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逃离死亡行军 我们连续走了8 天,滴水未进。有传言说如果联军决定轰炸柏林摧毁德国首都 的话,我们将被带到柏林作为人质。(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成千上万参加“死亡行军” 的人之一。) 时间一天天过去,情况变得更加恶劣,我们的生活一点变化也没 有。许多人在路上跌倒了,冻僵了,有些人坐下来等待生命终结,他们就这样解脱 了。许多人绝望了,觉得生命已不值得珍惜,便不再挣扎求生。我的表姐以斯帖, 我哥哥的朋友汉娜,还有我,仍在继续行进。白天我们以蜗牛的速度前进,天色将 晚的时候就在村庄或者废弃的农合里过夜。每当到达过夜的地方,还有最后一丝气 力的女人就抢在前面进去,根本顾不上那些跌倒在路边的已经虚弱得无法再走一步 了的人。抢在前面的人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先到畜合、谷仓或马合里去。她们进去 以后,就拼尽最后的力气走到离门尽可能远的地方去,因为夜里门总是关不严,冷 风混合着雪花从门底下刮进来。 这样苦痛的生活日复一日,我们甚至都不能思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么 一回事。每天我都会反复提醒自己是星期几,惟恐忘了,能保持头脑清醒极其不易。 我仍是饥肠辘辘,天气也依旧寒冷。我们行进的天数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从第一 天开始我就在数,这已经是第8 天了…… 我前面那排5 个人都是我的同乡,我认识其中一个,她父母开一家面包店,我 每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都经过那家店。新出炉面包的香味曾经是我所钟爱的,现在 也是。她的名字叫奥尔加,但亲友们都叫她“乌莉”。 她站在那排最左边,我就在她后面。她曾经被称为我们的“市花”,有一头金 发和湛蓝的眼睛,身材挺拔,她常常微笑着,一笑就露出了两颊的酒窝,她的微笑 十分令人开心。她是个幽默的热心人,很容易成为朋友,到哪里都很受欢迎。 我发现看管我们的德国人常常会走到她身边,跟她所在的5 人小组一起走。他 是我们惟一的看守,只有一条经过训练的狗听他使唤,因为他年纪已经大了,所以 不在军队动员令范围之列,像他这样年纪的德国人就被派来看管我们。在我们前面 是奥尔加。有一次我看到这个德国人拿出三明治以后,分成两半,把一半给了奥尔 加。我觉得这简直不可置信,他们的食物也是严格按定量分配的,而他居然跟一个 犹太人分享! 他尽可能隐秘地给她食物,但我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可他继续这么做, 几乎每天都给她三明治。他在用生命冒险。他以为除了那条狗不会有其他德国人看 到,而狗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奥尔加跟这个德国人一起走,好像他们是旧相识一样。他们像朋友一样坦诚地 交谈,尽管我就跟在他们后面。漫无目的的行军单调无聊,他们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想听听他们在谈些什么。因为有风,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有些断断续续的词吹 到我的耳朵里,但我还是听出来了:她和她的意志力震撼了他。他们的对话非常奇 异——个犹太人和一个执行任务的德国人之间的真诚交谈。这回我索性开始认认真 真地偷听,我竖起耳朵,想努力听清每一句话。不巧的是起了一阵风,我只能听到 模模糊糊的只言片语。 风停了以后,我听到他用一种父亲般慈爱的声调和缓地跟她交谈。有句话我听 得很清楚,他说:“……我不理解你,你为什么跟其他人一起继续走呢? 你知道我 们要带你们去哪里吗? 你走到哪里才是终点呢? ”我的好奇心被大大激起来。风停 了,只听见我们在雪地上行走的声音。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觉得你衣服这样单薄,没有任何食物,还能走多久 呢? ”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听到他又开口了。 “……你为什么不逃走呢? ”他说,“我保证,如果你逃跑的话我会给你足够 的时间离开。即使我不得不开枪,我也会等你走远了以后冲天上放两枪。相信我, 我不会伤害你的。” 怎么可能呢? 他说的是真的吗? 当我满腹狐疑反复思量他的话的时候,我又听 到他说:“我们现在已经接近奥得河( 中欧东部河流,起源于东苏台德山脉的奥得 山脉,注入波罗的海,全长866 公里.) 了,离这里只有一小段距离。这么冷的天 气,河面已经结冰了,你可以步行过河,就像散步一样。只要到了河对岸,你就自 由了。那里是俄国人控制的。" 我暗自寻思这不可能是真的,德国人怎么可能告诉 犹太人这些呢? 我看着乌莉的头,她比我高一点,我刚好能够看到她的反应。她在 摇头,她告诉他她不会逃跑的。他问她为什么,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她已 经被吓怕了,一个人哪里也不敢去了。 我听着德国人的回答,相信他说的是事实:“…… 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还继续走呢? 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当我听 到他下面说的话时,越发相信他了。他说:”其实我也乐意跟你一起走,很久以来 我一直很厌恶这场战争,但我也很清楚现在俄国人看到我穿的制服,肯定一句话也 不用问就毫不迟疑地枪毙我。“ 如果说以前我对他的话还有所怀疑,或者以为是幻觉的话,现在我也改变了主 意。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我把这些话都告诉了以斯帖和汉娜。我们觉得光明已 经在向我们招手了,要采取行动的时刻到来了。那个德国人看到奥尔加的迟疑不决 时曾对她说:“你还怕失去什么呢? ”是的,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我们只 要渡过河就能自由了,这简直像个梦。顷刻之间我们3 个人都精神振奋,充满了力 量,好像在过去8 天里一点都没有挨饿一样。我的心完全被欢乐涨满,丝毫也感觉 不到行军的艰苦和气候的寒冷了。我们曾经听过很多姑娘逃跑的传言,她们在穿过 农民的花园时爬到栅栏底下,几乎就要顺利逃脱了,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她们不是 被士兵或农民发现给送了回来,就是被当场击毙。我们决定趁着还有精力的时候行 动,于是立即开始计划如何逃脱。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我们的犹太名字改成雅 利安名字。我的表姐以斯帖,我们中间最大的一个,改成了“奥尔加”;汉娜改成 “安娜”;我的名字叫做“莉莉”。不管以后会不会用到,我们开始以新名字互相 称呼,这样就可以熟悉,并且毫不犹豫地反应出来是在叫自己。我们想到过河以前 也许会遇到盘问我们身份的人,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如何才能过河, 途中又会遇到些什么人。我们一边用新名字互相称呼,一边开始编故事,伪造自己 的身份和经历。 我们每个人都编了个自传,“奥尔加”说故事,我们添补一些。我们一字一句 地拼凑,直到最后大家都觉得故事说得完整而且合情合理了。 故事是这样的:我们是三个效忠于元首的匈牙利法西斯,俄国人占领我们的地 区后我们扔下了一切逃跑了。( 我们需要这样说以解释身上衣衫褴褛的惨状——我 们还穿着奥斯威辛发的衣服,裹着条毯子呢。我们从毯子上撕了块碎布当做方巾, 把剃过的头发包起来。前额的头发已经长出了一点,我们就把这样的一些小卷露在 外面。) 在漫长的逃亡途中很难找地方睡觉,有一天不得不随便找了间房子过夜。 第二天早晨我们发现自己被洗劫一空,衣服财物都没有了。我们身无分文,几乎无 法继续前进了。 我们尽量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考虑到。如果有人问我们,我们该怎么回答 呢? 最后决定,只让奥尔加一个人讲,其他人保持沉默。我们都会德语,能听懂每 一个单词,但是却只能说一点点。我们选择让奥尔加讲,因为她曾经在德国人的学 校里上学,德语比较好。 我们信任奥尔加的智慧、应变能力和主动性。我们不敢说话也因为我们的德语 有一点受意第绪语影响。保持沉默对我们来说也同样重要。这是我们惟一可以避免 七嘴八舌的办法,答话不一致,可能让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从我们开始准备逃脱计划时起,我们就再也察觉不到干裂的嘴唇在寒冷中的刺 痛了,也不再觉得饥肠辘辘。我们有了目标,更重要的是有了希望。我们沉浸在自 己的计划中,行军时一直用新名字互相称呼。晚上停止行军的时候,我们才发觉一 天已经过去了。这次不同往日,我们3 个人仔细辨认了一下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我们进了农场以后,估算了一下到大路的距离。院子周围有两道栅栏,一道是 高高的带铁丝刺的外栏,另一道是低一点的普通的木栅栏。就像以往进过夜地点时 一样,所有的女人都争取到谷仓靠里面一点的地方去休息。我们按照计划行事,仔 细地观察了从大路到门,到谷仓的每一个细节,牢记心中,最后才进去。德国人在 进门的地方放了几只桶,便于晚上我们方便。他们锁上门然后就去农合休息了。这 次我们3 个人表现得非常“礼貌”。我们站在一边,等其他所有人都进去以后才进 去。这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好离门近一点。德国人从外面把一根木棒插到两只铁 环里面就算锁了门了。两只铁环一只在墙上,一只在门上。我见了暗自高兴。 他们没有用锁把我们锁在里面,真是我们的幸运。 进干草棚的时候,大家都累得动弹不得了,大多数人一进门就瘫倒在干草上, 还有点力气的人就挤到了干草棚里面的部分。整个晚上没有片刻的安静,咳嗽声此 起彼伏,没人能睡安稳。从噩梦中醒来的人常常很迷惑,搞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 我们躺在门口附近,她们夜里起身方便用的木桶就在我们旁边,气味刺鼻难闻。我 被熏得简直喘不过气来,于是用手捂住鼻子。她们很惊讶地看着我们,不明白我们 为什么在这么冷的天还睡得离门口那么近。大家从门口带进来的雪也逐渐化了,跟 泥和在一起形成的水坑越来越大。她们很奇怪我们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找个好点 的地方歇息。有人问我们为什么这么固执,不跟其他人学,我还听到有人说我们以 为我们是谁,好像跟其他人一起降低了我们的身份一样。她们很害怕地说:“如果 她们开门逃跑了怎么办? 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麻烦,德国人和他们嗜血的狗会迁怒 于我们的。”一个年长的看起来病弱的女人爬到我们身边——她没有生气,说话很 和蔼。她请求我们体谅大家一点,不要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的意志必须十分坚 强,这样才能把这些话都当做耳旁风,不做任何反应。 等眼睛逐渐适应了棚内的黑暗,辨清了墙上挂的农家的工具箱后,我们取出一 把很大的锤子和一盘绳子—这些东西可真是宝贝啊——然后坐在地上把绳子紧紧地 绕在木鞋上,这样走在路上就不会掉了。 我们心里很清楚,时间是至关紧要的,我们必须趁着夜幕的掩护迅速行动起来。 临走之前我想起邻家的几个女孩,于是爬到她们身边,贴着大姐的耳朵把我们的计 划告诉了她。我告诉她说,如果她们没听到枪声的话,那就说明我们已经成功了, 我们会在路上等她们。 奥尔加从她躺的地方站起身来,立即就引起身后一片含糊的窃窃私语——我们 在门口休息已经让很多女人觉得不安了。我们从工具箱里拿出锤子,用尽全力去砸 门上的木栅。万籁俱寂,门上的铰链发出“吱呀”的尖锐声音一门开了,外面正在 下雪。我的心像在擂鼓一样跳着,女人们都醒着,很害怕但是保持沉默。我们走到 门口,我以为我们会看到德国人看守还有他的狗,可那只不过是我的想像罢了。我 仿佛还听到了枪声,但其实也只是耳鸣而已。我们3 个人在门口一声不响地站着, 没有迈出一步。大家都没有说话,但那种心情我懂。3 个人中我最小,浑身发抖着 缓缓地迈出了我的脚。雪踩在脚底下的声音很刺耳。如果我们现在退回去还不算晚, 我们还来得及收回迈出的一步。什么声音都没有,德国人不在,也不见他的狗。我 缓缓地拖动另外一只脚,踏在雪上,又是一阵簌簌的刺耳声音…… 我的双脚都已经在干草棚外了。四周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我的后背紧贴着墙, 缓慢地移动着,很小心地迈出一步,然后停住——这停顿的几秒钟对我来说简直就 是永恒。那只狗随时都会龇着獠牙扑上来,把我撕成碎片。我听到枪声,好像子弹 就是向我飞过来的,我想一切都完了。我僵在那里,等待着生命终结,但什么都没 有发生,那只是我想像中的枪声。我的后背抵在墙上,没有枪声,也没有恶狗,我 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 奥尔加和安娜紧跟在我身后,也是后背紧抵在干草棚的墙上。我们这样缓缓地 移动着,走到了墙边。走过这道墙就没有什么可以掩护我们了,我们随时可能被发 现。 幸运的是四周都很黑。那道低矮的栅栏就在一小段距离以外,能看得到。但是 必须穿过农合前的小路才能到栅栏,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往前走。我一边走一边发 抖,不过终于越过了靠里边的低矮的栅栏,这没费什么劲。 翻越外面的那道栅栏就困难得多了,因为那是用有倒刺的铁丝制成的。不过我 们还是爬过去了。尽管浑身都被剐破了,但谁会介意这点小伤呢? 我们都很有成就 感,非常兴奋,因为我们已经逃离农场了。在雪地里走了一段以后,我们就到了大 路边。 我们慢慢地,一步步地穿过了马路。天气寒冷,四周一片漆黑。走了好长一段 时间我们才意识到现在只有我们3 个人了,不再是5 人一排在行军了。我们终于自 由了! 我们互相亲吻,拥抱在一起,为自己终于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而欢呼雀 跃。我们跳动着,这样能暖和一点。我们互相凝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出 来了。当我们确认已经逃离死亡行军的队伍时喜极而泣,这泪水里既有喜悦也有悲 伤。我为我的家、为哥哥和妹妹哭泣。谁知道他们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还有谁 活着吗? 我想起我对邻家的姐妹说的话,我说过要等她们。于是我们就站在那里等。 时间对我们来说异常珍贵,我们必须充分利用黑暗多赶些路。在寒冷与恐惧之中, 我们都在瑟瑟发抖。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都让我们惶惶不安,惟恐是德国士兵来抓 我们了。我们知道她们姐妹中有一个人的腿冻伤了,肿胀疼痛,也许她们不愿意扔 下她一个人,就没有跟在我们后面逃出来。时问紧迫,等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我 们看到一个路标牌,就走过去仔细看看,可是没有一个方向标的是奥得河。这条河 是我们逃生的关键,我们朝思暮想的就是滑过结冰的河面,到俄国人控制的地方, 然后就真正自由了,可是现在我们迷路了。路牌上有不同的村庄的名字,还有到那 里的距离。我们选择了最近的一个。我们必须得在天亮以前到有人烟的地方,因为 我们的样子实在很凄惨。最近的村庄名叫台门道夫,在9 公里之外,还有一条横越 森林的近路,大概只有3 公里远。我就像已经到达了这个地方一样高兴,但随即又 黯然神伤。我想到了父母,还想到那些心爱的人,也许他们也像我一样找到了逃生 之路,都还活着,我充满了希望。又想到我们逃跑后留下的那些女人,她们还在向 着死亡继续行军吗? 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在过早的庆贺上浪费时间。真正的自由还 很远,要到达安全的避难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有到那时我们才能放松。大家意 见一致,都愿意走那条近路。从森林里面走是最佳线路,因为那里是我们最好的藏 身之处。穿过大路,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树木,我们走得越远,树木就越 密集。天上落下的雪花让我们充饥解渴,但是也让我们举步维艰。大雪遮住了林中 的小径,让我们难以寻找。我们摸索着前进,就像小时候童子军宿营一样。我们看 到树行中间的距离比较大,就沿着走下去,但是没走多远树木中间就没有那么大的 间隙了。还是没找到正确的路。第一次我们中间出现了分歧——每个人都觉得自己 找的方向是对的,可是到底路在哪里谁也说不准。 奥尔加指了一条路,可我们刚走了几步路就消失了。我们四处摸索,可还是不 知去哪里。在雪中行走本来就很慢,我们还要小心地提防着周围任何一点响动。 忽然,我听到附近有声音,然后是很重的树枝断裂的声音——堆满了雪的树枝 断裂了,重重地落到了地上。我们迅速散开。我的心一下悬住了,所有的感官都调 动起来,注意着每一处细微的声响,同时也努力辨认我们是否走对了路。 忽然听到有人说德语,我们赶紧收住脚步。听起来那好像是一句简短的暗号, 但是没有人应声。我们的心狂跳不已,不知所措。如果我们不能对上他们的暗号, 我们很快就会被重新抓起来,然后就必死无疑了。任何一点模糊的声音甚至鸟鸣都 会让我的心跳出来。我们仍然沿着小路在树林中行走,也不知道方向是否正确。雪 花还在飞扬,我们在寒冷与恐惧中饱受折磨。 尽管天气寒冷,长途跋涉还是让我浑身冒汗,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才能起身继 续赶路。每当3 个人中有一个累得坐到地上时,我们就集体停下来休息片刻。我坐 下来,环顾四周,心情很愉快。我们前面是一座小山,爬到山顶上应该就能看见林 中小径,或是铺好的大路了。可我到了山顶却大失所望,根本没有什么路。我脚一 软,整个人一起跌倒在树下的雪地上,雪直淹到我的下巴。我用力想拔出脚来,但 怎么也拔不动。最后脚终于出来了,鞋子却还陷在里面。这只木鞋最终也没能拿出 来,就这么埋在雪里了。我只剩下了一只鞋,用毯子上一块布片把裸露的脚裹起来 以后继续行走。森林中如此艰苦的行走让我筋疲力尽,沮丧不已。 惟一让我聊以自慰的是,我确信在中欧没有特别大的原始森林,我们一定会走 出这片林子的。雪粘在我们的木鞋上,越来越难迈开脚了。我们又饿又累,而且非 常虚弱,常常要停下来休息。只要有人看起来走不下去了,我们就立即停下来休息。 雪积在我剩下的那只木鞋底上,另外一只脚上就裹着破布。我走起路来就像一只瘸 腿的鸭子。休息的时候我们就把雪从鞋底除去,这样走起来容易一点。我还会平躺 到雪上,以此来冷却我浑身的热汗。由于疲劳和虚弱,我在这样的天气里一直在出 汗。我抓了一把雪塞到嘴里,慢慢地嚼着,又抓了一把放在发烧的额头上。不知道 我是生了病还是疲劳过度,或者是两者兼有。奥尔加很生气,因为我们没有沿着她 指的那条路走,这时候,安娜总会从中劝解,让我们两个都平静下来:“再耐心一 点,我们很快就要到达村庄了。” 我们休息的时候,我又躺下,两手张开,闭上双眼。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不禁揉了揉眼睛。眼前黑色的地平线变成了灰白色, 好像还有一些高大的东西,在灰色的天空中忽然延伸出来。我觉得非常恐惧。我祈 祷着,求老天不要让我这样,请让我保持神智清醒。我看到的是个十字架的尖顶吗 ? 或者只是我的幻觉? 我必须得保持理智。于是我对看到的一切视而不见,也没有 对两个朋友讲。 我们停下来清理了一下脚上的积雪,然后继续往前走。很快又停下来休息。我 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我睁开眼睛后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一个 十字架,从屋顶上直插到半空中去。 我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我让奥尔加和安娜向那个方向看去,然后告诉我看 到了什么。她们几乎齐声说,看到一个十字架。我们喜出望外地看着那个方向。 如果有十字架,就肯定有个教堂,如果那儿有教堂,就一定有村庄。我们开心 极了,如果木鞋够好的话,我们简直要在雪上跳起舞来。很快就可以走出这片森林 了。 我们尽可能减少休息,满怀希望地认定我们很快就能到达有人烟的地方了。下 一次休息的时候,我们躺在地上,看到了灰色地平线上的一线曙光,还有房顶和教 堂顶上的十字架。