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事实是,在那一年我学会了喝酒和抽烟。我的朋友们也都那样。我妈试图给我 立下什么规矩,但是我总能找到办法出去。我、查特和吉姆常去小树林,我们在那 里吸着烟草,喝着劣质的酒。烟草是查特的哥哥提供的,他叫丹,是我们当地的一 个烟贩子。有时,我们会从查特的老爸那里借到一杆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 是一杆AK-47 步枪。天知道,他老爸怎么会把枪借给我们。我们拿了枪就找一个废 弃的院子,轮流用枪打抽水马桶和那些长长的日光灯管,或是随便那里的什么东西。 然后,我们会去查特的家,挤在他楼上的卧室里,把音乐的声音放得很大,高声说 着愚蠢的笑话,或看着某个荒诞的音乐录像带。一堆蛇扭曲着爬过小男孩熟睡得脸 颊,男孩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正在被一个开着大卡车的精神病患者追赶;一个女孩被 变成了一头猪,又变成了一块蛋糕,然后竟然被那个歌手一口吞掉了她的脑袋,等 等。 你可能会以为那些录像带和枪的游戏助长了我暴力念头的滋生,可是查特和吉 姆也看了,也玩了,但是他们都没像我那样。他们可以把女孩们说得一塌糊涂,甚 至对她们粗俗无礼,但是他们没有伤害她们的本意,真的没有。他们想抚摸她们, 也想被她们抚摸,除此以外,他们没有其他的念头。你能从他们的嗓音和眼神中看 到那种被抚摸的渴望,不论他们嘴里说了什么。 所以,虽然我和他们身处一室,但是心却不在一处。那些高声的谈笑,乱糟糟 的音乐,惊恐的蛇,孩子和疯子,还有在黑暗中被吃掉的女孩——所有这些影像都 将我的下意识带到了朋友们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虽然我们谁都不曾离开,就在那 个屋子里。 在家时,我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妈烧饭,打电话,和我爸打 架,约朋友来吃饭。家里的猫咪悠然地洗漱吃饭。周围的人们相互关心问候。简安 静地睡着。但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那些性感女孩——有时甚至丑陋的或是年老的 女人——奔跑着,惊声尖叫着寻求帮助,而那个疯狂的,强大的杀手愈跑愈近。在 那个世界里,不用学习,运动,也没有妈妈或爸爸的“关爱”,太棒了! 我把另一个世界中的酗酒、吸毒和杀人的幻想告诉了妻子。她表示理解,因为 她也有自己的过去。她也曾滥交,刮坏别人的车,帮着男孩子把某个女孩子灌醉, 等等。她还有张照片,画面里她和她的女伴穿着泳衣,她的女伴被扯着向后仰着头, 一个男孩正拿着酒瓶往她的嘴里灌啤酒,而我那微笑的妻子却在一旁帮着抓住她的 手,还有一个男子在一旁观看。这样一张照片看着能让人联想到残忍和变态,亦可 能引出一段后来在浴室里呕吐搞笑的故事。打心眼里,我觉得她的经历和我对于死 亡的迷恋没有相似之处。对我妻子来说,她的那个时代也意味着吸毒和酗酒。她觉 得,我们之所以那样,是因为我们都执迷于通过暴力的想像和盲目的行为来表达自 己内心的痛苦和失望。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带着道格去钓鱼,那情形就如同我又回到了那难熬的高尔夫 球场。我们穿着笨重的靴裤向湖边走去,我能感到他对那些野地里的虫子和湖面耀 眼光亮的反感,他那挑剔的眼睛让大自然显得肮脏而又突兀。我告诉他抛杆飞钓就 像开跑车,我们用的钓竿堪比跑车世家里的斯巴鲁。我还告诉他任何美丽的事物都 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将其征服获得。他撇着嘴,一脸的不屑。 开始,他只对绑飞蝇感兴趣,估计是那简单雅致的绳结吸引了他。后来,他尝 试着将渔线抛出,回拉的渔线完美地在身后的两棵树间穿梭而过,飞入湖底。他怔 怔地看着微波涟漪的湖面,满意地笑了。但是,当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时,我能 感到他的心逃开了。 后来我长大了,很少在夜深人静时外出散步。偶然为之,往往带着别样的伤感 和怀旧。那时我静心于夜晚的漫步,既不是因为酒醉或是兴奋。我只是希望找到一 片徜徉之地,那里既不是正常的现实世界也不是不正常的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静 静地坐着,我能感受到自然之力从我的脚底油然升起;我能走进他人而不被他人走 进;我甚至相信那一刻我拥有了他们生活中最美好的瞬间。简依旧睡在底层的那个 房间,有时我透过窗口,看着她一呼一吸。运气好的话,我还能看到她睡衣里膨胀 而出的,一只正在发育的乳房。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谋杀简。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任何人,任何女孩 ——即便是学校里那几个我不喜欢的,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和我上过床的女孩。第 一次和女孩做爱,我全身心地都被那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所获取,以至于根本没有想 到要杀人——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和我做爱的女孩并不多,因为我矮小,笨拙, 过于安静,况且我还“哆嗦”。我坐在课堂里,心却在另一个世界,那表情在外人 看来一定特古怪——虽然很少有人注意我。 有一天在路上,我遇到了查特的哥哥。他正要去给某个人送货,就在大学城那 边,顺路就把我给捎上了。要货的说是个男生,可是等我们到了那里,开门出来的 却是个女生。那女孩长得很美,她也知道自己长得美,但是她的那种自信却让她看 上去粗俗而肤浅。我们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吸烟聊天。女孩自始 自终坐得笔直,不停地说话,显得她很聪明,还总爱在每句话后面加上个问号。等 我们出了门,丹说:“我真想搧那女孩一巴掌。”我问:“为什么?”但是我明白 他话里的意思。我不记得他是怎么回答的,那对我不重要,因为我早就明白的。打 那以后,每次自慰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她。 忘了提一件事:有那么一天晚上,我正趴在简的窗口,发现她睁开了眼睛,直 直地看着我。我一惊,呆呆地站在那里无法动弹。我们之间仅仅隔了一层薄薄的窗 纱,上面有个小小的洞。她看着我,眨了一下眼睛。“嗨”我屏住呼吸,轻声地说, 要知道打三年级起我就没有和简说过话。她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又重新躺下,而 我却站在那里浑身打颤。许久,我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离开她家的院子,沿着人 行道走回自己家。 第二天,我没去学校上课了。第三天,我也没去。因为我害怕简会把那事告诉 所有人,然后大家都会嘲笑我。事实是谁也没说什么,于是我又回到了学校。在班 上,我看着简,陪着小心带着感激,但是她压根就没看我一眼。起初,我很受感动, 觉得她很有定力。我不断地试图让她注意到我,想让她知道我的感受。终于当我们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明白了她其实一点也不懂我为什么一直在看她。我意识到那 天晚上她的眼睛虽然睁着,但是仍然处于熟睡状态。她直直地看着我,但是根本没 有看到我。 于是,有一天晚上,确切地说是第二天凌晨,我翻身起床,开着我妈的车去了 大学城——去找她,那个女大学生。 大学校园邻近一个自然保护区,树阴掩映。学生公寓大都相隔很远,仅有几栋 相连,看着像中等规模的住家小院。那女孩应该就住在其中的一栋楼里,但是我记 不得具体是哪一座。窗户大都关着,看不到屋里的人,即便有那么几扇开着的,也 都拉上了厚重的帘子。我站在寓所间的人行道上,正犹豫不决呢,便看见两个男子 径直朝我走了过来。我一猫身,躲进了一旁的树林和灌木丛里。我在不知不觉中穿 过灌木丛,来到一片空地,从那里就能走到自然保护区了。在远离学生公寓的地方, 树影愈发地纵深浓稠。我能感到那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小东西——牙齿,爪子,眼 睛,缓慢爬行的双腿,还有那没有脑子的血盆大嘴。一首歌在我的脑中不停地盘旋。 那是一首红极一时的,有关爱和死亡的浪漫流行歌曲,据说有那么一群孩子在听了 那首歌后集体自杀了。 现在的孩子还有在听那首歌的。有一次我听到家里的电脑在放那首歌,于是我 走进房间,站在道格耸起的肩膀后,探头看他在干什么。原来他在看录像,说的是 一个小男孩带着面具行凶杀人,而录像片的背景音乐用的正是那首歌。那歌声和着 恐怖的尖叫声,听着尤为怪诞离奇,蛊惑人心。我让道格把音乐关上。他虽然是恼 火,但还是照做了,然后重重地摔了门出去。我留在他屋子里,找到那段录像,独 自看了起来。 有段时间,我经常一个人去大学校园闲逛,我去那里无非是想尽可能地避开我 妈。她有了新的男朋友,也是个无耻的家伙。我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停地埋怨 他的不是;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在电话里向别人埋怨他的不是。有时候,她会 一连打电话给两个人,向他们抱怨他的所作所为,而且说的还都是同一件事。即使 我把音乐开得震天响,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我知道,我能感觉到。每次她在那里 唠叨个不停时,我就打开音响,好让她认为我在房间,其实我去了大学的校园。我 会尾随单独行走的女大学生,尽可能近的跟着她们,我能感觉到另外一个世界就在 身边,隔着一层薄膜,触手可及。知道为什么浪漫的音乐和一个小男孩行凶杀人的 场景会如此合拍吗?我说不上什么原委,但就是那么合情合理。似乎和正义有关, 带有些惩恶扬善的侠义,但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是受伤的童年吗?是乏味的生活吗? 那个行凶的小男孩似乎没有从杀人中得到乐趣。他毫无杀人动机,杀人仅仅是他要 完成的一项任务。可又为什么呢?很快我意识到校园绝对不是可以实施谋杀的理想 场所,有太多不可控因素,也有太多的变数。我需要把女孩子弄到一个什么秘密的 地方才好下手。那个地方还应该有些什么武器,比如,枪。找个地方不难,废弃的 空屋子到处都有,搞到一杆枪也不难,我知道查特的老爸藏枪的地方。可是,女孩 从哪里来呢? 一天,我坐在老妈的车里一同外出。路上看到一个搭车人,邋里邋遢,中年落 魄的样子。我妈说,若不是正好红灯停车,估计正常人一般不会带他上路。结果没 有两秒钟,就有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了。我妈自嘲地笑了,不置可否。 从此,我学会了搭车。大多数停下来让我搭车的都是男人,当然也有女人。没 有人怕我,虽然我那时快满十八岁了,但是我看上去依然是一个弱小安静的孩子。 女人们让我搭车,多半是看我可怜。 我也从来没有计划过要杀人。我只是喜欢枪在我口袋里的感觉,看着那么个女 人,臆想着我可以杀人的事儿。有一次——那是个时髦的金发女郎,从她那敞开着 领口,我可以看见她丰满的胸脯。但是她告诉我她怀孕了,于是我不得不想,如果 我杀了她,会不会也杀了那孩子? 道格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估计就是两岁到四岁间,经常做噩梦。他会在梦里哭 喊,通常是玛勒起身去安抚他。有一晚,玛勒病了,于是我让她歇着,自己去安慰 道格。我坐到他床边,听到他一边哭,一边喊“妈咪,妈咪!”我觉得他是因为看 到了我,而没有看到他妈妈的缘故。当我把他抱起来的时候,我能感到他身体的不 情愿。他挣扎着,一头的汗,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绪。他说他梦 见独自在家,四周一团漆黑,他叫妈妈,可是妈妈却不在。“爸爸,爸爸”他哭着 问,“那有个老女人,眼睛红红的,好怕人。可是妈妈却不见了。妈妈呢?” 啊,那不就是我记得的那个女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嘛,那个车里的女人。那一刻, 我心里一紧,千愁万绪在顷刻交汇。我竟然抱着自己哭闹的孩子,下身直直地顶了 起来,虽然就只有一会儿。我抱着道格回到我们的卧室,让他看见他妈妈,并依偎 在妈妈的身边躺下。我一夜没睡,就坐在边上看着他们娘儿俩。 那是个冬日,阳光灿烂,却是寒风料峭。我妈一直在那里唠叨个不停。我想独 自看一部电影,但是即便我把电视的音量开到最大,还是能听见她喋喋不休地向人 埋怨她那个恬不知耻的家伙——估计她以为我听不到她说话,所以才那么无所顾及。 “如果你感到那么羞耻,干嘛还要告诉别人?”我下楼轻飘飘地说了她一句。 “那还不是因为让那该死的占了便宜。”她说。 后来,她总算压低了嗓门说话,可我还是听见了她在骂他“乡巴佬”什么的。 我出来,站在走廊里听了一会儿。 “最糟糕的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她不耐烦地踱来踱去,把电话架在肩头, 又说:“可我就是喜欢那些被动攻击型的,他们让我感到兴奋,可完事后又让我感 到羞耻。”接着,不知道听电话的那头说了什么,她放肆地笑了起来。 于是,我把电视开着,摔了门出去,顺便还带上了枪,多半是为了防身,并没 有其他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