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怠工之惩 我们从地里干完活儿回来,但这天他们不再允许我们进干草棚在稻草上休息了。 这次一个党卫军士兵站在门口,带我们到以前的马厩去。他们还是命令我们5 个人 站一排,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我看得出来德国人很生气,也很紧张。 肯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情况发生了。 我们仍旧排好长队,我所在的那排离马厩还有一段距离。我向马厩望去,看见 厩门不时会开一下,一个女人的躯体就会被扔出来。她们被扔到雪地上,好像在那 里歇了一会儿,然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站起来。凭直觉我们预感到如果还想活命的 话就得尽快站起来。后来又有个姑娘被扔了出来,但她没能从厚厚的雪里站起来, 而是被埋在那里。在她倒下的地方,一摊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白雪。 如果我早一点闭上眼睛就不会看到这样恐怖的景象了。可即使我闭上了眼睛, 那些令人心碎的哭声和恐怖的喊叫还是会钻进我的耳朵。我的脑子几乎要被这样的 声音刺穿,我觉得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听不下去了,一切都好像是发生在我自己 身上一样。我恐怕有点神经失常,觉得让该来的折磨早点来,也许还好过这样痛苦 的等待。只要能不再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叫,我根本不在乎我自己是否能活得下去, 我觉得自己再多听一点就要崩溃了。我离开了我所在的5 人排,当时还没有轮到这 排进去被折磨。我上去跟前面的一个姑娘换位置,她看了我一眼,不明白我怎么想 的,然后飞快地站到后面,好像怕我改变了主意一样。她站在我原来的位置上,很 高兴得到这样的“缓刑”,因为这个位置离马厩比较远。 门开了,轮到我了。我还没迈开脚步,就被党卫军士兵粗鲁地拽住,推了进去。 我看见以前用来喂马的水槽两边各站了一名年轻的党卫军士兵,他们腰上别着枪, 手里拿着根皮鞭。第一个人走到我身边,让我撩起裙子,露出后背,双手推住水槽。 突然,皮鞭狠狠地抽在我皮包骨头的身上,我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还没等我喘过 气来,另一个士兵的鞭子又来了,比第一下毫不逊色。虽然他们从虐待我们中得到 了莫大的快乐,但他们无法连打两下,因为每一次鞭打都必须竭尽全力。 第一下鞭打让我失去了知觉,那种感觉难以言表,像是猝然昏厥。第二下皮鞭 抽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的牙齿直打战,我咬紧嘴唇,能够尝到血的咸味。但我告诉 自己千万不能出声,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哭喊。我开始数数,舔着嘴唇上的血一直往 下数,三,四,……八…… 我觉得自己好像解脱了一样,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这孱弱的身体似乎已不再是 我的,背上的血肉也丝毫不觉得疼。我继续数数,感觉很奇怪,好像我的灵魂脱离 了肉体在数数一样……十二,十三……突然我感到自己飞了起来,他们把我扔到了 门外。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空中轻飘飘的,似乎过了很久才落到雪地上。 我躺在雪上,觉得自己开始呼吸。我很吃惊——我居然还活着。接着我就深深 地感到自豪:那群野兽那样折磨我,但我没有哭也没有叫,更没有求他们停手。我 没有让他们得到折磨人的快感。这25鞭是他们对我们怠工的惩罚,因为我们给“帝 国的事业”造成了损害。 那是什么“损害”呢? 时值隆冬,我们为严寒所苦,几乎不能忍受,大家都不 在乎会发生什么事情了,于是就尽可能生活得快活点儿。我们从床单角上撕下一些 小块的布,然后把这些小布片放到最敏感的部位,那也是严寒伤害得最厉害的部位 ——乳头和下身。因此我们招致了这场恐怖的惩罚——25鞭。 许多年以后我又回忆起当时的做法,我为什么站到队伍前面去挨打呢? 这个举 措多么荒谬啊! 后面有些人根本就没挨鞭子。为什么呢? 我想这不是我自己主动去 挨鞭打,而是一种内在的无法控制的力量促使我这样做的。 我们无声地承受着折磨,安慰自己说他们的残忍是因为绝望——他们被困在现 在的形势下,绝望而愤怒,只能通过这样的酷刑来发泄了。他们将来覆灭时我们一 定很兴奋,这就是我们为将来的兴奋所付出的代价。只有这样想,我们才能够恢复 起来,坚持下去。我们带着伤痛一直工作到最后一天,然后离开了营地,又开始行 进,但不知目的地在哪儿。一些党卫军老兵看管着我们,他们穿着制服,但已经老 得上不了战场了。 现在,一个德国人带着一条经过训练的狼狗看管我们。他们监督着行军过程中 几百女人的秩序。我们穿着木鞋,在小路上慢慢行进着,我们路过果园,葡萄园, 可爱的乡间小屋和美丽的花园,渴望逃跑的心情也越来越强烈了。一个姑娘逃离队 伍的时候被发现,当场就被击毙。每当有人想逃跑时总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行军在 继续,但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清点人数了,有些人体力不支倒在雪地里,再也站不起 来,即使我们有心去帮她们,也没有力气去扶她们一把了。人数每天都在减少。 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吃,幸运的是上帝送来一些飘舞的雪花,我双手抓住它 们,塞进嘴里。雪花缓解了我的干渴,也稍微减轻了饥肠辘辘的痛苦。 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洁白的羽毛一样漫天飞舞,粘在我们的鞋跟上。鞋跟越来越 高,行军也慢了下来,过了一两天,一辆马车在我们附近停了下来;驾车的看起来 是个年长的农民。他起身给我们每人拿来几个跟核桃差不多大的马铃薯,大概有七 八个,还没有剥皮。他们管这种马铃薯叫“fel kartoffel ”,上面覆盖着马车里 的干草和粪便。我们欣喜若狂地吃了这些小马铃薯,连它们的皮还有皮上的干草和 粪便都吃了下去。这对我们来说实在是美味佳肴啊。我们很慢很慢地咀嚼着,尽可 能长时间地享受这样的美食。这个农民不知道我们是多么衷心感谢他的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