女士坐下,并吻她的手。叶莲娜·谢
尔盖耶夫娜窘住了,像个小姑娘似的红了脸,用手绢扇着风。
叶莲娜:我好久没跳舞了!这是支难忘的华尔兹舞曲。常常是这样,在你们一
生中,最深切的感受往往和某个音乐的旋律是联系在一起的。只要你们一听到它…
…
拉拉:(在桌旁坐下)这就叫情绪联想记忆。
叶莲娜:对,对。我看着你们,听着音乐,就回忆起我年轻的时候,当时正在
恋爱。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多么好啊!遗憾的是,我的恋爱最终没有成功。拉拉:为
什么?
叶莲娜:(笑)我的意中人宁愿挑选一桩有利可图的婚姻。
拉拉:您当时就该马上给自己再找一个。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
叶莲娜:遗憾的是,在这点上我很保守。
只有拉拉是叶莲娜老师爱情回忆的最忠实的听众,而维佳早已不耐烦了,他用
求助的眼神看了一眼瓦洛佳,但从瓦洛佳平静的表情中他什么指示也没有得到。于
是,维佳只好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了……
维佳:怎么,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我们的卷子明天判吗?
叶莲娜:对,维佳。
维佳:是委员会来判?
叶莲娜:嗯,照例,委员会成员要由选举产生。
维佳:那分数什么时候通知?
叶莲娜:明天判卷的时候,你们可以到学校来,成绩午饭后就出来了。
维佳:我觉得两腿发软!
叶莲娜:怎么了,维佳?又没考好?
维佳:噢,不知道。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好像这次我在卷子上面什么也没
写。
叶莲娜:怎么,没写?
维佳:是的,什么也没写。
面对叶莲娜老师惊讶的神情,维佳羞涩地耷拉下脑袋,嘟囔出上面那句无奈的
回答;拉拉同情地看着维加,撇了撇嘴角;巴沙耸了耸肩,走到拉拉身后,和她一
起注视着叶莲娜老师的反应;只有瓦洛佳轻轻地转过身去走到一旁,仿佛与此事无
关一般冷静和超然……
停顿。
叶莲娜:可您这个学年得了三分,实打实的三分。
维佳:那是我———反正现在可以跟您说实话了,所有的数学考试全部都是抄
的。
叶莲娜:怎么……抄的?
维佳:什么怎么!您不懂抄是怎么回事?今天我也想抄来着。可玛丽亚·瓦西
里耶夫娜盯得我那么紧,不错眼珠地盯着看我……请原谅,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
所以我一个得数都没抄着……没有回头的机会嘛。
叶莲娜:维佳,考试中间我不是走到您桌边好几次吗?
维佳:您是过来了。
叶莲娜:我还提示了您。维佳:您是提示我了。
叶莲娜:结果呢?
维佳:没用。(叹气)叶莲娜:(从桌边站起,停顿)怎么搞的?一个数没写?
连一道题都没答?
维佳:没有。拉拉:(轻声)他能得几分,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两分?
(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沉默)
叶莲娜:不知道。停顿。
瓦洛佳:(平静地)不会打两分的。毕业考试从不打两分。这是非常事件,我
说得对吗,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您妈妈住哪个医院?
叶莲娜:妈妈?住在瓦西里耶夫斯基大街第二十五医院。瓦洛佳掏出钢笔记录。
拉拉:如果他一道题都没做呢?
瓦洛佳:照样也是三分。拉拉:白卷也是?
巴沙: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您给解释一下,您了解情况。
叶莲娜:巴沙,我不知道委员会该怎么打分。我个人什么也决定不了。
巴沙:对了。嗯,委员会决定打三分。他们才不舍得因为这个维佳,就把我们
学校好好的百分之百及格率给毁了呢。
叶莲娜:不,不,巴沙,您说得不对。委员会集体讨论后……瓦洛佳:请告诉
我主治医生的姓名?
叶莲娜:谁的?啊……好像是拉甫洛夫。您问这个干吗?不,维佳,您不可能
什么也没写。连最差的二分学生都……
维佳:(高兴地)那我就是最最差的了!你们都不知道吧?我伪装得多成功。
十年里我什么也没学会啊!
巴沙:你得了吧,没瞧见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伤心了吗?我干吗把礼物藏到
生日这天,委员会会让你得三分的,坐着吧你。
叶莲娜:孩子们,你们这么不严肃……
巴沙:正相反,我们非常严肃。
叶莲娜:我可以尽量争取……但遗憾的是,维佳也得做好心理准备……
维佳:(对巴沙,轻声)酒杯她还嫌少,抬价码呢。
巴沙: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您会帮我们的,这一点我们不怀疑。但我想说
的是……
维佳:别生气,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普希金是零蛋,可他到底还是———
天才。
瓦洛佳:在他那个时代人和人不同。要么你是戈尔加科夫将军,用巩固国防的
方法,为沙皇和祖国服务;要么你是普希金,用破坏国家机器的方法为祖国服务。
维佳:我们现在倒像是文艺复兴。学物理的会写抒情诗,反过来也一样。
巴沙:维加,住嘴!同学们,让我说!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要知道这不公
平。比如我吧,要当文学家,非要我数学得五分才行,可笑!我从八年级起就研究
陀思妥耶夫斯基,我的论文送去参加竞赛,我有证书。现在就因为倒霉的数学——
—请原谅,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我就得失去也许是惟一的机会。
叶莲娜:您在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您这个年纪?我不知道。
瓦洛佳:敢情!他是未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专家,受家庭的熏陶。
维佳:别林斯基!黑暗王国的一线光明!拉拉:你自己才是黑暗王国呢。那是
杜勃罗留波夫的文章!
巴沙: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我正在研究恶的起源。
叶莲娜:难以置信!巴沙,说说看。
瓦洛佳:噢,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这得说到夜里去了。
维佳:不,你说吧,说吧,别不好意思。
巴沙:那么,让我们搞清楚,恶的起源是什么。
叶莲娜:不知道。
巴沙:如果说恶源自上帝,那么他不是尽善尽美,如果说恶不是源于上帝,那
么他也不是全知全能。是不是?那么再进一步说,谁都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
不接受上帝,而是不接受上帝创造的世界。为什么?因为世界上有太多的罪恶。为
什么会有罪恶?该由谁来负责?
叶莲娜:由谁来负责?
巴沙:我们!上帝给了我们自由。明白吗?自由!他并不打算把我们变成奴隶,
强制我们向善。我们不是乌合之众,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它给了我们选择的自
由,在善恶之间选择。
叶莲娜:那么为什么有时候人们选择恶呢?瓦洛佳:因为恶———叶莲娜·谢
尔盖耶夫娜,给人带来愉快。而在这个世界上,让人愉快的东西太稀少了。
年轻人围在叶莲娜老师的周围,各自使出他们的“长短兵器”,围剿着这个瘦
弱单薄的女人。他们的理论闻所未闻,论点和论据是那么详实和充分,亲爱的叶莲
娜·谢尔盖耶夫娜老师仿佛成了他们的教育对象……
叶莲娜:你们说的这些,我们当年想都不敢想。这是受过现代教育的青年人最
让我吃惊的地方。
巴沙: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这也很自然。新一代应该胜过上一辈。进化的
法则嘛!但您想像一下,因为空洞的形式主义,因为数学没考够分数,我就得失去
心爱的事业,我能甘心吗!先生们,这跟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什么关系?要知道
我对维佳想要的三分都不能满意,我必须得优秀。
叶莲娜:巴沙,您不会也什么都没写吧?
巴沙:(窘住)我……没有,怎么会?我多少写了点儿,不过……
维佳:(打断他)真有意思,凭什么我对三分就满意了?当然,人得讲点儿良
心,我也不像某些人似的指望五分,可怎么也得四分才过得去。
巴沙:别耍无赖,维佳!你还是向上帝祈祷得三分吧,是不是,叶莲娜·谢尔
盖耶夫娜?停顿。
叶莲娜:维佳,您也要考文学系?
维佳:我?!您说什么呀,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我打算报考那个……林业
学院,今年考那儿的人不多。我可是从小就热爱大森林。每年夏天我都去农村看奶
奶。浆果、蘑菇———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真是一个美妙的世界啊!等我毕业
考试全结束了,您和我一块去?去吗,啊?路程不算太远。
叶莲娜:谢谢,维佳,但我妈妈……
维佳:谢什么!一路上野兔在跑,小鸟在唱,教堂的钟在敲。空气别提多新鲜
了!四周呢,遍地都是野花。
叶莲娜:不,不,谢谢,考试后……我妈妈还出不了院。
维佳:早上一醒来,新鲜的牛奶送到床前……维佳喋喋不休的唠叨早已使瓦洛
佳不耐烦了,他摇晃着水晶高脚杯中的香槟,又捎带着审视了叶莲娜老师的表情,
仿佛轻描淡写般地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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