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宣扬仇恨的祭坛前 我比指定的时间提早了半个钟头到达那里。 那地方叫“五点”,是亚特兰大城最热闹的十字路口。约定的时间正是下班拥 挤的时候,我不明白三K 党为什么选了这个地方、这个时间。 我站在那里,瞧着来往行人,期待瘦子出现,同时心里也在犹豫:虽然我花费 了很大的心思改名换姓,三K 党的调查委员会到底会不会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也许 我在这里等待的,不是被带去参加入党式,而是等着受他们的折磨呢!如果我要打 退堂鼓的话,现在恐怕是安全退出的最后机会了。但是,只要我回忆起三K 党毒打 芙萝的情形,回忆起他们的许多暴行,我就会义无反顾,我痛恨这些戴面罩的煽动 仇恨的人??六点十五分刚到,一辆黑色大轿车驶到我站的马路边。车里有四个人, 头戴面罩,身着长袍。车的后门打开了,一个戴面罩的人命令道: “进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三K 党人发命令。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挤了进去,坐在后面 两个三K 党人的中间。 许多行人走上前来,很惊讶地停下来瞧着我们,但是,在十字路口中间指挥交 通的警察却装作没看见。开车的三K 党人使我吃了一惊,他不像其他党人那样白袍 子白披肩,他的披肩是深红色缎子的。他十分高大,粗壮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座 位,幸亏与他同坐的那位是个小个子。 司机换上第二挡,车子开上了桃树街,马路边的行人看呆了。我心里有点慌, 这完全不像我所听说过的三K 党或其他党派入党前举行的仪式。 “瘦子???”我试着叫了一声,看了看两边的三K 党人,试图从两个眼睛洞里 看出面罩后面的脸来。 “住嘴!”披着红披肩的三K 党人命令道。“只有当别人对你讲话时你才能说 话。” 这样一来,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随着时间的流走,我愈加相信我已被发现了, 而且要被绑去受折磨。我真想说出下面这句话来: “你们在前面拐角处让我下去!” 我希望遇到红灯,那样,在车子等灯时,我就能够跳出车去。可是,现实打乱 了我的设想。我们的车在遇见红灯时,只是按了三下喇叭,便开足马力驶向红灯。 一个警察从站台上跳下来拚命吹哨子,但是他并不是阻止我们,而是阻止过马路的 行人车辆,以便指挥我们过去。 这些流氓就是这样干的,警察居然让他们通行无阻,难怪他们要在各地横行霸 道了。 车子向西驶进,在车辆中穿行,一路闯红灯。车子驶出市区,穿过郊区,速度 愈来愈快,终于来到了郊外宽敞的公路上。 开车人的脚踏着加速器。我看着速度表,它的指针在八十英里和九十英里之间 摆动着。 “夜鹰老兄,能不能在转弯的地方把速度降到每小时七十英里?”在前面的那 个小个子神经紧张地说,我听出来这是瘦子的声音。“在这个世界上我喜欢两件事 :其中一件事就是干三K 党的勾当,但是我喜欢它还没有到为之牺牲自己生命的程 度。我是爱干这种勾当的,但如果它和我所喜欢的另一件事不相容,我情愿放弃它!” 夜鹰笑了笑,车子并未减速,我们的车继续前进,离城愈来愈远。天已经黑了,从 农家透出稀疏的灯光。如果他们立意要处治我的话,人烟稀少的乡间自然是合适的 地方。就我所知,三K 党的入党仪式是在亚特兰大城内各分部举行的。 这种不祥的念头为突然的冲击声所打断。车子晃了晃,夜鹰把它停住了。 “撞着一个混蛋黑人赶的棉花车!”他骂着。“我原打算紧挨着他冲过去吓唬 他一下。如果我的车碰坏了,我要活剥他的皮!”他停了车子,跳下来查看碰损处。 “比预料的好一些,”他松了口气。“只是缓冲器碰得厉害点。我们应该把这 个黑杂种带给弟兄们取乐一番!” 他跳上车,很快地将车倒退在棉花车翻车的地方。棉花车翻到沟里,棉花全部 倾倒在红色的泥浆里,一个车轮远远地飞进田里。“萨拉,我的孩子,他们杀死了 你!”一个声音在黑暗中悲鸣。一位头发花白的黑人坐在沟边,泪流满面,把一个 骡子的头抱在膝上。套在大车上的杆子已经刺进它的腹部。 “夜里在公路上赶车,你为什么不点灯呀!”夜鹰向那黑人吼着。 “我有灯,”老头儿简单地回答,指着沟旁边那个打破了的煤油灯,火苗把旁 边的一小堆草给点燃了。 夜鹰看了看公路的两端。 “好啦,老头,”他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你倒像一个安分守 己的黑人,拿着这个钱去买匹骡子吧。” 老头儿默然地望着钱票,夜鹰把钱扔在沟里。 “把我的车撞成这样,十元钱是无济于事的,”老头儿说,“我买萨拉花了五 十元,萨拉是世界上最好的骡子。除此之外,我的车子已碰得粉碎,一年的棉花收 成也掉在泥浆里了。” “你同你的骡子都滚到地狱里去吧!”夜鹰狠狠地说,把钱拿起来,擦去泥巴, 重新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如果你敢向警察透露一句谁撞了你的话,你休想活命!” 他回到车里,车子继续向黑暗中驶去,留下老头儿坐在沟边,静静地为死去的 骡子哭泣。 “不晓得现在这些黑鬼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夜鹰嘟哝着说。“你替他们做的 事他们一点也不感激。他不收这十元钱也好,我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从三K 党的救 济费用中拿到十元钱呢!” 我想起夜鹰说过要拿那个黑人供“弟兄们取乐一番”的话,我心里开始纳闷, 是不是准备拿我在皮鞭子下面供他们取乐,或是有更坏的事?我心里有许多疑问, 只明白了我们是在去会见其他三K 党员们的途中。 “如果不加快速度我们就要迟到啦!”夜鹰说,重新以每小时九十英里的速度 前进。我们超过一辆车子,它的长笛声击打着我们的耳朵。我回头一看,那部车子 亮着红色的顶灯,紧紧在我们后面追来。 “会不会是那个黑人已经告发了,警察用无线电通知前面的车来逮捕我们?” 瘦子唉声叹气。 “别着急,”夜鹰很有信心地说,将速度慢了下来。 警车很快地追上我们,同我们并行着,然后开到前面去,仍然汽笛长鸣,红光 直射。 “我早就想到啦!”夜鹰兴高采烈,脚踏油门,紧跟着警车。“这是罗克里奇 郡警察局的车子,都是自己人,在护送我们呢。别再为马路上发生的那点小事发愁 了。事情发生在罗克里奇郡内,就是置身在朋友们中间,我们用不着害怕法律了!” 在车子转弯的时候,我心里愈来愈焦急,我看见者远有一个巨大的、好像悬在 半空中的火十字架。 “他们一定是用飞机拖着一个燃烧着的十字架。”我想。 “它不是很美吗?”夜鹰骄傲地问,“这足以使周围九十英里的黑人们惧怕三 K党。我费了一整天替他们把油桶运上山去。” 我这时才知道我们是到大石山去。一九一五年曾在那里举行过火十字架大会, 庆祝新三K 党的“诞生”,并且历来“无形帝国”的大会都是在那里举行的。不管 今天晚上的集会是什么性质的,它决不仅仅是一般的地方性的入党仪式。 我们驶近目的地的时候,那个巨大的在空中燃烧着的十字架更加明亮了。开进 大石山这个小村落之后,看到街上被照耀得如同白昼。我伸着脖子朝山上看,用油 桶摆成的十字架至少有三百码长。 在十字架下面摆放着罗伯特·李以及南北战争时参加南部同盟的将军们骑着马 的巨大雕像。它们雕在大石山的一大块坚硬的花岗石上(地质学家至今不了解为什 么这种花岗石会出现在佐治亚皮德蒙特平原上),都出自著名雕刻家包格兰莫之手。 这些未完成的纪念雕像是由南部同盟统一妇女会在三十年代倡议的,三K 党暗中加 以赞助。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人能筹足款项来完成这些雕刻。 我们走近山脚下的时候,碰到一位着长袍戴面罩的三K 党人在十字路口指挥交 通。他指挥得非常内行,他的披肩像法国宪兵的一样随风招展。他拦住对面来的车 辆,指挥我们开到一条泥泞的绕山而行的马路上去,我低头一瞧,只见从他的三K 党长袍下露出了警察制服。 “呼呼,呼呼!”四周围充满了奇特的声音,像史前期的某种硕大无朋的怪鸟 在扇动着翅膀。 “听听这些油桶燃烧的轰隆声!”夜鹰兴高采烈地说。 我们慢慢地在山路上行驶,经过黑人采棉者的破烂的茅屋。当地的男、女、老、 幼都站在马路旁边,好像在看游行队伍一样。路边的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穿着美国 陆军的衬衣,这些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退伍军人,和所有旁观者一样,脸上一点表情 都没有。 “不知道这些黑鬼是怎么搞的!”夜鹰抱怨着。“他们应该都躲到森林里去, 至少也应该躲在床底下。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害怕?瞧他们一脸的凶相。 我在回来时一定要停下来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 我们走的是一条蜿蜒而上的山路。路的两旁停满了车辆。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 我的眼睛只盯着从其它州来的汽车上的牌照。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侦察三K 党,我 竭力想记住这些牌照的号码。大部分车子是从佐治亚州各地来的,但也有相当大一 部分车辆来自佛罗里达、亚拉巴马、田纳西、南北卡罗来纳、俄亥俄等州。我当时 记住了一些号码,但没有等到天亮便大都忘记了??最后,我们来到一个很大的广场 上,那里除了几百辆小汽车之外,还停了七部亚特兰大城的公共汽车,标有“专用” 字样。显然这山上已经来了好几千三K 党人。 在这个广场的中央升着营火,有四个穿长袍戴面罩的三K 党人围着火站着,他 们不是穿着规定的白袍子,而是穿着紫色、金黄色、绿色和红色的光彩夺目的缎子 袍子,胸前都绣着龙和其他的标记。是三K 党的大头目吧,我心里想。 当我们的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穿紫袍的三K 党人向我们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这样晚才来,克利夫?”他责怪道。“孩子们在山上已经站了差不 多一个钟头的队了,要把他们冻死啦!” “路上出了点小事,陛下,”夜鹰抱歉地说。“您在‘五点’大街安排的假绑 票很成功!准会闹得满城风雨,明天的报纸一定热闹啦!” “这件事办得还不错,”我这才知道穿紫袍的是大龙头。“如果我们不赶快去, 那些油桶的油就要烧完了,我们就会在黑暗中被困在山上。” “我白天把山上都跑遍了,”夜鹰说。“我知道通往山中那块空地的捷径。” “带路吧,夜鹰,我们跟着你。”大龙头命令道。“不要忘了带火十字架。” 夜鹰回到车子里将后背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用麻布裹得厚厚的十字架。打 开麻布之后,里面有一个四英尺高的霓虹管制的十字架,十字架里装有干电池,他 将十字架系在背后红披肩的下面。 “跟我来!”他向我喊道。 夜鹰开始爬这座陡峭的山,后面跟着大龙头和穿金黄色、绿色和红色袍子的三 K党人。我跟在他们后面,三个穿白袍子的三K党员做我们的后卫。 “你们不要在动身以前喝一杯热咖啡吗?”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个子跑上前来问 我们。我回转头看见在空地上有一个临时咖啡站。“没有功夫!”大龙头高声回答。 “去他妈的!”我听见那个小个子低声骂道。“起先大龙头告诉我准备四五千 人的点心,结果来的只有一、二千人。像这样的生意我得把裤子都赔进去!” 他垂头丧气地走回临时咖啡站,我们则继续登山,黑暗中,在大石头与突然隐 约出现的土坑之间探索前进。这种不寻常的运动,很快就使这些终日饱食珍馐,大 腹便便的穿缎子袍子的三K 党头目们喘不过气来了。 “他妈的,夜鹰,你肯定你走的路对吗?”大龙头问。“别担心,陛下。 我的眼睛跟夜猫子一样!” 这时,黑暗中从右边传来一种怪鸱的清脆的叫声。 奇怪,我心里想,一个没有树的山坡上怎么会有这种鸟。接着左边又传来叫声。 一次又一次的叫声使我明白这种声音是人发出的信号,大约有十来个人把我们包围 住了。 “我的恐怖队员们在此!”夜鹰得意地说。“有他们把守住这座山,决不会有 外人偷看我们的仪式!”“他们在向我们围拢了!”大龙头嚷了起来,声音里带着 恐怖的音调。“笨货,赶快回答他们。” 大龙头把嘴唇撅起来,他太惊恐了,发不出一点声来。一颗步枪子弹“噼啪” 地打上山来,子弹将大龙头脑袋旁边的大石头削掉一些碎片,凶险地发出嗖的一声, 飞到黑暗中去了。大龙头赶紧转到大石头的另一边去,紧紧地靠着它。 “隐蔽起来!”他粗声地喊道。发这命令有点过迟了,因为我们早已自动地隐 蔽起来。大龙头喊声刚停,马上从四面八方射来长枪和手枪的子弹。 大石头已经不能藏身了。大龙头和我同时看见一个土坑,毫不犹豫地跳将进去, 其他的人也迅速地跳进坑去。“别放枪!是我们,我是大龙头!”大龙头拚命地喊 道。他的喊声在山里引起回声。接着一切就沉静下来,只剩下寒风吹动火十字架的 火焰,油桶发出呼呼的响声。 “他们不相信是我,”大龙头低声说,从面罩的一个眼睛洞里悲哀地凝视着我。 “把十字架开亮,夜鹰,这样他们就明白了!”他灵机一动,叫了出来。 躲在我们旁边的夜鹰将十字架高高举起。他按了一下电钮,于是,我们四周都 被红光照耀着。 几秒钟之后,一个穿黑袍戴黑面罩的三K 党人很快出现在红光之内。四周的大 石头后边都出现穿黑袍的人,总共有一打左右这种不祥之物围着我们。 “天呀,队长在此。”走在前面的人叫了起来。“您在这儿干吗?”大龙头和 其他头目们开始从坑里爬出来。 “我的天!”穿黑袍的恐怖队员喊了起来,“原来是大龙头和他的随员们!” “谁违背我的命令,非教训他一顿不可!”大龙头咆哮着,他的勇气又回到了 他体内。他冲到恐怖队员的面前直晃拳头,其他的恐怖队员悄悄地缩到黑暗里去了。 “我曾经严格地命令你们恐怖队,不许随便开枪,一定要看准了才许开枪。懂得我 的意思吗?” “是,陛下。我们原想看看再放枪,只是什么也瞧不见。” “克利夫,这是你的责任。”大龙头转向夜鹰说。“你的人违反了纪律,我要 拿你问罪!” “我曾经一再地告诫他们,陛下,但是这些家伙们顽固得很。”夜鹰低声地说。 “我带你们到草地去,”一个恐怖队员自告奋勇地说。“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 恐怖队的弟兄们。” 那些穿黑袍的人们默默地散去,那个恐怖队员用手电筒引着我们继续爬山。 经过了一段羊肠小道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场地上,在空地的上方燃烧 着巨大的十字架,在空场的中央,站着一千多个穿白袍的三K 党人。 他们排成三行,两臂交叉,围成一个水泄不通的巨大方阵。我从来没有见过这 样多的三K 党人,这次聚会给我以深刻的印象。 在空地的另一头,是另外一群人,为数将近一千,穿的都是便服。这些人和我 一样,都是准备申请归化做无形帝国公民的人。他们都在休息,有的坐在石头上, 有的坐在地上吸烟。当我们出现的时候,三K 党人和申请人的行列里传来一阵嘈杂 声。三K 党人的行列分开了,从缺口处,一个穿蓝袍的三K 党人向我们走来。 “感谢上帝,您到底还是来了,陛下!”他喊道。“祭坛全都准备好了,我只 是希望汽油别烧尽。” “办得好,我们三K 党忠实的牧师!”大龙头说。“典礼开始吧!” “随我来!”夜鹰命令我,带我走到这群申请人当中。那些穿缎袍的头目们都 到方阵的中央去了,而与我同车的三个穿白袍的三K 党人则加入到他们的弟兄中间 去。 我挤入申请人的队伍里,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仔细地观察他们。从他们的服 装可以猜想到他们大半都是没有手艺的或是手艺不高的工匠和农民,只有少数是白 领工人和专门职业者。还有许多穿制眼的警察,市的、州的、郡的都有。 至于他们的年龄,看见这样多的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我感到很失望。 队伍中年轻人、中年人和老年人的数目差不多相等。我曾经希望公立学校教育 的普及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经验能够使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比我们的父亲或祖父少上 一点三K 党宣传的当。但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许多年轻人都穿着美国军服,可以 看出他们是退伍军人。我想这是对军队中所谓公民教育的可悲的注脚。 侧身走向一位老前辈,我说: “我第一次看见这些大头目穿这种五颜六色的袍子。” “只有这样,你才知道他们是大人物,”他笑道。“三K 党的每一个头目都穿 一种特别颜色的袍子。 “大龙头穿的是紫色,有红披肩的是夜鹰,穿蓝色的叫克拉德,我知道的只有 这些,”我说。 “不错,”老头儿点头。“克拉德是三K 党中的牧师。穿金黄色的叫克拉里夫, 意思是副主席。穿绿色的叫克罗卡德,意思是宣讲人。穿红袍的是三K 党的克纳特, 意思是司仪。” “您老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我装出很恭敬的样子问。 “我给你露点底吧,”他挤着眼睛,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我一生中参加了 不少新党员入党大会。今天晚上参加典礼的申请人太少,大龙头不满意,所以他命 令我们这些老党员将袍子留在家里,同你们一道参加入党大会。 我猜想他的目的是要使三K 党看起来比实际发展得要快。” 当三K 党员的方阵出现一道缺口时,我们的私下交谈也停止了,穿红袍的司仪 走了出来。 “携带武器的人站出来,交出你们的武器,在典礼进行时,禁止携带任何武器。” 他向申请人这样喊道。 “我们也在内吗?”一位穿警服的申请人问。 “全都在内!”司仪高声喊叫,显然很得意音己能够解除警察的武装。 穿制服的和穿便衣的警察从队伍中走了出来,解下他们的手枪和子弹袋,并将 它们交给那司仪。我暗地里数了数,一共有三十七个警察。司仪怀里很快地就抱满 了手枪。夜鹰站出来帮忙。当所有的武器统统交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人怀里都塞满 了。司仪和夜鹰抱着沉重的武器,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三K 党人的方阵里面。 不一会儿,他们又回来了。 “注意!”司仪大叫。“排成单行,将右手放在你前面那个人的臂膀上!” 我特意排在队伍的第一位。人们踩熄了烟头,整理队列时,扬起了一阵令人窒 息的红色尘埃。夜鹰在队伍前面走来走去,像一位军曹似的骂三骂四。 这个单行队伍在山腰里排成一字长蛇阵,最后,司仪站在队伍的前面,夜鹰殿 后。 “外路人!”司仪对我们说。“你们现在是申请做无形帝国公民、三K 党骑士 的人。在走进三K 党的乐土以前,如果你们当中有任何人在内心深处存有自私的念 头,不愿意为三K 党的一切义务与责任永远效忠的话,我命令他站出来,停止前进。”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没有人开腔,我仅咽了一两次唾沫。 “开步走!”最后他发出口令,拉着我的左臂把队伍带到方形阵地的一个角落 里。司仪手中举起霓虹十字架,将白袍子映照成为蔷薇色。光线非常强,我四处望 了一望,看见夜鹰在队伍的后面也举着一个发红光的信号灯,就是从火车上偷来的 那盏灯。整个行列看上去色彩缤纷。 “谁要走进来?”方阵里面的人问。 “属于混沌世界的外路人,他们申请做无形帝国的公民、三K 党的骑士。”司 仪回答。 “他们一直是忠实于上帝、国家、种族和家庭的吗?”“经过调查,他们是忠 实的。” “他们有口令吗?” “他们还没有,但是我有口令,并且是奉了命令代他们说话的。” “过去吧,司仪和无形帝国公民的申请人!” 话音刚落,三K 党方阵闪开了,司仪又拉着我的胳臂把我们带进去。当他领着 我们朝右边前进的时候,我向周围看了看。在方阵的每一边中间,都有一座粗石做 成的祭坛,祭坛的旁边燃烧着五英尺高的火十字架。在方阵中间有一个较大的、精 致的祭坛,两边悬有美国国旗,此外,还有一座尚未燃烧的火十字架。“立正!” 司仪命令。他把我们带到第一个祭坛的前面。由于我们的队伍太长,不得不分为三 行。 “向右看!” 申请人当中有几位神经过分紧张的把头向左边看去。“你们这群笨货怎么一回 事?”夜鹰骂道,“连左右都分不清楚了吗?” 第一号祭坛后面站着穿蓝袍的三K 党牧师,两手庄严地交叉在胸前。 “忠实的牧师,站在您面前的是请求提升为初级骑士的申请人。”司仪声调铿 锵地说。 “他们效忠于真正的美国主义、基督新教和白种优越论的原则吗?” “经过严格审查,证明他们是忠实可靠的。” “忠实可靠的人即将获得荣誉!值得提升的人将要被提升!带他们到三K 党宣 讲人那里去!”司仪带着我们在方阵内绕左边走,我们在牧沛对面的祭坛前停了下 来,穿绿袍的宣讲人站在祭坛后面。 经过大致上同样的问话和答话后,我们来到穿金袍的副主席的第三个祭坛。 “他们一直是忠实的笃信基督新教的美国白人吗?”副主席问。“据我们了解, 他们当中没有人于过任何叛逆的事。”司仪回答。 “好的,因为叛逆罪会估辱别人。你可以带申请人到大龙头陛下的祭坛那里去。” 我们像一群罪犯似的走着,在我们后面扬起很高的红色的尘土,最后,我们在 大龙头的祭坛前面受命停了下来。 “陛下,站在下面的是申请做三K 党骑士的人。这些人在到达这儿以前,经过 牧师、宣讲人和副主席的盘查,他们相信这些人是可靠的。” 大龙头刚要启齿,在祭坛旁的火十字架闪了两闪就灭了。队伍有点骚动,一位 穿白袍的三K 党人提着一桶汽油从队伍后面走了过来,将油倒在包扎铁十字架的麻 布上,将十字架重新点燃。大龙头恢复了他的威严,拉着嗓子说: “你们当中每一个人都曾十分虔诚地发誓,永远效忠于无形帝国吗?” “是的!”夜鹰回答,我们随声附和。 大龙头向着方阵的三K 党人喊道: “我的弟子们,泄露三K 党的机密该当何罪?” “死罪,死罪,死在一个同党弟兄的手里!”他们齐声回答,我的腿有点发抖。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你们还想前进吗?”大龙头问道。“我们愿意!” 我们齐声回答。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发现从申请人手中收集来的枪支统统都堆在大龙头的脚 下。“忠实的司仪,把申请人带到圣坛去!”他下命令。我们被带到方阵的中央, 三面围着圣坛站着。这个祭坛是石头做的,有点像桌子,大约齐腰高。桌子上面铺 着南部同盟的国旗,中间放着一本打开了的《圣经》。 “大弟子们,你们协助我封他们为三K 党骑士!”大龙头喊道。他从自己的祭 坛后面走了出来,副主席、宣讲人和牧师向他走去。然后他们一道走到方阵中央祭 坛的后面。副主席手执长剑绕到祭坛的前面,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覆盖在坛面上的国 旗的右下角,将它折到左上角去,将《圣经》盖上了。 然后又将长剑放在国旗的上面,剑头挨着尚未燃烧的火十字架。做完这些之后, 又将国旗展开。这时,夜鹰走向前来,点燃十字架,向大龙头行礼并且报告道: “陛下,为圣坛做的一切必要的准备都就绪了!” 牧师高举双臂,口中念念有词:“上帝啊,我们感谢您,因为这些魁梧英武的 人们即将要成为三K 党的骑士了!愿他们像真正的三K 党人那样生活着,永远效忠 于上帝、祖国和他们的同党弟兄!我们以三K 党党性的真正标帜——耶稣基督—— 的名义祈求上帝赐给我们这种恩惠。阿门!”祈祷完毕之后,牧师带领我们唱歌。 我仿佛记得调子同《来自格陵兰的冰山》一样,可是词儿是三K 党编的: 我们热情地祝贺,在圣地的相逢,以诚恳而又勇敢的心情,重新保证我们的盟 约。 我们是忠实的三K 党人,三K 党的骑士,我们将永远地,永远地,团结在一起! “申请人,跪下!”大龙头专横地命令我们。 我们跪在石头地上。 “你们庄严地宣誓:永远忠实于上帝和他的儿子耶酥以及基督教的教义吗?” “宣誓!”我们全体回答。 “你们庄严地宣誓:永远爱护美国的国旗和宪法吗?”“宣誓!” “你们相信美国是白种人的国家,而且永远是白种人的国家吗?你们愿意尽你 们最大的力量拥护白种优越论和白种女人纯洁的原则吗?” “我们愿意!” “你们庄严地宣誓,永远忠实于党和自己的弟兄们,而且只要你们同党的弟兄 不是犯叛国、强奸和谋杀罪,在任何危急的场合下你们都要营救他们吗?” “我们要!” “你们在圣坛面前说出以上四种誓言的时候,脑子里没有什么保留吗?” “没有!” 我抬起头来看见大龙头正瞧着我! “你!”他喊道,手指着我。“走近点,跪在祭坛前面!”这有点太突然了, 我踉跄地走上前去。我到底是被发现了!我看了看三K 党的队伍,他们紧紧地排成 三行,彼此交叉着手臂,要想逃跑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存心要杀我,否则为什么 还让我经历这一系列的秘密仪式呢? 我正对着祭坛跪着,夜鹰已经填补上我原来所跪的地方,其余的申请人仍跪在 原处。 大龙头走进一步,从祭坛处将剑举起,火十字架的火焰已经将剑的尖端烤的炽 热。 我注意听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我以大龙头的权力封你们,三K 党的骑士们,为‘三K 党人’,这是人类最 光荣的称号!” 我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大龙头用剑面按着我的左肩,继续说道: “我命令你永远记住,宁可让现在碰着你肩膀的这把骑士宝剑刺透你的心——” 大龙头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将剑尖对准我的心脏,我一惊慌,几乎向后跌倒。 “——不可忘却刚才所做出的誓言,或者不实践它,或者不实践它的任何一部 分!” 重新将剑放在祭坛上,大龙头对我招了招手,然后对其余跪着的人招了招手。 “站起来,三K 党的骑士们!决不要让你们的弟兄们有理由后悔他们对你们的 信任!” 我们挣扎着站起来,拂去裤子上的红土,膝盖已经很酸痛了。遵从大龙头的指 示,所有三K 党人都摘下他们的面罩。大龙头走到祭坛的前面,用左手与我握手。 方阵解散了,新旧三K 党人混杂起来,大家都用左手握起手来。 三K 党人们从白袍下面取出各种牌子的威士忌酒瓶子,大家互相传递着喝。一 边喝着烈性的威士忌酒,一边脸上做怪相、咳嗽、吐唾沫。 “您请喝点,陛下。”一位瘦小的三K 党员说,手里拿着一个装着深褐色的酒 的可口可乐瓶子。“真不坏,是我亲手酿造的!” “谢谢,兄弟。我自己也带来了酒。”大龙头回答。当那位瘦小的三K 党人离 开之后,我听见大龙头向副主席说: “尝这种穷苦的白人做的下等威士忌酒才不上算呢!我上次尝了点。我问他是 怎样做的。他说他用老玉米喂牲口,然后用牲口的新粪便酿造威士忌酒!” 我四下看了看,到会的人们摘去面罩以后的形象比刚才显得更加凶恶。 这里所表现的是一种法律不能控制的赤裸裸的力量。凡是在它的势力所能达到 的地方,它都操有生死的大权。“喂,做了三K 党人是什么滋味?” 一巴掌打在我的背上,我晃晃悠悠地几乎跌了一交,转过身一看,瘦子正向着 我笑。 “好极啦!”我扯谎道。“你们搞得有声有色!” “我从来看不腻!”瘦子恭敬地表示同意。 “我真想马上参加我第一次的三K 党会议,”我说。 “星期一晚上,八点钟,在怀德浩街一九八号附一号,”瘦子说,“到时候我 们要告诉你三K 党的秘密以及党内的活动。”“我还是与你和头目们同乘一辆车子 回到城里去吗?”“你最好乘公共汽车进城吧。我们在回去的路上还要停下来干点 吊打的玩意儿。”他咂了咂嘴,表现出期待的心情。“我们不是发誓反对‘强奸和 暗杀’吗?”我天真地问。“哦,黑人、犹太人、天主教徒、共产党人之类是不包 括在内的!”瘦子笑道。 “我什么时候能够和你们一道去干事儿呀?”我敷衍地问了问。“那有何难,” 瘦子笑道。“时候就要到啦。”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