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天晚上他住在了太阳镜美女的家里,他感到与黑连裤袜胖女人相比,太阳镜 美女真是太称心如意了。首先他没有什么顾虑,也没有什么压力,高兴了可以每天 见面,有事了可以几个月不通音讯。他们在一起无拘无束,随心所欲,有时仅仅在 一起吃一顿饭而已,所以与这美女在一起,他没有一点的精神负担,非常地轻松愉 快,从而行为也就颇是潇洒倜傥,这样的恋情,真是太理想了——所有庸俗的男人 所具有的这些想法,他也是不能脱俗的。真所谓运来推不开,自从交上了这位太阳 镜美女后,他的工作也顺当起来。虽说还是每日忙个不停,但他的心情则愉快多了。 每天面对着同样是一大堆难解决的问题,商品质量不好呀,客户投诉呀,但他处理 起来则顺手多了,于是公司里他的人气很快上升,不知不觉他的业绩已是人人侧目 了。工作顺利,生活也愉快。女儿已经两岁了,终于有一天,他突然想到说要带女 儿去什么地方玩玩了,于是他便向公司谎称生病,请了一天的假,一大早与妻子一 起带着女儿乘上了电车。现已是暮冬,离春天不远了,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从车窗 里望出去,路边那些刚栽下去的樱花树的枝丫上,花蕊披着晶莹的朝露,在晨光下 闪着银色的光芒。对面坐着一位老头,黑大衣裹着身子,在阳光明媚的车厢里悠然 地闭目养神,他也许是赶着去公司上班,但此时此刻他可以什么都不想,尽情地享 受一下无忧无虑的舒适,身边座位上的高中女学生,她对面的老妇人以及那位脸色 苍白、清瘦的男人,车厢里的所有这些可能再也不会见面的人们,都在神情木然地 似睡非睡。他们一家在一个游乐园车站下了车。两岁的女儿也知道今天是个撒娇的 好机会,所以她毫不留情地双脚离地,将自己的整个体重交给一左一右的父母手上。 这是个好久以前就有名的游乐园,可问起别人却有好多人不知道。再加上不是双休 节假日,路上和车站都很冷清。会不会是游乐园休息,白跑一趟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心里这样思忖着,可实际找到游乐园门口,却见园门口排队买门票的游客还着实 不少呢,大多是像他们那样家族游客,还有就是中小学生们。“现在是学校放春假。” 妻子这么咕哝着,是呀,这些学生都是来春游的呀,他恍然大悟。不!尽管他已人 到中年,学校要放春假他还是不会忘记的!自己学生时也是享受过这样的长长的春 假的,今后几十年,女儿也会享受如此恩惠的——当然也有青春期的烦恼、迷惑、 失恋、痛苦、欲望、彷徨、邪念、怯懦,等等,等等,人生的酸甜苦辣,都会装在 时间这个五味瓶里,一古脑地塞到你的嘴里,你对此必须如河马般地张大大嘴将其 毫不保留地吞进肚子里,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游乐园不知何故是建在一个很陡 的山坡上,游玩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新奇,无非是些老式的旋转木马,过山车,妖魔 鬼怪游戏房,动物、昆虫形状的游车。从缆车上也许可以将整个游乐园一览无余, 窄长的场地,设计极不合理也是一目了然的吧。 他们进入游乐园,突然迎面出现两个长毛绒动物,一个是兔子,一个是狗熊, 女儿见了吓得一下子“哇”地哭了起来,无法,他只好买了一根棉花糖,哄着女儿 坐在了草地里的长椅上。淡粉红的棉花糖,碰到女儿的小嘴巴,被热气一烘,又还 原成了金黄色的蔗糖。阳光下的晴空,干冷的空气凝固了似的,吹来的轻风,带来 一阵阵很久以前曾闻到过的花香。有四五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地寻找着食物。脚 下湿润的枯草间,结着星星点点的霜珠。这霜珠已几十年没见了,他不由得感慨万 千起来。这时女儿突然动作敏捷地从椅子上跳到了草地上,她或许想听听踩踏霜珠 的声音吧,不停用她的红色小棉鞋,将霜珠踩得“咯吱咯吱”地响,节奏性很强, 就像一曲动听的歌谣。“怎么样?”女儿懂事地夸耀着,朝着他,朝着妈妈开心地 笑了起来,他与妻子也会心地笑着。于是女儿兴致更高了,使劲地更加卖力地踏起 霜珠来。又响起了一阵音乐般的声响,许久女儿才像完成了一桩光荣的任务似地兴 高采烈地回到了他们的身旁。在小卖部里买了盒饭,坐在长椅上吃完后,他们便在 游乐园中游荡起来。“这地方才两岁的孩子没什么可玩的。”转了一圈,他得出了 这么个结论。妻子也表示同意,看了一眼女儿,点了点头。于是便跟着人流朝出口 走去,快到出口时,突然妻子却停住了脚步:“好容易来一趟,那空中缆车起码得 去坐一下吧。”妻子的手指着山顶上的方向,可话音则好像从一个不知什么遥远地 方传过来似的。——是了,原来如此,他突然想到自己家的窗口也许能看到这缆车 的,是的!不会错的,结婚,搬入那新居六年来,妻子每天都能看见这缆车的。怪 不得妻子说话时,目光总是看着远处的什么地方似的,原来她是看这缆车看习惯了 啊!——可是,马上他便清醒了,他家是南窗,这缆车是在北面,他家的窗口是不 可能看到这缆车的,胡思乱想的,脑子有毛病啦!他不由得苦笑着自己,责备起自 己来,同时他的脚也身不由己地跟着妻子,跟着游客人流朝山顶上走去。抬头望着 那直冲云霄的庞然大物,他开始数起那大圆圈上的吊篮来。总共四十六个吊篮。四 十六?四十五的话一个圆圈360 度是可以除得尽的,可多了一个,四十六,为什么 呢?他又数了一遍,没错是四十六个,于是他突然冒出一个奇妙的想法,要去坐在 那最后一个第四十六个吊篮里,他认为这吊篮一定会给他带来好运的。可是哪一个 才是第四十六个吊篮呢?算概率,算度数?都不对!可以说哪一个吊篮都可以算是 最后一个的,要是这样,不是哪一个吊篮都能给人带来好运吗?——太可怕了,女 儿哭着不想坐,可缆车工作人员则无情地关上了缆车门,将他们三人与整个游乐园 隔离了开来,于是他们只好乖乖地坐在这笼子似的窄小空间里。怕也好,哭也好, 你都得老老实实,你都得屏弃一切杂念。紧张也罢,兴奋也罢,你的身体已离开地 面,迅速地朝上升去。总算到了顶端,俯瞰下面,才知道刚才在下面想像中杂乱无 章的距离分布得很开的整个游乐园的各个游戏场所,原来是按一个扇子的形状分布 的,还是十分有规则的呢。他心里这么想着,无意看了一下身边的妻子,发现妻子 却并没有在看什么风景,她的目光望得远远的,那里是他们乘电车来的线路,有河 流,有铁桥,有绵延不断的房子,这些景色本来应该是各具特色、千差万别的,可 现在从高处望去,所有的大厦、公寓、商场、高尔夫练习场、工厂、学校、公园、 森林,都不可思议地雷同了。在这刚刚西斜的午后阳光里它们都已不分彼此,相互 平等,就像一幅泛黄的老照片。 这天傍晚回到家里,他突然很想与妻子说说话了。于是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朝 妻子搭讪起来,谁给女儿洗澡啦,玩了一天累了,晚饭不用做了出去吃吧,可是从 头至尾,都只是他一个人在说话,妻子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答一句话。也许是生气 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也习惯了,并没往深处想。 翌日起来,妻子也没与他说一句话。 再等到妻子与他说话,那已是十一年以后的事了。 十一年来,他没有在家吃过一顿饭。每天一早,妻子与女儿还没醒他便起身, 匆匆漱洗后出门,在车站附近买个面包和饮料,便算是早饭。然后便都是在公司, 晚饭应酬是当然的,没事时便一个人在什么小店胡乱吃些东西,或者便去太阳镜女 人处混上一晚。回家都是在深夜,妻子女儿都已入睡。星期六怎么打发?这是十一 年来他很大的烦恼。但很快他便找到了办法,星期六加班。年轻时他每天被上司责 骂,公司对他来说如地狱一般,可现在则相反了,那是他最安乐的地方了,灰色的 办公桌、办公椅、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电话机,还有各种文具、笔记本、计算器、 电脑,甚至于钉书器的一只只钉子都成了他最要好的伙伴。也许是一种病态的表现, 他自己也知道,可这总不至于给他的生命带来危害吧,对此,他心里是有数的。还 有更伤脑筋的日子,那就是星期天。看电影,听演唱,很不喜欢的运动,打高尔夫, 总而言之他必须每个星期天都找些事来,将一大早到深夜的时间在外面消磨掉。但 在外面消磨时间,要有理由,要花钱,很快他便黔驴技穷了,只能呆在家里,可是 哪怕是一个小时,他都如坐针毡,痛苦万分。唯一能救他的便是女儿了。难得见爸 爸在家的女儿便会缠上他,将自己用纸折成的动物啦,写的信啦什么的给他看,还 会有许多女儿用蜡笔画的画,花朵,彩虹,歪歪斜斜的文字,永远看不懂的记号。 更有一幅画,是画女儿与他在一座无名岛上玩,女儿特意将她自己画得大大的,将 爸爸的他画得非常地渺小。还有各种剪纸,餐巾纸什么的,总之女儿送给他的东西 他都绝对爱惜,都放在一只茶色大信封中时常带在身边。当然十一年里总会有必须 与妻子讲话的时候的,那他也有办法,就是通过女儿传话。女儿是太聪明了,好些 复杂的,诸如税金啦,红白之事啦,房屋租金啦,生命保险啦等等事情,女儿都能 正确地传达清楚。女儿才上幼儿园,是个小孩子,这种经济、人情之事,她都能搞 清楚,看来这种被人复杂化的东西,本来应该是孩子也搞得清楚的简单东西。倒是 大人们,往往会被这些什么经济原理啦,投资风险啦,人情世故啦而搞得头昏脑胀 的呢。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能够维持下来,很大程度是一个奇迹。妻子为什 么不理睬他,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那天在游乐园里,妻子的那句话: “好容易来一趟,那空中缆车起码得去坐一下吧。”是不是向他暗示着什么?妻子 不理他头两年里,他是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妻子察觉了他与太阳镜女人的 关系,为此她想乘坐那缆车,不对,这两者挨不上边呀,那么也许妻子有她的理由, 感到必须乘坐一下那空中缆车。他搜肠刮肚地想着他与妻子所有往事,也感到与缆 车都是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呀。他甚至十分唐突地专门去问了太阳镜女人:“对不 起,问一个问题,你乘坐过空中缆车吗?”与过山车相比也许要好些,可那样的东 西,就是给我钱,我也绝不想乘坐的。原来太阳镜美女是个彻底的恐高症。最后没 办法他只好去调查起空中缆车的历史来,希望从中找到一些什么线索。根据调查, 最早的空中缆车是1893年在芝加哥世博会,由一名叫菲里斯的桥梁工程师倾其所有 财产而制造的。那位工程师造的空中缆车只有三十六个吊篮,其目的是想与法国巴 黎的埃菲尔铁塔比高低。空中缆车的历史搞明白了,可这与妻子不理睬他也是没有 一丁点儿关系的呀,他非常地失望,但却还是不甘心,终于有一天带上一架高倍望 远镜,他独自一人去游乐园。他乘上那天的缆车,想在空中再一次观察一下,看看 会有什么收获。可是望远镜里的景色与那天并没有什么两样,那些绵延不断的高楼 大厦依旧如故。可是当缆车转过最高处朝下降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被什么东西刺了 一下似的,他恍然大悟了,可不是吗,只要想看,从这里是绝对能看到自己的家, 同时也能望见太阳镜女人的家的!——对了,我是太傻了,我的家与她的家都是实 际存在着的,什么窗口的正方向、反方向是没有关系的,只要用心去看是随时随地 都可以看得到的!想到此他焦躁不安起来。于是他拚命地将望远镜的焦距调到最远, 拚命地朝远处搜索,可是镜头里除了一片灰蒙蒙的瓦片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难得无聊了,他也会向太阳镜女人讨主意,看看有什么办法打开他与妻子之间 的僵局。尽管是个大男人,但内心也有着脆弱的一面,要不他怎么会向这位制造他 与妻子矛盾的罪魁祸首去讨主意呢。那天是在一家中餐馆里,是太阳镜女人约他的, 由于公司里有事,他结果迟到了两个小时。餐馆里已经有别的客人了,不知何故, 连服务员也好像忘了他们的存在,也不见了踪影。整个餐厅静悄悄的,连本来播放 的音乐也停止了。已经是春天了,红色的餐桌中央摆放着一盆紫色的花,受着天花 板上雪亮的灯光照映,这盆花显得格外的鲜艳美丽。花的对面,他的情人太阳镜美 女,神态优雅地对他微笑着。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可她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早知道,你是不会准时到的。”女人两道弯弯的眉梢,一对水汪汪的眼睛,中 世纪欧洲贵夫人般高挺的鼻梁,健康而又性感的面颊。如此完美的一位女人,又吐 出如此美妙的一句言语,真正地将他一下子击倒了。“我早知道,你是不会准时来 的。”这说明她是料定他要迟到的,可她却准时到来,静静地等待他。那么问题是 相同的!太简单了,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呢?他恍然大悟了。——妻子也是早就知 道的。“并不是现在才这么不高兴的。”新婚时妻子的这句话,不是明明白白地告 诉他了吗,她是料定他会去找别的女人的,所以妻子便预先地就不高兴给他看,这 是对他的一种报复,妻子是为了报复才与他结婚的!可是报复的理由,也就是他找 别的女人,可那是结婚以后才发生的呀!——看来这个推理是明显地站不住脚的。 因果关系,时间顺序都反了。可是宿命地想想,在过去,现在,将来的时间里,反 正是要发生的事情,一个女人会不会有未卜先知的敏感呢?“一个特定的女人,对 于一个特定的事物,她完全有可能会敏感到什么的。”这样想着,他竟脱口说出了 声来。——好像她自己就是一个特定的女人,太阳镜美女仍然微笑着倾听着他低低 的但粗声粗气的话语。心里想的事,禁不住说了出来,他倒并不感到什么尴尬,反 而感到一种从什么桎梏中解放的轻松、爽快。他当然无力左右自己目前的处境,可 他却渴望有谁能来为他改善一下目前的处境,他相信这个谁就是时间,只有时间才 会帮他解决所有的问题。 与太阳镜女人交往了两年半就分手了。但在妻子不理他的十一年中,他先后总 共交往了八个女人。有客户公司的女职员,有大学里的学生,有酒吧里的女人,有 小报的女编辑,还有朋友的妻子等等。有时他甚至同时交往两三个女人。当然与这 些女人的关系也是不尽相同的,有的是同床共眠的情人,有的只是吃吃饭聊聊天的 朋友。而且这些关系还是十分微妙的,有的人可以成为情人的,有的人永远只能是 朋友,有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与这些女人的交往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了。终于有 天夜里他碰上了这样的一位女人。这是位高中的生物老师,这夜在她的家里,她与 他谈的尽是些生物进化的问题。据她的说法,地球上最初的生命是在35亿年以前就 有了,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其实海豹与牛是近亲,狗和人的血缘也是十分相近的。 他对生物进化什么的没有兴趣,只是听着有趣,所以故且听着,可是已是深夜12点 多了,睡魔阵阵地朝他袭来,他强打着精神应付着,终于恍恍惚惚地闭上了眼睛, 手里的咖啡杯差一点掉到了地上。女教师有些不高兴了,或者说是感到他不将她放 在心上了,于是突然改变了话题,没头没恼地大谈特谈起她小时候养蜥子的事来: “我小学四五年级时养过蜥子的哩,与父母在百货商店的,看到那养蜥子的水槽是 放在仓鼠、兔子和独角仙上面的架子上的,所以我一个孩子好容易踮着脚尖才能看 到。那蜥子在灯光下发着绿宝石一样的光芒,就我当时对动物的知识,这蜥子与其 他的热带动物都不同,它太漂亮了,马上引起我的极大兴趣。现在的宠物商店里有 各种稀有的动物,可当时不同,那家百货店里也只有唯一的一条蜥子。我完全被那 条蜥子迷住了,学校里,休息天,一有空我便会在簿子上画蜥子,连我的好朋友们 都感到不可思议。一般孩子再喜欢一件东西,十天八天也就忘了,可我的举动则已 超出了常识范围,于是父母便为我把那条蜥子买了回来,以当时我家的经济情况来 说,这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蜥子买回家,看上去比在百货店时小了一圈,我每 天给蜥子喂食,咸肉、小鱼、西瓜、苹果之类的,可蜥子却不肯开口吃我喂它的东 西,而且这家伙还挺傲慢的,老是昂着头,从不对我这位主人好好地瞧上一眼。这 样过了个把月,每天我坚持给它喂食,可它就是不领情,从来没吃过一口我给它的 食物。不吃东西体质便明显地下降了,眼看着它的肚子瘪下去,脚步有气无力起来, 还有那像宝石般的皮肤也渐渐失去了光泽,当然,它的爪子还是十分锐利的,牙齿 也很怕人,手指被它咬住便会粉碎的,所以我是从来也不敢去碰它的。有一天早上 终于我下定了决心,将水槽搬到了附近的森林,将它放生了。也许是它早就料定我 会放它的,所以它临走时还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消失在树林里。将它放了,但 我当时,而且现在也还是坚信它还会回到我的身边来的呢。当然它一定已经长大了, 长得比我们人还大了,这样巨大的蜥子,我是不允许它到别人的地方去的,绝对不 允许,只许它回到我的身边来。”女教师长长的故事终于讲完了,他也有些清醒了 过来,真不可思议,刚才自己在听女教师讲故事,那感觉就像在听自己的女儿讲故 事一样。是的,女儿现在也读小学四年级了,她是能给爸爸讲故事了。睡眼惺忪的 他一时间还真有些分辨不出现在自己身在何处了。面对着坐在眼前的生物老师,听 着她滔滔不绝地讲故事,他真忍不住想脱口而出:“那么爸爸也来讲一个……”他 突然醒悟了,自己如今与各样的女人交往,其实自己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女人。省悟 使睡意消退了,梦幻与现实的界线开始慢慢清晰起来。是的,他始终只想着一个女 人,换言之他始终只为着一位女人在怄气,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位中年男人的任性, 然而在他自己则绝对是一种自我存在,自我价值的顽固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